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反击
崔府大门刚粉刷过,焕然一新,进门,长廊挂满各式花灯,绵绵延延热烈又张扬,空气中浓烈的香味,这是肖氏的作派,崔扶风面色沉了沉,才要加快脚步往董氏上房走,崔福迎了出来,道崔百信和董氏在桂辉堂中等她。
若是病了不可能在厅中等自己,崔扶风明白了,这是编了谎话骗自己回家呢。
她母亲便是想女儿也不会编一个生病的借口诓她,想必是她阿耶从中作捣鬼了,只不知为的何事。
桂辉堂比以前多了一个博山香炉,香烟袅袅。
崔百信穿着簇新的黑色龟背纹镶边锦袍,满面笑容,董氏一侧坐着,也是神色喜悦。
崔扶风才要行礼,崔百信叫道:“一家子父女母女的,要那虚礼作甚。”董氏起身,一把拉住崔扶风,上下细细打量,眼眶红红,“瘦了,黑了。”
崔扶风笑笑,看起来董氏真个没生病,被骗总比母亲生病强,也不生气,“母亲没事吧?”
“没事。”董氏微有尴尬,眼神无处安放。
“坐下慢慢说。”崔百信一脸慈爱道。
崔扶风撩起袍摆闲闲坐下,她倒要看看,她阿耶要耍什么花招。
“这趟长安之行,陶二出力颇多吧?”崔百信道。
崔扶风不言语,只点了点头。
“路遥千里,你跟他很熟悉了吧。”崔百信又道。
崔扶风嗯了一声,隐约知道崔百信诓她回家为何事了,一只手按到坐垫上,一再克制,才没当场掀了案几。
崔百信东拉西扯,崔扶风就是不入套,又扯了些时,崔百信耐不住了,只好直接问:“外头的传言阿耶听说了,你跟陶二怎么回事?”
“阿耶也说了是传言,自然是无稽之谈。”崔扶风冷笑。
崔百信脸上殷切消失,拧眉:“无风不起浪,总是有出处人家才编排的出来。”
“阿耶信外人不信女儿么?女儿已嫁为人妇,岂会与陶二郎不清不白。”崔扶风正颜道。
崔百信眉头拧得更紧,咬牙道:“你不用故意曲解我的意思,我……我……”瞪董氏,“你来说。”
董氏面上喜色在崔扶风与崔百信对话间没了,讷讷道:“风娘,你阿耶思量着,陶二郎家境人才都不错,睿郎已死,你在齐家寡居不是长久之策,不如改嫁于他。”
“不可能。”崔扶风再也忍不住,霍地站起来,“阿耶与母亲听好,女儿既嫁进齐家,此生都是齐家妇,改嫁二字休提。”
语毕,大步出门。
“不识好歹,不识好歹……”崔百信大骂。
何为好?何为歹?
自私自利,无情无义就是好么!
崔扶风暗骂,脚步不停。
廊柱那头一角粉色裙子,地上两个人影。
崔扶风瞥一眼,知崔锦锦和肖氏躲着偷听,懒得计较,只作不见,径自出府。
廊柱后正是肖氏跟崔锦绣,眼看崔扶风走远了,肖氏拍胸膛,一脸惊悸:“二娘那一眼瞥来,刀子似的,吓死我了。”
“怕她作甚,阿娘恁地胆小。”崔锦绣撇嘴,红红的嘴唇压出一条轻薄的细线。
“郎君都拿她无可奈何,我能不怕么。”肖氏叹气。
“也亏得阿耶拿她无可奈何,跟陶家绝好的亲事让她自己断送了。”崔锦绣幸灾乐祸道。
“是啊。”肖氏赞同,“陶二郎多好的人才,嫡子,未来的陶家家主,湖州城只得齐明睿能跟他比肩,齐明睿死了,他便是最好的,她居然不嫁。”
“她不嫁,女儿的机会就来了。”崔锦绣笑呵呵道。
“你……你想嫁给陶二郎?”肖氏惊呆,嗓子都变了。
“怎么?阿娘认为女儿高攀不上?”崔锦绣拧眉。
“这不明摆着么。”肖氏咕哝,一个庶女想嫁嫡子,且是人物极出色的嫡子,还是未来家主,痴心妄想。
“事在人为,阿娘且看着。”崔锦绣昂头。
崔扶风出崔府,纵马疾驰,耳畔风声飒飒,忽而勒缰缓了下来。
居高临下,行人、黄土夯实的路面上的马蹄和车轱辘印都看得分明,尘世碌碌,想超脱天外,又哪能够。
她阿耶心思活泛她能发脾气,其他人可不然。
由得流言诽语再传下去,自己这个齐家家主威信扫地颜面无存。
族人那边本就不服气,若再来凑热闹,把自己从齐家家主的位子上撵下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自己此前对流言置之不理的做法,错了。
镜坊大门口一个笔直的小白杨般的身影。
崔扶风展颜一笑。
“大嫂!”齐明毓疾奔过来,崔扶风跳下马,齐明毓一把接过她手里缰绳,为她拴马,口中关切问:“大嫂,你母亲可要紧?”
“没生病,诓我回家的。”崔扶风不想对齐明毓有所隐瞒,亦且要培养齐明毓,人间善恶都得让他懂得,等齐明毓拴好马,两人并肩往镜坊里走,一面把崔百信的打算毫无保留说了。
齐明毓侧头看崔扶风,眼眶湿润,哽咽喊:“大嫂!”
“一天一天大了,以后再不许流泪了。”崔扶风笑着摸摸齐明毓后颈。
齐明毓喉间哽咽更甚,拉住崔扶风袖子,咬了咬下唇,半晌,道:“大嫂,你阿耶有意让你改嫁陶二郎一事,要不,不要让母亲知道。”
女儿家一般在婆家都要维护娘家面子,崔扶风只当齐明毓不想她在齐姜氏跟前颜面有失,不知他乃是不喜齐姜氏疑她与陶柏年有私意,感慨不已,应下,回来路上已有所打算,自己也能办,却要交给齐明毓,给他历练的机会,压低声音,细细交待。
齐明毓眼里泪光敛起,目光炯炯,专注听着,镜坊大堂到了,停了下来,一字一字道:“大嫂放心,我一定办好。”
谣言最难办的地方在于查无来源,无从追究。
崔扶风决定人为地制造了来源,且,为了让后来反转更彻底,还有意让传言更不堪。
她让齐明毓精心挑选证人,散布谣言。
湖州有关崔扶风与陶柏年有私情的谣言本就沸沸扬扬,在有意推波助澜之下,几乎人人知道。
费易平自为计成,三角眼笑得眯成一条细线,大夸费祥敦做得好。
后面传的那些不是自己交待的,费祥敦只当是谣传过程中被添油加醋了,没起疑,也很是得意,“崔二娘应是无心思量献镜大事了,只不知陶二郎那边如何。”
“陶二!陶二!”费易平面上得色尽消,咬牙:“有他我就不得快活,多早晚我把齐家镜坊吞了,实力大增,再把陶二踩到脚下,把陶家镜坊也弄到手里。”
吩咐费祥敦,密切留意流言,再找些人起哄。
流言渐渐不像是传言了,时间清楚,地点明白,四角俱全。
陶石听着听着也糊涂了。
莫不是二郎真个跟崔二娘有那个什么!
想找陶柏年印证,陶柏年日间跟镜工一起琢磨铜镜创新,晚上一面一面看铜镜,记录,绘图,描形,忙的很。
陶石找不到机会一问,抓心挠肺难受。
夜深,房间四角点着灯,明如白昼,高低错落铜镜在灯光下闪闪发光,陶柏年没骨头似斜斜歪在坐榻上,没穿中衣,松垮垮披了一件石青锦袍,手里拿着铜镜,面前案几上还搁着几面。
陶石探头探脑,脖子伸了又缩,想进去,又怕挨踢。
他家二郎最近似乎看他一身肥肉不顺眼,动不动就抬腿踢来,亏得他反应快,每次都躲得及时,不然,不知身上怎生样的青青紫紫。
陶柏年看到陶石了,偏不出声,要看他折腾到何时。
“二郎!”陶石火候不够,来回伸脖缩脖小半个时辰便忍不住了,磨磨蹭蹭进房。
陶柏年暗笑,懒洋洋问:“有什么事?”
“外头……都在传你……跟崔二娘有首尾。”陶石吞吞吐吐道。
“知道,你说过了,你二郎我冲冠一怒为红颜买了一个脂粉铺子嘛。”陶柏年还当有什么新鲜事,大是扫兴,若不是躺着,就要一脚踹去了。
陶石爱惜自个儿一身白嫩嫩肥肉,防备着呢,往门边移了移,距离安全了,才接着道:“跟前几日传的不一样,这次,说你跟崔二娘上榻了。”
“都知道是谣传了,有什么好说的。”陶柏年晒笑。
“不像是谣传。”陶石小心翼翼看他主子,小声道:“二郎,下奴忠心耿耿,绝对不会外头乱说,你跟下奴透个底,你跟崔二娘到底有啥没?”
“你……怎就蠢的这么没边。”陶柏年摇头不迭。
陶石不服气,“下奴才不蠢,传言好生细致,也不怪得人听了信以为真。”
“怎生个细致法?”陶柏年起了兴趣,坐直身体。
“说你在云巢山里那棵千年松树下,搂着崔二娘求欢,崔二娘斥你轻薄,道她虽是寡妇,却不是没廉耻的人,你说,一起上长安路上亲热多回了,这时又做作,偏要,抱住了,就去脱裤子……”陶石脸都红了。
“果然细致,编排的人费心了。”陶柏年挑起唇角。
“不是编排的,有人目睹呢。”陶石满眼“二郎你就别蒙下奴了”的神情,“帽子胡同李家铁铺的伙计大山亲眼所见,他还对人说,便是跟你跟崔二娘当面对质,他也不怕。”
“连目击人都有!”陶柏年脸上笑容凝住,低眉沉吟,过片时,一掌击在几案上,大笑:“置之死地而后生,崔扶风,我倒小看你了。”
“二郎说的什么小的怎么没弄明白。”陶石不解。
“蠢材,过几日你就明白了。”陶柏年脸上笑容更深,笑半晌,收了笑容,自言自语:“看来,崔扶风是个劲敌,献镜之争只在铜镜创新上下工夫是不行的,我得另想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