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阿尔托利斯当然没有发疯。
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不能更冷静了。
从小长大,一直都是妹妹来保护他,欺负他,去和别人打架,她的世界非常广阔却又狭小。
那可是阿莉克希雅啊,他们的身体里流淌着同样的红龙因子,承受着一样的诅咒,背负着相同的责任,看着同一个国家,他们是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本该拥有无限的可能性,怎么可以就这样轻易的终结啊?
于是阿尔托利斯开始寻求“王妹的复活”。
“我想要唤醒奇迹。”
阿莉克希雅死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能剩下,
看到双生妹妹的身影,他本该激动的,他应该心怀感激,拥她入怀,可他敏锐地意识到,那不过是自欺欺人。
阿莉克希雅早已死去。
无论是什么人,以何种目的,以何种形式,令她重返人间,都必须——
当然,都必须让他亲手杀死。
正如同他亲手杀死阿莉克希雅一样。
圣枪闪耀出无穷无尽的光辉,照亮他的眼瞳,也映照着前方他梦寐以求的事物。
阿尔托利斯终于明白,阿莉克希雅为什么不期待复活。
啊啊,如果能够更早一些意识到就好了——
明明他们互相了解,如此靠近,却也……被那亲近蒙蔽了目光,以至于,令他忽视了王妹的意志。
他用怀念的目光,注视着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庞。
“无论你是谁——”他透过那表相,望入那眼瞳,以像是要将她的灵魂剖析那般的目光,注视着她,“既然我能杀死她一次,就能杀死她第二次。”
然后,他的灵魂一定会坠入地狱吧。
但谁又在乎呢?
他早已经失去了那一半灵魂。
这是何等的悲歌啊——
被日光眷顾的骑士王举起了圣枪,坐在马背上的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金发碧瞳的少女,自咽喉深处发出低沉的声音,一字一顿,似乎夹杂着强烈的怒火。
“——圣枪,拔锚。”
“阿莉克希雅”依存着身体的本能走近他,她的胸膛中萦绕着淡淡的温暖,完全不像是这身体原本的主人口中经常诉说的那般,无动于衷。
人类的感情对于它来说非常的新鲜,也理解不了。
面对着岚之锚,圣杯想要做到自保,虽然有点勉强,但也不是不可以。
摩根想要她向亚瑟王施行复仇,但它不明白憎恨是个什么程度的东西,它本来就没有自我意识,获得身体则完全是个意外,如今它所能做到的不过只是拙劣的模仿,和微不足道的思考。
“王姐。”
看到金发碧瞳的少女,摩根扯了扯嘴角,阿莉克希雅可从来不会乖乖喊她王姐,这有着与她一致外貌的伪物,终究不过是这样的东西而已。
摩根终究还是无法自抑地想起了过去。
阿莉克希雅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推开门,平铺直叙地问:“有什么事吗,摩根。”
言下之意是有事说,没事滚。
金发碧瞳的少女衣衫半褪,露出大半个鲜血淋漓的背部,黑着脸盯住她。
“……你可真是出乎我的预料。”
摩根看她的眼神,就好像她是什么怪物。
冲锋陷阵,一往无前,英勇无畏。
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拯救不列颠于危难之际。
在这战火纷飞的特殊时期,还有谁确信自己能够力挽狂澜,将异族赶出不列颠?
“怎么了,摩根,摆出这样的一副蠢脸,是想找我决斗吗?”
是人就会受伤,会流血,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阿莉克希雅皱着眉:“来得正好,帮我上药。”
“……我天真的王妹,我可不是你的侍女。”
“知道了,知道了,你真的很烦。”阿莉克希雅把药物强硬地塞了过去,非常理直气壮地指使别人,“上药。”
摩根是真的很想掐死她,她深深地注视着自己的妹妹,像是想要将她拉入深渊。
“你这破破烂烂的样子真该让你那无能的好兄弟瞧一瞧。”
对于她所有的嘲讽,阿莉克希雅一概充耳不闻,只是翻了个白眼作罢。
她是王的血亲,高贵的王女,光辉的女巫,纯洁又美丽,阴狠且毒辣,既甜蜜又可怕。
不只是出于何种目的,摩根的动作一点都不温柔,甚至是怎么疼怎么来,可眼看着阿莉克希雅肌肉收缩,也绝对一声不吭,简直顽强过头了,摩根反倒觉得没什么意思。
“你这家伙——难道感觉不到疼痛?”
“我可是人类。”冷汗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阿莉克希雅真的很想翻白眼给她看,她奇怪地看了一眼摩根,理所当然地说:“怎么可能会不疼啊,又不是痛觉神经死掉了。”
阿莉克希雅和阿尔托利斯还是有所不同的,那家伙的肉体非常强悍,又有阿瓦隆的加护,而她因为自身情况比较特殊,尽管身为红龙后裔,却只能依靠缓慢的愈合。
这本来也是无所谓的事情,疼痛让她更加清醒。
她将受伤流血当作吃饭喝水一样,视之为平常。
即使受伤也没关系,因为伤口会很快愈合,甚至不会留疤,就像是皮肤从未被锋利的刀口划开一样;就算濒死也无伤大雅,因为她的时间早已定格,死神的镰刀无法劈开停留在人世的禁锢,去夺取王的生命。
同为女人,摩根自认无法做到她这种地步。
“你迟早会被撒克逊人杀死。”
她语气轻柔,似是诅咒。
“没那么容易。”
阿莉克希雅似乎很惊讶她会主动和自己搭话,但也没说什么,少女的身份有时候是很好用的。
“就凭他们竟敢妄想试图打败我?别开玩笑了。”
“呵,我很期待,你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你能为这个国家牺牲多少,你将为此奋斗的一生,究竟有何意义。”
“你错了,摩根。”她的语气极为冷漠,“我不爱这个国家,国家这种东西谁掌管都可以,但这大不列颠是我的东西,我不允许任何人侵犯他。”
这什么问题,简直神经病。
“好了,你别说了,药上好了吗?”
“……”
摩根一噎。
她根本就不在乎疼痛,阿莉克希雅随手拿过旁边的绷带,非常利索地覆盖上伤口,绕了几圈,打了个结。
“不怕我毒死你吗?我可是魔女摩根。”
王姐的声音里一如既往,透着讥嘲。
阿莉克希雅看了她一眼,毫不留情地嘲笑起她来,“无所谓,想要杀死我,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能耐。”
摩根看着她,只觉得呼吸被尽数夺去,她正待反唇相讥,结果被毫不留情打断了。
“行了行了,你走吧。”阿莉克希雅觉得她真的好啰嗦,却也懒得再去反驳什么,因为真的没意思,她有这个时间,不如再去多揍几个人。
“那么,我会杀死你,阿莉克希雅。”
摩根的眼瞳里闪烁着恶意,语气轻缓又平静,近乎笃定地如此说道。
她们既亲近又疏远,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彼此憎恨的仇敌。
“随便你,以后这些话去和阿尔说。”
阿莉克希雅并不觉得有谁能够杀死她,她挑起嘴角,随手套上外衫,拿走了自己的剑,径自推开门走了出去。
摩根垂下视线,看到少女的手只有常年握剑磨出的粗糙,绝无细腻可言。
那不是一个人,或者说,不是一位年轻的、本该无忧无虑的少女应该选择的生活方式。
根本无需考虑,不必质疑。
阿莉克希雅正是无人可敌、无法抓住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