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绝望
陶柏年在众人惊诧中,撩起袍摆跪了下去,朗声道:“陶家乃湖州制镜大家,制镜技艺精湛,朝廷命献镜,陶家本当精益求精制世间无双铜镜敬献,只是草民听说,皇后崇尚节俭,甚至将皇后制裙子上十三个褶子改为七个,草民不敢把铜镜弄得豪奢无度。草民虽是商人,却想向皇后学习,为江山社稷略尽绵薄之力,此番定制了一万枚将士铠甲护心镜敬献朝廷,由陶家管家陶慎卫运送,如今就在宫门外,请皇后派人验收。”
陶柏年说一句,崔扶风一颗心便下沉一分,陶柏年长篇大论毕,崔扶风整个人如坠冰窟中,手足冰凉,血液冻结。
输了,齐家镜输定了。
一万枚铠甲护心镜,价值尚在其次,彰显皇后心怀天下的品格重中之重。
武皇后不是寻常女子,齐家献的铜镜再华美,铜镜上的纹饰和铭文再别出心裁,也不能让她忽略陶家镜给她带来的好声名。
想要跟陶柏年学不以铜镜为主而走偏门左道,急切间,又哪能做到。
上首一声轻笑,这回,没有内侍代言,武皇后启口,悦耳而不失威严的嗓音,“陶家陶柏年是吧,身为商户,却能心怀国家,难得,留陶家镜凤用……”
连瞧一瞧齐家、费家、陶家三家的铜镜都不曾,便决定留下陶家镜。
武皇后后面还说了什么,崔扶风一个字听不进去,脑袋空白,眼前发黑,一双腿软软的站立不住。
齐家数百镜工许多个日夜的心血白费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回过神来,一行人已在宫城外,北风劈面吹来,打个旋儿,从领脖灌入,崔扶风身体一阵阵寒颤,硬生生忍着,竭力保持平静从容之色。
“陶家此番扬名立万,声震天下,陶二郎神机妙算,我等不如也。”
“陶二郎高瞻远瞩,行事大开大阖出人意外,佩服,佩服。”
“一万面铜镜供内廷,从今以后,天下谁人不知陶家镜,恭喜陶二郎!”
……
湖州各制镜之家的当家围着陶柏年,满面堆笑奉承。
一万面铜镜供内廷!
武皇后竟是下旨让内廷购进陶家铜镜补偿陶家献护心镜之功,一万面铜镜的盈利不只能抵捎护心镜的支出,还小有盈余。
崔扶风喉头腥甜,面上从容寸寸崩裂。
“崔二娘,你不恭喜柏年吗?”陶柏年忽地道,靠近崔扶风。
两人之间一步距离不到,陶柏年的面庞格外清晰,狭长一双凤眼,眼尾微微上挑,眸子幽深如潭,比远看更震撼的让人着魔的魅惑,往下,挺直的鼻梁,唇线分明的薄唇,嘴角志得意满的笑意,齐明睿的风采更在气质,若论五官,陶柏年尚在他之上吧,只是生得如厮俊美,心肠却是黑的。
崔扶风淡淡一笑,“扶风不觉得陶家铜镜被留下凤用值得恭喜,陶家制镜世家,陶二郎不思在铜镜上下工夫,偏走歪门邪道,可惜。”
在场制镜之家当家人一齐转头看远处,只作没听到。
费易平却是大笑,“崔二娘此言一针见血,陶二,钦命献镜,若是在铜镜比拼上输了,我心服口服,不比铜镜优劣,陶家胜之不武哪。”
“难道比铜镜优劣,费家镜便能胜出了?”陶柏年呵呵笑。
费易平脸上笑容僵住。
陶柏年看向崔扶风,啧啧摇头,“崔二娘口舌伶俐人所不及,脑子却是让人扼腕,你若只是匠人,献镜之争心思只下在铜镜优劣上未曾不可,可你是一家之主,怎能眼光短浅至此。”
崔扶风咬牙,欲找话反驳。
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在说,陶柏年说的没错,她就是无脑,身为一家之主,她失职了。
崔扶风强挤出一抹笑容,朝陶柏年拱手,“扶风受教了,多谢陶二郎指点!”
“唉,你也不必忧伤。”陶柏年怅然长叹,满眼无奈之色,“像我这样聪明绝顶的人,世间并不多见,你输给我,不冤。”
这等脸皮,崔扶风巧舌如簧亦无言以对。
费易平一旁嗤笑。
陶柏年扫了他一眼,看向湖州城同来其他人,笑吟吟道:“当日启程时,大家可是有约定的,皇后留下谁家铜镜,谁家便是制镜第一家,如今皇后留了陶家镜凤用,我陶家自此便是湖州制镜第一家,还请诸位做个见证。”
“应当的应当的。”众人哈哈笑。
事已至此,不认便是失信,崔扶风深吸气,微笑道:“恭喜陶二郎!陶家镜湖州第一家实至名归,齐家认输。”
费易平磨着牙,也道:“恭喜陶二!”
无功而返,崔扶风满心郁郁,只还想着,虽说献镜之争输了,铜镜渗银的创新却不是只有此次献镜用得上,还可以大量制出铜镜售给镜商们,别的镜坊没有这个技艺,一挨推出新技艺制出的铜镜,齐家镜必能名声大噪,略略欣慰些。
没有采镜使同行,大家路上走得飞快,十二月十二日中午便回到湖州城。
崔扶风直奔镜坊,即召齐安和众管事商议。
“居然……败了!”齐安和管事们一齐变色,失魂落魄。
“是我眼光短浅思虑不周而致齐家镜未能胜出,辜负了大家的期望。”崔扶风歉然,目光从众人脸上掠过,看众人脸色发白霜打一般,安慰道:“虽说献镜之争输了,可咱们的渗银新品铜镜的技艺却是实打实的,只要制出别的镜坊制不出的铜镜,也就落于不败之地了。”
“家主!”齐安抿了抿唇,嗫嚅了些时,低低道:“请家主原谅属下不告之罪……”
渗了银的铜镜根本无法大量生产。
银太贵了,一两银一缗铜钱不止,官府又限制银的开采,民间没有流通,银需得从官府购买,铜镜本就价格不低,渗了银的铜镜更贵,家底薄的根本用不起,制出来了,销量也不高。
而且,渗银铜镜的配方即便齐家镜坊的镜工们保密不泄露,只要制了铜镜流到市场,其他制镜之家就可以买了齐家镜去分析配方,或迟或早,都能分析出配方比例,制出同样渗银的铜镜。
崔扶风看其他人,大家都是又羞又愧又悲之色,显然齐安知道的,他们也知道,那么多个日夜,镜工们付出那么多精力和时间试制,献镜之争失败了,心血便白费了,崔扶风站起来,怔怔问:“你们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们……”众人眼眶发红,有人低低哭起来:“家主太难了,我们不想驳你面子,后来,却是不想你失望。”
大家为了她,明知不可为而为,可她这个家主,却把齐家带上绝路。
崔扶风身体晃了晃,栽倒地上。
自齐明睿死讯传来,人前强颜欢笑,死死撑着,终是到了强弩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