第216章 又是渡船,又是姓卓的
林默又闭关了,闭长关,没人知道他闭关多久,大家都清楚他闭关是为什么,但没有人提及这个话题。
山上一切事务全部交给了严夜洲和陆离,曾任宗主的昧然、王屏峰辅佐,日常事务并不会因为山主不在而变得混乱。
真实情况只有极少数知道——
一艘天鲲渡船底层甲板上人声沸腾,数十名年纪在十四五岁的少年正趴在船舷栏杆上,好奇地观察着渡船外深暗星空。
这个年纪的少年好奇是他们的天性,第一次看见无垠深空,激起了少年们无限遐想。
有人指着一颗遥远明星,信誓旦旦对身边小姑娘说道:“等我摘下那颗星辰那天,我就会用那颗星辰向你求亲,你家里再嫌我穷,恐怕也不会拒绝这份礼物。”
小姑娘扁着嘴,垂泫欲泣,“谁要你去摘星星了,谁稀罕你摘的破星星,整天不认真学习,你不知道一块星辰残片,比一座城还大,我拿那东西来干嘛!”
情窦初开的少女,并未理解少年话中含义,懵懂少年,总是用他自己的想法来讨恋人喜欢,结果往往适得其反。
不远处三男一女正饶有兴致看着他们,若有所感。
林默就在其中,用了一容千面神通,中年面容,显得成熟而老练;他身旁左右,左边微胖圆脸的,正是胡涂,即使用了障眼法,也很难完全掩饰他圆圆的脸;右边亭亭玉立少女正是青女,腰畔那只葫芦也用过障眼法,看上去又老又旧,毫不起眼;青女身边全身黑衣黑帽那位,正是照岁。
他们此行极其低调,就连苍鼎山上也很少人知晓。
他们去哪,做什么去?
并非林默不想闭关修行,没人比他更想尽早把季伯救出来,但现实很无奈,青莲仙界灵气撑不起他修行所需,当然可以一剑开天飞升洞明天,那样的话,很可能与洞明天上仙人发生冲突。
洞天有限,洞明真仙也是有数的,没人愿意让出本属于自己的份额。一旦冲突,苍鼎山好日子也就到了头,洞明真仙有多强,他心知道肚明。
他能想到的,且能到达的,最佳修行场所就是神界,当初在登上神坐峰前,就已经考虑好了。
从青黄手上勒索来那座山头,正是他为照岁和自己准备的修行道场。
曾经与照岁有过约定,现在正是履行约定的时候。
林默一向遵守契约。
胡涂是自己死皮赖脸跟来的,左右他在苍鼎山也帮不上太大忙,跟在身边,双方也有个照应,有个说话的对象,神界对其他修行者是噩梦般蛮荒之地,对林默来说,爱憎分明,弱肉强食的地方,反而如鱼得水。
渡船途经青莲三十三,林默想让青女去霁山试试,看她能不能如同自己一样吸纳到真源之木,获得肉身无限生机。毕竟只有青女真正从他这里得到过真源气息,试一试总没坏处,至于魔域的真火太虚,他不想把青女真实情况透露给任何人,更不会主动接近魔尊。
成不成他都没放太多心思,很多事强求不得,正如寂的认主,改变了他一生命运,他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造化。
胡涂笑道:“木头,那小子真像你小时候。”
“像吗?”林默很不以为然,“我小时候有那么天真。”
胡涂道:“女人面前你不就那样。”
林默突然想到徐渝,偷偷叹了口气,闭紧嘴巴。
胡涂毫无觉悟地道:“真不知道她有什么好,都这样了,还念念不忘,我家媳妇儿多好,知情达意,这次要不她主动劝我,我都舍不得离开。”
林默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小胖子收紧的后背,没有那种肥肉颤动的手感,还真有点不太习惯,“等有机会,我会下去看看,顺便赠送大侄子见面礼不是。”
洞悟天机后,天地间裂隙一目了然,只要熟悉五源气息,从中找出通往五源的天地路不难,代价着实有点难以承受,谪凡一次,道行消磨甚大,对他来说得不偿失。
胡涂道:“除了你大侄子,别忘了还有好几个师侄呢!”
敢情你这家伙替你晚辈敲竹杠来了!林默倒不是很在意,筑基境所用法器也就那样,随便炼几件,五源大陆还不奉为仙兵,反正寂留给他炼物诀不用白不用。
“别说,我收的弟子里面有一个叫顾林的,还真有你小时候几分神似,不过比你小时候长得好看,人也聪明,炼气才三层,就能爬上炼剑峰山腰线以上,他可发过誓,一定会取一把炼剑峰最高的剑回来。”
“顾林。”林默挠了挠脸,“名字里居然也有林字。”
青女道:“喔,那个顾林啊!我在炼剑峰炼体时见过,总是鼻孔朝天,谁也不甩,哪有半点师父的样子。”
照岁突然悠悠道:“又顾又林,真有点意思。”
别人很难听懂,林默一听就明白,瞪了眼他,“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一个顾若水顶苍鼎山整天晃荡的三个女人,让他头大的话。
哪怕只提起名字,都会让他不寒而栗。
胡涂喃喃:“反正我觉着像。”
正说着话,不远处有人尖叫,有人怒骂,甲板上一下乱了起来。
原来是那帮随师游历的少年好奇,好几个脱离了护道人看管,登上二楼,结果被一个体修从舷梯上踹了下来,有一个少年摔得特别狠,几乎毫无防护咕辘辘滚下十几级楼梯,满头是血,旁边小姑娘正帮他止血,护道人也来到他们前面,瞪着楼梯上靠栏杆抱胸而立的体修。
这条船属阆风城,林默要去青莲三十三,只能搭乘阆风城渡船最方便,这次又很低调,没有包下顶层上等洞府,而是住在了底层,他不想太多人知道行踪。
这群少年从青莲二十四上船,想来是某个宗门新收不久,尚在炼气的年轻弟子,在长辈带领下游历青莲各地,增长见识。
摔得很惨那位正是刚刚向小姑娘表白未果的少年。
少年也瞪着楼梯上那人,眼睛中充满恨意。
“不去管管?”胡涂双手抱胸,小声说道。
林默摸了摸鼻尖,不说话。
他真不是那种路见不平,喜欢拿着铲子到处乱铲的人,不过小胖子好像从来没意识到这一点。
体修元婴初期修为,和这帮少年护道人相差不大,但在渡船这种狭小空间,体修战斗力明显强过一般道修。
所以护道人没有贸然出手,双手一搭,结了个阴阳印道门礼,“敢问这位道友,何故伤我晚辈?”
体修双手环抱,鼻孔里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又一人出现在二楼舷梯口,又是一名元婴,腰畔七零八碎,挂了不少灵光流转物件,俯视下方,冷冷道:“一帮不知死活的小爬虫,打扰我家公子,还敢大言不惭问为什么,也不去打听打听,我家公子是什么人。”
林默看那人眼熟,仔细回忆,方才想起。
多年不见,这家人还一样仗势欺人。能在阆风城渡船上摆这么大谱的,除了一身铜臭的卓家还能有谁。
那位元婴曾在界城酒馆出现过,当时应该是结丹大圆满,跟在那个自称卓维的少爷身后,一直没报过名号。
其实他们乘坐这条天鲲渡船,本就属青莲二十四卓家,挂在阆风城名下,不过扯虎皮做大旗,方便沿途买卖。
经常行走青莲仙界江湖的都明白一道理,嚣张总有嚣张的底气,持有玉箓仙籍的能在野修面前摆谱甩脸子,玉箓上刻有五城标志的仙籍修士能给普通仙籍修士脸色看,十二楼出来的世家子则谁都瞧不上眼,在他们眼中,大家都是垃圾。
青莲二十四卓家就这种不上不下的垃圾之一。
那位中年护道人给对方这种垃圾气势恫吓住,不敢往前半步,更不敢据理力争,抱拳晃了晃,沉声道:“敢问尊上可姓卓?”
那人轻蔑地道:“你谁啊!凭你也配。”
如果事情到了这儿,中年护道人明显已经忍气吞声,就不会有后续事情发生,可满头是血的少年毕竟是少年。
少年就有少年热血。
更何况为了保护他喜欢的姑娘,他硬挨一脚,毫无保护滚下舷梯,也要把姑娘挡在身后,不让她受半点伤害。
他从地上蹭地站起,指着对方就骂:“妈那个巴子,你以为你谁啊!总有一天,等小爷修行大成,一定拆了你骨头。”
那人盯着少年,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冷冷道:“通常自不量力的小子都活不到那个时候……这是代你家长辈教你一个道理,而这个道理,只能让你朋友们受用了。”
“不可……”中年护道人惊呼,双手结印,一道透明符纹闪出,挡在了少年身前。
两把银色发簪大小飞剑倏忽而至。
第一把飞剑刺中符纹屏障,琉璃声脆,符纹砰然崩塌;第二把飞剑直指少年眉心。
就在离眉心还有半寸。
飞剑突然急坠,夺地一声,钉在甲板上,剑尾兀自嗡嗡震动。
中年护道人长出一口气,赶紧抱拳弯腰,“多谢仙师手下留情。”
祭出飞剑的元婴面色铁青,哪有手下留情那种轻松姿态,鹰隼般眼睛扫向底层甲板围观人群。
在场也只照岁看到在飞剑突破屏障那一瞬,林默放在大腿边的食指似乎快速动了动,
一缕不为人察觉的剑气准确击中了刺向少年眉心的飞剑。
出剑元婴并非剑修,两把飞剑虽然也叫本命物,不过就是两件法宝而已,与剑修炼剑入窍,养成剑气完全是两码子事。
虽非剑修,元婴修士对他两件本命飞剑还是相当自信,没想到在自家渡船上,竟然被人轻松击落,而且还看不见任何气机残影。
卓家人哪受过如此屈辱。
那人不理中年护道人诚心道谢,大声怒喝:“是谁?偷偷摸摸,有种站出来……”
不喊还好,这一嗓子让中年护道人如梦初醒,赶紧后退,双臂张开,将所带少男少女们挤向人群。
对方再横,总不能祭出法宝不分对象大杀一气,卓家毕竟是生意人,生意人总得注意影响。
围观人群也在退,没人愿意赌视人命如草芥的世家子不会突然发疯。
林默他们本来就在栏杆边上,这一来,面前密密麻麻全是人头,挤得他们不得不反手抓紧栏杆,免得一不小心被人挤出船舷。
深暗中会不会被摔死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深暗里面无法呼吸,就算三洞真仙,也不敢只身穿越深暗。
元婴修士大步走下楼梯,体修跟他身后。
二楼舷梯口围栏边又多出几人,簇拥着一名衣着华贵的青年公子,他手上把玩着一只晶莹玉把件,笑眯眯地看着楼下,完全没有出声阻止的意思。身边一左一右各一名衣裙光彩夺目的女修,挽臂贴胸,脸上笑容盈盈,像陪自家相公看戏一样。
还真是卓维!
林默心头暗暗叹气。不知道八字是不是和姓卓的犯冲,好像每次和姓卓的冲突,都是在渡船上面。
其实也很正常,青莲地域太广,福地间相隔深暗,出门跨地,渡船是不二选择,也只有这种人员密集,结构复杂,相对封闭的地方,最容易生出事端。
元婴修士已经下楼,鹰眼从人群扫了过去,突然抬起手,虚空一抓。
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暗中出手的人帮这群少年出头,只要他对少年们出手,那人一定再次出手。他不相信对方能一而再,再而三,瞒过他这双锐眼。
这次他的目标是满头是血少年身边的小姑娘。
腰畔一件手掌模样的法宝亮起,凭空一只大手出现,抓向小姑娘头顶。
中年护道人注意力都在保护满头是血的少年身上,没想过堂堂元婴修士会对一个炼气境小姑娘痛下杀手,调整术法防御已经晚了。
“你们卓家人疯了不成。”
无奈之下,他只能大喊。
喊声不能阻止对方,人群中发出的尖叫惊呼似乎更让对方一张脸狰狞扭曲。
下一刻,大手崩散。
大家瞳孔里都闪过一道光,剑光。
有形无质,剑气通常能凝成实质,但不会反光,除非剑气凝成致密的真剑,只有磨得锃亮锋利的剑,才会光芒闪耀。
元婴修士终于看见了剑气,也看见了剑气源头,然而他却没开口,两只手紧紧扼住自己的脖子,喉咙发出荷荷粗重喘气声。
另一把剑穿过他的咽喉。
剑身狭而细,不足一尺,无柄无锷,仿佛一片长长的柳叶。
血从剑刃流过,顺着剑尖往下滴。
体修一步跨出,身体拉出一道残影,扑进人群,所过处数十人东倒西歪,撕开一条口子。
砰!
刚刚势如猛虎投林的体修倒飞回来,重重摔倒在甲板上,余势未消,背心着地还滑行了好长一段,脑袋咚地一声撞上板壁,撞出老大一个洞。
建造渡船的木板都是从各大仙山精挑细选而来,坚硬密实,普通人就算拿把斧头,也很难砍出几个凹痕。当然不是每个部分木板都一样,外层围板通常质地最好,可防元婴倾力一击,地面甲板次之,船上建筑外板壁再次,内部隔板就是普通硬木。
体魄强横的体修撞穿建筑外板壁不稀奇,一般来说伤都不会受,不过这次不同,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木板破损声中细微的骨头碎裂声。
元婴修士单腿跪地,双手紧握那柄剑,想把剑从咽喉拔出,手心不断流血,剑却纹丝不动。
体修身体有节奏地弹动着,像极了被钓上岸的大鱼。
卓维脸色已经变了,脸上笑容不再。
身边同伴也一个个像受惊的麻雀,惶惶然不知做什么才好。
林默从人群中走出,眯眼看着二楼上那几位。
卓维认不出眼前这人,看似随意垂下的双手各掐一个术诀,随时准备反击,脸色比铁还青,冷冷道:“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林默笑了笑,道:“怎么,卓大少准备请家里大人。”
以前的林默绝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调侃对方,打架就打架,他向来不喜欢多话。
人总是随环境变化而变化,走了几趟山上江湖,耳濡目染,总也得学会几句比剑锋更伤人的话。
剑伤的是身体,话伤的是人心。
对付视他人为蝼蚁的世家公子,他不介意身体人心双重伤害。
卓维眼睛也眯了起来,杀意更盛。
他并不害怕对方,整条天鲲船阵枢就在他手上,只要愿意,他就是这条船上的小老天爷,青莲仙界除了五城十二楼三大祖庭元婴圆满高境,这条船上他不惧任何人。
世家子狂妄,也有狂妄的底气。
林默思绪却有点不集中,不自然联想到以后苍鼎山跻身祖庭后,会不会也出这么一帮不争气的大小纨绔,到时身为山主的他又该如何处置。
高高在上的道家天尊会不会有同样烦恼!
他是冷眼旁观世间风过叶残,枯木逢春,还是有意引导气运,改变不属他建立的一切规则。
似乎是后者。
一些脉络时隐时现,始终抓不到线头,他心中有很多疑惑,却一直无法解开。
卓维冷冷道:“莫不是魔域来的妖人。”
他这话属于杀人诛心,先站在道德制高点,逼迫对方表明身份,只要知道身份,这场架再打起来,即使有什么闪失,也不会弄到收不了场的地步;如果胡乱猜中了,那就更好办,斩妖除魔道门本职,别人也说不出个好歹。
此言一出,人群立马散开,把林默一行孤零零留在原地。
林默摸了摸鼻尖,很无奈。
出门前,的确准备了几张玉箓,是专门从太玄仙宫要来的,手握仙籍,出门总比青莲人人喊打的野修方便,不过这种情况下,出示仙籍,显得很没面子。
他微笑道:“你说是,就是啊!你以为你是谁。”
卓维也笑,“拿出你的仙籍,或能保你一条狗命。”
他的语速很快,这句话有十七个字,说到第六个字,他的手动了起来,说到最后一个字,整条渡船的重量仿佛全部压在了林默身上。
满天寒光闪动,数百支银色小锥扎向林默全身窍穴。
整个过程,卓维只不过掐了个诀,挥了挥手。
可他瞳孔一下放大。
渡船重量并未压垮眼前那个中年面容修行者,数百支符锥也没能凿穿他的全身要穴。
那人连动都没动,更别提结印防御了,只是站在原地笑嘻嘻地看着他。
符锥全部悬停在他面前,像极了整齐排列的珠帘。
就连他那几个同伴也没动,根本没有出手帮忙的意思,一个个揣手抱胸,靠在栏杆边上,若给他们一捧瓜子,像极了戏园子里面不想买票,站在旁边看豁皮的无赖。
这是什么境界!传说中三洞真仙的自成天地。
卓维出手果断,脑子也转得不慢。
双手一分,撤去渡船厌胜阵法,同时收回银锥,没曾想阵法能撤,银锥却收不回来。
中年人伸直手臂,手掌轻握,银光闪耀,银锥并拢一处,聚合成一支发簪,两根指头轻轻一拈,抛向被护道人拖离远处那满头是血的少年,笑道:“发簪不错,送你了。”
少年双手捧着银簪,怔怔无言。
中年护道人则一脸惊慌,生怕中了某位道门高人草蛇灰线阴暗布局,当林默面,他又不敢拒绝,别人连卓家人都说揍就揍,他一个二流宗家出身,如何惹得起这些高高在上的仙人。
林默看着楼上的卓维,“舍不得?”
卓维满脸堆笑,像换了张脸,迭声道:“哪里,哪里,区区一件法宝,前辈喜欢送人,送了就是。”
林默脸色一沉道:“不是我送,是你送,就当为你管不好手下人补偿。”
卓维大笑:“前辈说是就是。”
林默道:“站这么高不怕摔下来。”
他忽然无头无尾说出这句话来,好像前言不搭后语。
但卓维却很明白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