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伸手
沈遐扶着墙，微微的喘着粗气。
他现在心脏很难受。
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住了，伴随着每一下心跳，就有疼痛翻涌着绞过来。
记忆如同潮水一般，侵袭着他的思维，吞噬着他的神志。
沈遐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对，应该尽快脱离出来。
但他做不到。
窒息感传来，沈遐浑身无力。
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每一根神经都在颤抖。
他如同即将被波涛淹没的浮木，被消磨了最后一丝生气。
汗水聚在鼻尖上，汇成一滴。
“啪嗒”，汗水滴落的声音，在这落针可闻的环境中，显得尤为清晰。
汗珠掉在衣襟上，随后便消失在了布料里。
沈遐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但久病成医。
凭借着多年做心理咨询积攒下的浅薄知识，他意识到，自己大概出现了某种应激障碍。
面前的曲折回廊，便是二阶段任务的场景所在地。
在完成初始任务之后，沈遐率先到达这里。
这是双人双通道模式，沈遐没有等来其他嘉宾，便在npc的引导之下，独自走进了场地。
进阶任务是“揭开复仇者的记忆之谜”，顾名思义，与复仇者的记忆有关。
依旧是通过解密推理的模式，探明小南变成复仇者的原因，并从场地中成功逃脱。
前面的解谜环节，沈遐进行得很顺利。
他完美的避开了陷阱，并在障眼法的选项里一一甄别，成功找到正确答案。
但后半段却出现了意外。
揭开记忆之谜的过程，需要玩家先找到钥匙，打开记忆之锁。
沈遐通过推理成功开锁之后，便进入到读取记忆阶段。
这个关卡采用的方式，叫做“场景呈现”。
玩家需要短暂的化身为“小南”，走进当年的那段记忆里，亲身体验当年的一切。
耳麦里给出提示：场景呈现结束之后，玩家会遭遇npc的追捕，成功逃脱方可通过。
且单人场景下，追捕者会比双人模式少三分之二。
这分明是十分有利的走向，但在看到场景上空悬挂标牌的大字时，沈遐下意识的感到不适。
木质标牌年代久远，金色的油漆已然剥落。
但三个大字依稀可见：
福利院。
沈遐按照程序还原场景，真实的体验到了“小南的记忆”。
npc们十分敬业，尤其是几位反面人物，演技十分具有感染力。
在他们的烘托下，沈遐身临其境的回顾了小南孤苦无依、饱受欺凌的童年。
偏偏因为某些因素的加持，沈遐的感受更加淋漓尽致。
这也导致之后的追捕环节，他的动作格外无情。
追捕环节中，玩家需要通过利用地形优势，辅助以拼图模块障碍物的巧妙移动，逃脱npc的围堵。
沈遐把单向门掀得哐哐响，动作又稳又狠，把追过来的npc都吓得一愣一愣。
在甩开“校霸和他的拥趸们”后，沈遐将“不怀好意的同窗”挡在了门板后，把“阳奉阴违的舍友”关进了陷阱里。
前方透着黯淡的光，出口就在那边。
沈遐小心的躲避着障碍物，迈开腿跑过去。
不过几十秒后，他就能够获得胜利。
然而，最后一位追逐者从帘幕后出现。
那是一位中年女人，身穿白大褂，颈挂听诊器。
俨然是个医生。
“不要跑了，你出不去的。”
npc富含感情的讲出台词，“你跑不掉。”
沈遐脚下一顿。
太像了。
当年也是这样幽深的回廊，这样狭窄的通道，这样昏暗的环境。
看不到光。
也是这样泛着幽幽冷意的声音。
沉闷、压抑，令人窒息。
“我的手里是镇静剂。”
npc晃了晃注射器，针头闪烁着银光。
沈遐被路障绊住了脚。
镇静剂。
和当年一模一样。
“只需要几毫升……”npc放轻了话音，“小小一针的剂量，就能让你丧失所有力气。”
“让你在床上躺一整天，有足够的时间来反省自己的错误。”
耳中处嗡嗡作响。
后续npc再说过什么，沈遐已经听不清了。
昏暗的视野中，光点雪花般飘散开来，眼前一片模糊。
他的大脑如同一台年久失修的电视机，充斥着嘈杂的噪音，与外界断开了所有联系。
沈遐似乎能感受到，尖锐的针头出现在面前。
针帽拔开的声音，清晰的打在耳膜上，也敲在他心里最痛的地方。
推动活塞排气，第一滴药液便从针尖冒出来，晶莹的液体顺着斜面缓缓滑下，随着抖动而滚落。
一双双手，从四周伸出来。
用力压住他的肩膀，掐住他的皮肉，将他按倒在病床上。
几厘米宽的束缚带，粗暴的限制住他的四肢，令他动弹不得。
他呼喊，但没人回应。
换来的是幸灾乐祸的旁观，和刻薄的斥责。
他挣扎，但无济于事。
唯有更加强硬的动作，无情限制住他的自由。
接下来就是针尖刺破皮肉了。
持针的手并不稳。
因为他的挣扎，进针的过程疼痛尖锐。
但这都比不过推下药液的那一瞬。
镇静剂的生效过程很快。
他的感知正在被蚕食，被剥夺。
他清晰的感受着它们一点一点的消失。
沈遐好不容易脱离了第一个障碍物，却在前方被接二连三的绊倒。
障碍网缠住他的脚踝，他想要抽身而出，却没有力气。
是啊，镇静剂生效了。
又怎么会有力气呢？
他什么都做不了。
只剩下无力感，带着绝望裹挟一切。
细微的感觉，从足底传来。
像是电流窜过的疼痛，夹杂着一些不断游移的痒。
为不适之感收尾的，是无穷无尽的麻木。
沈遐已经抬不起腿了。
他呼吸急促，浅而不稳。
像是溺水者陷入濒死的境地。
没有一丝活力，甚至连简单的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
当年的感觉，尽数于他身体上重现。
无所不在。
疲软感袭来，他看不见，听不清，摸不着。
他无处可避，无路可逃。
扮演医生的npc，被眼前这一幕给吓到了。
她站在沈遐身后，纠结着要不要跟上去。
台本已经念完了。
但玩家的反应过于奇怪。
女医生不知道，自己要临场发挥两句、宣布玩家逃生失败，还是应该退回黑暗，又或者选择守在原地。
她没想到，自己的表演，竟能起到这般显著的效果。
原本的沈遐身形矫捷，很快就逃脱了追捕者的包围。
随后他利用关卡的地形，与分散的追捕者们对峙，动作稳准狠，不多时就将其逐个击破。
该医生npc上场了。
她并没有体力优势，也没有道具加持，只有一段与众不同的台词。
女医生已经做好被玩家逃脱的准备了。
却不知为什么，伴随着自己的表演，沈遐的速度陡然减慢。
灵敏的动作不复存在，先前一跃而过的路障，他费了三次才跨过去。
那双手也如同丧失了力气一般，全然忘记去关闭单向门，手指扒了几次都没能握住门框。
女医生减缓了追逐的速度。
她见过被吓破胆的玩家，知道那些人如果受惊，反应会如同沈遐一样。
但从沈遐先前的表现来看，他明显不是怕鬼的人。
女医生立在那里，不清楚沈遐的情况。
她将手伸到了耳麦的按钮处，犹豫着要不要连通场外求援。
这时候，前面出现人声，打断了女医生的纠结。
胖娃娃和小男孩，呜啦啦的喊着冲过来。
身后跟着一群其他的npc。
却有一人，在众人之前。
那是个青年，跑得比谁都快。
女医生认出来，他是玩家陆引。
她记得导演刚刚通知过，所有npc只要遇见陆引，就开启恐吓模式。
她还记得，导演信誓旦旦的说，陆引这小子最不经吓，比谁都胆小。
但是……
最怕鬼的人，此刻却冲在了最前面。
陆引径直掠过女医生，拉起了沈遐的手。
“走！”
他三两下踢开绕作一团的障碍网，拽着沈遐向前跑，“我带你出去。”
片刻怔愣。
沈遐接受着面前的一切。
记忆席卷而来，令人窒息。
潮水四起，淹没了仅存的空气，裹挟着他不断下沉，坠入黑暗的深渊。
却有人带着光而来，向溺水者伸出了手。
“走，我带你出去。”
终于，他得以破水而出。
陆引一口气跑出十几米，将沈遐带过拐角。
虽然不知道他对家怎么回事，但在此刻，选择救人肯定没有问题。
安顿好对家之后，陆引朝反方向折返回去。
两个小不点也很快跟过来，一左一右的围在沈遐身旁，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他。
其余被策反的npc们，早就按照指示，将女医生围困在中间。
陆引掏出最后那张支票，成竹在胸的走了过去。
或许，一切自有安排。
冥冥之中他留下一张，终究会有用武之地。
女医生手里被陆引塞了支票，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略感奇怪。
作为队长之一，相较于其他消息闭塞的npc们，她所知道的内容要更多一些。
玩家可供选择的剧情，有几种不同走向，但众多支线里，好像也没有如今的这一条吧？
但跟在玩家身后的那群npc，再度使她的判断犹豫。
一个陆引说明不了什么，但一群npc却有着足够的说服力。
女医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通知。
手中的支票，是货真价实的道具，骗不了人。
会不会自己先前忙于追捕，导演传达的消息的时候，她没有听完整？
她的犹豫，最终变成了动摇。
女医生加入了陆引的跟班队伍，随着其他npc一起向前。
女医生的确错过了导演的消息。
只不过，她没听到的只有一句——“别信陆引那小子的鬼话。”
沈遐靠着墙，逐渐从糟糕的状态中脱离。
从被对家拉住手的那一刻起，便有什么东西打碎了无形之中的屏障。
潮水退散，溃不成军。
失去的知觉再度回归，麻木的感官重新苏醒。
沈遐如同憋气憋久了一般，感受着久违的畅快呼吸。
他原本苍白的脸色，在剧烈的情绪变化之后，浮起了淡淡的潮红。
“真没想到，你居然也怕鬼。”
陆引跑过来，身后不远处跟着那群npc。
猛然间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陆引咳了一声。
他连忙提高声音，欲盖弥彰的重复一遍。
“沈老师，你居然怕鬼。”
尾音上扬，语气里带着些皮和欠。
沈遐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就当作没听见这人吞掉的“也”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