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暗惊
五月二十三日,一年之期到,明日便得送镜坊一年的盈利给陶家,崔扶风细细算账,扣除费用,盈利高达二万金。
二万金要送给陶家如同割肉,崔扶风心疼不已,翻来覆去看了许久账册,叹口气,吩咐齐安准备,明日她亲送陶家去。
“家主,其实咱们可以弄一本假账本,把试制新品铜镜的损耗加大,新品铜镜的成本提高,就这两项,便能昧起一万金。”齐安道。
“陶柏年精明的很,弄假账,瞒不过他。”崔扶风摇头。
“那就不提高新品铜镜成本,只把试制损耗弄虚作假,咱们试制坏了多少面铜镜陶二郎又不知道,无从核实,仅这一项,可以瞒下来五千金。”齐安不放弃。
崔扶风沉默,看着账册,上头一个个数字跟她对视,新品铜镜只在陶家费家未制出时暴利一时,往后,陶家费家制了镜出来,价钱会大跌,利润就很有限了,齐家镜坊以前顺风顺水时一年盈利也不过一万金,五千金委实不少。
夏日的午后,空气闷热,声声蝉鸣,阳光炙热,洒在门前台阶过,点点光斑跳荡。
去年此时,她正和陶柏年从长安冒着烈日快马疾驰回湖州。
崔扶风揉了揉额角,合上账册,道:“别造假账了,有多少盈利就送多少给陶家罢。”
“家主。”齐安急叫,还要力争。
“按我说的办。”崔扶风摆手,不容置喙,起身,出门进工房。
“明明可以少给钱,何必照实给。”齐安自语,百般不愿意,站了些时,出镜坊,打马回府找齐姜氏。
崔扶风进工房,齐明毓在操作台前制镜范,听得脚步声侧头看来,把捧起镜范举到崔扶风面前,咧开嘴,喜滋滋道:“大嫂,你瞧瞧,我制的范如何?”
“不错。”崔扶风细看,齐明毓差不多跟她同时学制镜的,比她制的好很多,羡慕不已,“你怎么做到的,教教大嫂。”
“大嫂是一家之主,稍稍懂得便行,制镜的技艺由我来学,以后咱家铜镜的创新交给我就行。”齐明毓搁下镜范,看着崔扶风,眼神明亮有神,眉间胭脂痣夺目生辉。
崔扶风看着,知他觉得制镜辛苦,不想自己劳累,不由得感慨,柔声道:“身为家主,若是怕苦怕累,又如何服众,不必担心大嫂。”
“我……”齐明毓手指在镜范上来回挠,想反对,崔扶风说的又在理,不知说什么好。
“来,咱们一起学。”崔扶风笑道。
沉浸进镜范制作中,入夜了,崔扶风和齐明毓方意犹未尽停下,打马下山回府。
如往日一般,到家后,两人要先去上房给齐姜氏请安,齐姜氏却不在房中,厅中等着崔扶风。
厅中点了数盏灯,一片明亮,花梨案几在灯光下闪闪发光,齐姜氏坐在案几后面,齐安一旁站着。
齐姜氏招手,让崔扶风和齐明毓坐下,温声道:“风娘,齐安跟我说了,咱们家以往一年的盈利也不过一万金,动荡之后,前半年几乎不赚钱,也就后半年推出新品铜镜赚了些,给陶家一万五千金,也说的过去,你看如何?”
崔扶风不料到齐安找齐姜氏告状。
她是家主,如三军总帅,当令出必行,下属不从,齐姜氏知道了,不斥责一番帮她立威,倒问话,不由得尴尬难堪。
看齐安,镜坊里日夜呆着,身上袍子斑斑点点铜液污迹,日夜操劳,才三十多岁,鬓角已有零星几根白发,对齐家忠心耿耿,齐明睿出事后,日夜操劳,斥责的话说不出口。
人生在世,还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
不能按齐安和齐姜氏的想法办事。
崔扶风启唇,缓缓道:“只要账面抹得平,陶二郎面前自能瞒过去,只是,却瞒不过咱们自己的心。母亲且想想,若无陶二郎帮忙脱了咱们家谋逆重罪,咱们家如今是何境况?虽是以利与之交换,也不能就此抹掉陶二郎于齐家的恩情,诚信乃立身根本,若为贪利而失信,媳妇认为不妥。”
齐姜氏脸一赤,崔扶风虽是家主,她却是婆婆,本以为崔扶风定听她的,没想到被顶撞,嘴唇动了动,想反驳,委实理亏,把眼看向齐安。
“家主讲仁义诚信,可也得想想,这么多钱送给陶家,那是在助陶家发展,陶家夺得制镜第一家之尊,本就凌驾齐家之上了,咱们齐家不能再作茧自缚。”齐安道。
他说的也在理,只是并不能因陶家比齐家强便不讲诚信。
要让齐安不再反对容易,只他眼下说的便是齐姜氏所想,齐姜氏是长辈,不能落她面子。
崔扶风沉默,思量言语。
“因为人家比咱们强,便要做失信的无耻小人么?”齐明毓蓦地开口,眼神锋锐,看齐安,又看齐姜氏。
齐安哑口无言。
齐姜氏本就微红的脸胀得通红。
齐明毓抿了抿唇,指厅里物事,又指厅外花木,“若当日咱们家没脱谋逆之罪,别说二万金,这些东西,这处宅子,连同咱们一大家子人能否得安然都难说,如今事过境迁,便要忘恩毁诺,两万金都不舍得么?”
齐姜氏不只脸红,脖子也赤了。
齐安低垂头,羞赧不已,“二郎教训的是,属下惭愧。”
“母亲,你说呢?”齐明毓定定看齐姜氏。
齐姜氏抬手拭额,大袖半遮了脸,道:“按风娘的意思办。”
崔扶风暗舒口气,能不跟齐姜氏较劲极好,看齐明毓,没想到他小小年纪倒是最清明的,齐明毓忽地伸了手过来,悄悄勾住崔扶风手指,崔扶风愣了愣,觉察其中安抚自己之意,喉中一涩,齐明毓说的那些话,他能说,她却不能说,他替她说了出来,省了她为难,却还担心她不乐,小小年纪,懂事得让人心疼,回手轻轻握住。
齐明毓还有话想对齐姜氏说,“母亲,大嫂是家主,里里外外大事小事当由她一人决断,母亲不应插手。”
又怕这么说出来,崔扶风反而作难,默默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