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平地摔
北城，暖春。
道路两旁的洋槐已经冒出了嫩叶，给浅褐色的枝干笼上一层朦胧的新绿。
柏油马路笔直绵长，空气中交织着嘈杂的白噪音。并排的车辆如拼积木般，填满了每一处空缺。
对于北城人而言，公路的拥堵早已是再平淡不过的日常。
但对于正在赶飞机的人而言，堵车就是日了狗。
“距离飞机起飞，还剩一个小时四十二分钟，落地时间刚刚好，能卡着点赶到星宜。下一趟飞往宜城的航班在三小时以后，如果改签完全来不及。”
驾驶座抓狂：“今天要是真的堵在路上，我们就交待在这里了！”
“纠正一下，”坐在副驾驶的慢悠悠接话，“是‘已经’堵在路上了。”
“陆引你！”驾驶座炸毛，“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副驾驶的笑了一声：“嗯，对，太监急。”
这位助理，算是他八竿子能勉强打着的远房亲戚，今年二十一。明明只比他大了三个月，却不知怎么活出了一颗堪比老妈子的心。
驾驶座气急。
日常不是被老板怼就是被老板怼，谁家助理像他这样？
“还剩最后几公里的路，这天杀的立交桥却堵车了。”
“看看那边的共享单车，见缝插针，如鱼得水。人家两个轮子的，都比咱们四个轮子的跑得快！”
陆引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果然见到浅黄色的车身一闪而过，消失在了公交站牌之后。
而站牌的电子屏幕恰好在此刻刷新，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这是某国民数码品牌的广告，代言人西装革履，妥妥的商务精英风范。
单手托腮这个动作，普通人做出来是中年企业家既视感，但在代言人身上，却凭空多出了一股斯文禁欲的味道。
右下角是一行小字——品牌全球代言人：沈遐。
娱乐圈里有名有姓的人物，难免会被人拿出来相提并论。
作为为数不多的大热艺人，陆引的名字，与沈遐一同出现早已成为常态。
在品牌方眼里，只有热度可观的代言人，才会衬托出自家产品的逼格。
于是，陆引成为某潮流运动品牌的代言人后，沈遐就会代言国风运动品牌；国际品牌的香氛支线签约沈遐做代言人不久，彩妆支线就会签约陆引；一款常温饮品找陆引代言，过不了多久也会有低温饮品找上沈遐。
两人呈现出瓜分市场的趋势。
在微博等娱乐平台上，两人也永远分庭抗礼。
各类明星出圈采访片段、艺人氛围感神图合集、娱乐圈名场面盘点、偶像动态每日速报，都少不了二人的身影。
许多话题主持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总把二人拉到一起对比。两家粉丝闻讯而至，势必要在气势上压过对方。评论里彩虹屁满天飞，粉丝们又是贴图又是盖楼，每次都能把博文顶到热度第一。
提到一人阅读量猛增，提到两人阅读量爆表。陆引和沈遐成为流量密码，堪称大v博主们的热度源泉。
在娱乐媒体和社交平台上，这样的现状，每天在不断上演。
久而久之，在大众视野里，二人的关系就十分鲜明了——对家，妥妥的对家。
“看什么呢？”握着方向盘的助理开口。
“沈遐——”陆引回答，“的广告。”
“嚯，你对家啊。”
自己和沈遐的“对家”形象，原来已经如此深入人心了吗？
陆引觉得有些好笑。
明明他和沈遐连面都没见过，是十足十的陌生人关系。
黄发助理食指提着眼角，费好大劲才看清楚那边的电子屏幕。
“你这视力简直非人类，离那么远都能看得到！”
“是你该配眼镜了。”陆引回答。
事实上，他单方面认识沈遐，还要追溯到四年前。
这要归功于一位沈遐的忠实粉丝——陆引亲姐。
说曹操曹操到。
伴随着手机的震动声响，新消息提示从锁屏界面弹了出来：
草丛里的小心心：【你在吗你在吗你在吗？】
陆引解了锁。
ly：【我在不在，取决于你找我有什么事。】
对面秒回了一个哭脸。
草丛里的小心心：【无情。】
【你今天不是要飞宜城吗？有没有到机场？】
陆引不回，等着她一条一条的把消息蹦完。
草丛里的小心心：【[图片]】
【我刚从微博保存的。】
【帅不帅帅不帅？】
【你知不知道，沈遐今天也有行程！】
【他从普罗旺斯时装展看秀回来，航班的预计抵达时间，就在今天上午！】
陆引没有点开大图，但这明显是张怼脸拍，缩略图也挡不住它的超清像素。
棱角分明的眉骨，为整张面孔增添了凌厉之感。但微微下撇的眼尾，又衬托出几分似有若无的疏离。
陆引哼了一声：【不过尔尔。】
“老板，”驾驶座上的扭过头来，“什么不过尔尔？”
“哦，”陆引回答，“对家。”
ly：【或许你应该知道，沈遐他是我对家？】
草丛里的小心心：【知道。但这和他是我爱豆有什么冲突？】
ly：【你知不知道，爸妈为什么给你起名叫陆蕊？】
草丛里的小心心：【为什么？怎么忽然问这个。】
陆引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因为你比较缺心。】
等了三十秒没有新消息，看样子陆蕊被成功气跑了。
最受堵车折磨的，大概就是临时充当司机的助理了。此时此刻，他大有拆掉方向盘的趋势。
“卡在这里这么久，我要是徒步走过去，说不定现在已经到机场了！”
陆引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他给车窗打开个缝，“要不我现在给你开门，你徒步过去？”
助理看了看他们的车道，和远的处人行道有多远垂直距离，思索了一下穿越重重汽车尾气、外加横跨两层护栏的可能性，选择了放弃。
“不了，我还不是很想上社会新闻。”
但陆引的话，使思维跳脱的他产生了更换交通工具的执念：“不如你让家里把直升飞机开过来，从这里接我们去宜城？”
陆引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我也不是很想上社会新闻，谢谢。”
拥堵的车流总算有了疏通的趋势，前方的车辆正在缓慢前进。
甫一启动，手机振动再次传来。
草丛里的小心心：【开会太无聊了，我还是要找你聊天。】
【今天我们组剧本研讨开例会。原本我写了个情节，是我们的女主角走台阶不慎踩空，被身后的男主角接在了怀里。】
【但走过两遍戏后，摄制组认为角度不够唯美。于是你姐姐我急中生智，把台阶摔改成了平地摔。】
看到这里，陆引总算屈尊降贵的回了一句。
ly：【平地摔？你确定？】
草丛里的小心心：【当然了。我们可是偶像剧，一切皆有可能。】
ly：【呵，偶像剧。】
【工业糖精。】
陆引一向对偶像剧无嗤之以鼻。
偶像桥段里的主角们，总会以各种离谱的方式，在各种离谱的场合，相遇、相识、相知、相爱，边谈恋爱边搞事业，最后幸福美满的生活在一起。
主角们经历的所有情节都被精心设计过，一切为了浪漫的氛围感服务；每个动作都有所预谋，看上去能冒出满屏粉红泡泡。
陆引觉得很假，很无聊。
ly：【这个世界上，真的能有人会走路平地摔？】
【鬼都不相信。】
草丛里的小心心：【你看不起谁呢。】
【对了，帮我投个票。】
消息框里，弹出一个娱乎的链接。
娱乎作为当下最为火热的娱乐论坛，是追星群体自由提问和交流的天堂。
既然是陆蕊发来的链接，陆引就算闭着眼睛看，也能猜到那八成是追星相关的帖子。
草丛里的小心心：【我刚刷到这个，真是不服气。你居然能拿第一。】
ly：【我拿第一你不服什么？】
他点开链接，发现是一个投票榜单。
实时排行的第一名，正是陆引本人。
而居于第二的是沈遐。
陆引嗤了一声，“胳膊肘天天往外拐。”
“什么往外拐？”
助理凑过头来。
他眯着眼，在界面最上方，看清了彩色标题：榜单投票。
[年度评选：你最想被拥抱的男人]
“……”
好半天陆蕊没再发消息。
陆引幸灾乐祸。
ly：【摸鱼被抓到了吧？活该。】
“终于到了，谢天谢地！”
自打从停车场离开，话痨助理已经把这句话重复了不下十遍。
陆引盯了他好几眼，研究着要不要把人给物理静音。
但一想到那样会造成没人帮忙拿行李的局面，就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前面好多人啊！”话痨感叹。
陆引也看见了。
航站楼前的大片空地上，放眼望去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影。
他们多半扛着相机，没扛相机的也举着手机。镜头玻璃反射着阳光，十分晃眼。
那些人让出了机场的通道，还勉强算讲秩序。
他们兴奋的交谈着，嘈杂的话音不断回荡。
陆引有些奇怪，“虽然我对自己的热度有所认知，但送机也不至于来这么多人吧？”
况且他今天的行程也没有对外公布过。
“你想什么呢，”话痨总算找到了怼老板的机会，“今天的机场，又不是只有你在。”
“沈遐不是坐国际航班回来吗？估计刚刚落地没多久。”
附近已经有人认出了陆引，越来越多的镜头转过来，闪光灯亮个不停。
虽然不太喜欢被人围观的感觉，但自从年初爆火以后，陆引已经被迫适应了这样的生活。
成为热闹的源头，已经是他在公共场合出现的常态。
前方传来一阵惊呼。
快门按动的越发频繁，场地变得人声鼎沸。
陆引猜测，多半是沈遐出来了。
“快走，还有二十三分钟起飞！”
话痨收起手机，“简直是生死时速了。”
他扯了一下陆引的衣摆，陆引便跟着加快步伐。
被人群裹挟着前行，陆引能够感受到，另一处热闹的源头，正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在两处热闹的源头合二为一之时，陆引抬起了头。
先前屏幕里的那张脸，此时就出现在他面前。
沈遐脱去了秀场里的银灰高定，穿了一身休闲款式的运动套装。
直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银丝眼镜。
那双眼正透过镜片看过来，目光里没什么温度。
在与沈遐擦肩而过之时，陆引忽然脚下一滑。
他发誓地面很平、自己的鞋防滑、也没有被绊倒的可能。
但就是摔了。
陆引身形不稳，朝斜前方倒了过去。
距离最近的小姑娘注意到了这一幕，但也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
当然，陆引没有摔在地上，而是摔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全场寂静。
此时此刻，陆引的心中只有一句大写的草。
他平地摔了。
他平地摔进了对家怀里。
当红演员陆引，平地摔进了顶流爱豆沈遐怀里。
在数不清的工作人员、围观粉丝、娱乐记者的众目睽睽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