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四·花灯集市1
白雾把周围的身影都隔绝开来，只剩凌昭独自站在原地，蹙眉道：“南知梨，若能听到回我一声。”
无人回答。
五个泡泡固执地漂浮在面前，幻影中上演无声哑剧。
凌昭沉声道：“所有人都遵循同样的规则，考验才算公平。为何先前进入秘境可以组队，如今却朝令夕改？”
秘境之灵似乎很不待见凌昭，无论她说什么都沉默不语。
凌昭怫然不悦，凤煌剑铮然出鞘，却被瞬间膨胀的泡泡吞没。
……
“啊啊啊到底选哪一个！”
南知梨愁得都想扯头发了。
她想选第四只泡泡，但想到自己的气运差，又觉得不能选它，或许应该反其道而行之，选看上去最危险的第三只泡泡。
“你到底要犹豫多久？”飘渺的声音忍不住道。
南知梨作可怜兮兮状，双手合十摇晃道：“我修为最低，能不能网开一面，给点提示？”
“所有的考验难度基本相同。”
“我知道，可是……”
“不参与便请自行离开。”秘境之灵毫不留情地倒数，“五，四，三……”
“等等等等！我选就是了！”
南知梨慌不择路地扑向第四个泡泡，生怕晚一步秘境之灵把她扔出门外。
进入泡泡的刹那，一缕白雾钻入钻入南知梨识海，将大部分认知遮蔽，让她陷入短暂的恍惚状态。
眼前天旋地转，前尘尽忘，唯余耳畔嗡鸣。
南知梨头昏脑涨地站在街道上，有点想吐。
“姑娘，你买不买麻糖？”身后响起小贩殷勤的声音，一股甜香的芝麻味引得人直咽口水。
南知梨强忍不适，往旁边挪了一步，摇头道：“不买。”
小贩当即变脸：“不买还站中间挡财路，真叫晦气。看这穷酸模样，想必兜里掏不出半个子儿，就多余问你！”
南知梨脑中混沌，不知如何应对，一时呆愣原地。
“整条道被你一人占了，还不快滚！”小贩拉长驴脸，推着车往她身上撞去。
猝不及防被小车碾过脚面，南知梨皱眉道：“不买也没什么，你怎么能用车乱压人呢！”
小贩走后，头昏脑涨的情况缓解许多，南知梨记起一些事情。
自己家住旺溪村，今年满十四岁，娘亲刚生下第八个孩子，没有住的地方了，所以独自前来川泽城挣些银钱谋生。
清早入城，去了十几家店铺询问，大约是觉得她面黄肌瘦干不了什么活，没有一家愿意雇佣她，全身家当只剩鞋底里藏着的五枚铜钱。
正值新年，街边店铺张灯结彩，行人穿红戴绿，喜气洋洋。唯独她茕茕孑立，空着肚子，穿着不暖和的破衣服，像个逃荒来的难民。
“喵~喵~”
微弱的猫叫从墙角堆的破箩筐里传出，南知梨谨慎地接近，试探道：“咪咪？”
瘦巴巴的狸花猫从缝隙里探出脑袋，黑葡萄似的大眼珠子盯着南知梨看。
一个穷困潦倒朝不保夕的凡人，对于求助的弱小生物会如何处置？是不屑、烦躁、无视，还是踢它几脚撒气？
它迫不及待想见到南知梨的阴暗面了。
没想到南知梨大喜过望，一把将狸花猫抱起，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将脸埋在腹部白毛中蹭了起来。
“嘿嘿嘿小猫咪！猫肚皮好暖和！”
狸花猫被她蹭得喵喵直叫，眼中人性化地闪过慌张。
“走吧小乖乖，姐姐带你去吃东西。”南知梨宝贝一样将狸花猫搂紧，走到一家包子铺前。
没等包子铺老板驱赶，南知梨脱下鞋子倒出五枚铜板，无比自然地交给老板道：“来两个肉包。”
包子铺老板：“……好的客官。”
傍晚时分，沿街店铺已将灯笼点亮，花灯映新雪，好看得紧。
南知梨怀里夹着猫，一手撕开肉包，凑到狸花猫嘴边：“快吃吧。”
这只手刚刚摸过鞋子，转眼又喂它吃东西？狸花猫使劲别过脸，想要挣脱却被南知梨按头。
“乖，天气这么冷，你不吃东西怎么行？”
闻着肉包的香气，南知梨肚子发出了响亮的“咕咕”声，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见她馋成这样，狸花猫张开小嘴，慢条斯理地啃食肉包，等它吃完，袋子里的肉包已经冷了。
南知梨却不计较，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捏起肉包，三两下吞入肚。
这下两只手都是脏的了，好奇怪，为什么之前没想过弄脏了要怎么办？
“对了！”南知梨眼睛一亮。
狸花猫绷着脸靠在南知梨的臂弯里，冷不防听南知梨道：“听说猫会舔毛，那就麻烦你了。”
狸花猫大惊失色，眼睁睁看着南知梨在它身上反反复复擦了好几遍手，把肉汤全都抹在它的毛上，干净蓬松的毛顿时油成了一缕缕。
“你不怎么掉毛诶，很适合用来擦手！”南知梨夸赞道。
狸花猫难受地闭上眼睛。
它记得自己只是蒙蔽了南知梨的记忆，并没有改变她的性格。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怎么不舔毛啊？”南知梨不解地皱眉，道，“是不是年纪太小了，还没学会？那我把你带到河边洗一洗好了，本来不想跑那么远的，真是只笨猫。”
大冬天，还下着雪，带这么小的猫咪去河边洗澡，果然在无害的外表下隐藏着恶劣的脾性，说不定是想借机淹死它。
狸花猫没有反抗，盘算着等南知梨把它淹死就立刻结束幻境，摆脱这个令人看不顺眼的女人。
“老伯伯，你知道哪里有河吗？”南知梨问路边的老乞丐。
老乞丐眼皮都不抬，哑着嗓子拉长语调：“年过六十运道差，破衣烂裤当叫花。从小生来我两脚跛，没底的鞋袜难上坡——”边唱边伸出破了一角的大瓷碗向南知梨的方向抖动。
南知梨难为情地道：“这样不好吧，你也不容易……”
老乞丐坚持把碗往南知梨跟前伸，嘴里唱道：“眼瞎耳聋腿又瘸，夜卧桥边遭狗嫌。又无儿来又无女，半张瓦片难挡雨，哎咿喂——”
南知梨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进碗里，拿了一个铜板：“谢谢……”
老乞丐双眼一瞪，死死盯着南知梨手里的铜板。
“难道是拿得太少了？”南知梨不好意思地将手再次伸进碗里，抓出半把铜板，“这么多就够了，买包子也能吃两天呢。”
老乞丐咬牙切齿，嘴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鼻孔里开始喘粗气。
“真拿你没办法，”南知梨又抓了一把铜板，强调道，“我真的不能再拿了。”
老乞丐气得浑身颤抖，气沉丹田吼道：“来人啊！”
不知从何处跑出一群衣衫褴褛的小叫花，个个瘦得像猴子，唯独眼睛极亮。南知梨被他们围在中间，小崽子们目露凶光道：“我都不敢从赵爷碗里抢食，你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乡人，好大的胆子！”
“她还有猫！把她的猫烤了吃！”
小叫花闹哄哄地去揪狸花猫的尾巴和后腿，南知梨一个没抱住，怀里的猫被拖拽走了。
她愣愣地看着空荡荡的手心，总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
不应该，不应该是这样的，她不应该连只猫都护不住……
石头和棍棒砸在身上，狸花猫被骚扰得有些不耐烦，一脚蹬在小叫花脸上，留下三道血痕。它左右大幅度晃了晃尾巴，想跳到南知梨怀里，却没跳动，发现自己后腿的骨头已经断了。
秘境的考核幻境真实无比，所有进入其中的神识都会被套上凡物的躯壳，输入一段虚假的记忆，认为自己就是生活在幻境世界中的人物，会饥饿，会受伤，会死亡。
它作为秘境之灵，可以反复进出幻境，但修士只有一次机会，通关难度颇大。
见小叫花还在盯着自己，狸花猫烦躁地甩着尾巴，叫道：“喵喵~！”
南知梨从恍然中回过神，掏出所有的铜钱放在地上，不解道：“老伯伯，你既然不想给我，为什么不直说？”
小叫花们用奇异的神情看着南知梨，窃窃私语道：“她是傻子吧？”
“欺负傻子没意思，走了。”
小叫花们捡起铜钱，簇拥着老叫花离开，只留下南知梨和断了一条后腿的狸花猫。
“你怎么了？”南知梨抱起狸花猫，见它的后腿软趴趴地耷拉下来，担心地道，“我们去找人治你的腿，别害怕。”
狸花猫被她抱住，黑色圆眼中闪过困惑。
南知梨的种种表现十分不合常理，可只是遮蔽了她作为修士的记忆，增加了一段粗糙的设定而已，按理说对于性格和为人处世没有影响。
她的行为乍一看没毛病，实际细想处处反常，好像缺少必要的常识一般。
南知梨抱着黑猫，循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药味，来到一座雕梁画栋的建筑前。
高悬的牌匾上绘着龙飞凤舞的字迹：“春风楼”。上百条绸带系在三楼高台上，半截染成血红色，半截保留着原来鲜丽的色彩，被寒风吹动时，依稀可见昔日载歌载舞的盛况。
纹饰华丽的大门半掩着，黑洞洞的门中似乎冒着邪气，楼前倾倒着数不清的药渣，几只乌黑的鸟正低着头啄食散落在地上的、泡胀的枸杞粒。
老鸨满脸横肉，骂骂咧咧地提着药罐子撞开门，随手将半罐药渣和药汁泼在地上，看到南知梨，眉毛一挑：“哟，还有不怕死的敢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