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月亮从东方升了出来,隐隐约约的能看清一些轮廓。
山匪上前企图闯入,却发现门被关了,领头的不由“嘶”了一声,俯身前探,“居然早有防备?再来几个人,一道门而已,撞破了就是了。”
“是!”
四五个山匪持着火把上前,另一只手还拿着形状各异的大刀,上前就砍。
随着“咚咚”的砍声,李时意能明显地感觉到身边人瑟缩了,她也想退,因为她知道,如果她死了,才十四岁的李莹将举目无亲。可是她更清楚,此时若退了,李庄将在劫难逃,她也将万劫不复。
于是她镇了镇心神,抢下一支铁叉,抬脚就要冲上去,结果被人摁住了。
是方严。
他朝她摇摇头,拿下她手里的叉子,将她往后推。
这种时候,不该再由她面对了。
方严抽出佩刀,上前一步回视身后的所有人,“外头不过十几个人,最多是我们的一半,两个打一个,有什么可怕的!”
“正是!”
“大家跟我上啊!”
方严带人冲过去时,大门也终于不堪重击,轰然倒下了。
大家或抄锄头或挥铁叉,孤注一掷似地冲了过去,很快就和闯入的山匪打在了一起。
李时意手脚发凉,被人撞了一下才勉强回过神来,后退几步躲进柴堆里,扒开一个口子偷偷向外瞧。
村民占着人数优势,山匪也都只是一帮走投无路的人落草为寇而已,没什么战力,所以暂时没什么问题。
结果……
“阿爹!”
一声叫喊,几乎让李时意心脏骤停。
她转头看去,只见模模糊糊的黑暗里,一个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边跑边哭。
这是谁家的孩子没看好啊?!
不等她多想,前头的村民节奏就被打乱,一个山匪从中冲出来,奔着小孩就去了,一个妇人又从后头追了过来。
“……”
李时意的脑子已经成浆糊了,只觉得电光火石之间,她好像随手捡起了什么东西冲了出去,尖叫声仿佛从远方飘来,周围的一切也都邈远了,唯有一股血腥,越来越浓。
她仿佛跌入冰冷的湖水之中,耳边是叽里咕噜的水流声,令她不敢呼吸。
“书吏!”
恍惚之中,有人喊了她一声,抓住她的肩膀将她往后一拉——
李时意这才像是被人拽出深水中般神识归位,登时又汗毛倒立。
一把劈柴用的斧头,正稳稳地卡在一个人的肩颈处,鲜血汨汨涌出,染了半个身子。那人将眼睛瞪得大大的,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径直朝她砸来。
死不瞑目的脸无限放大……
李时意的呼吸都停止了,又被人拖着往后退了一大步,才勉强避开。
那人的脑袋,正好就砸在她脚边。
她胃里一阵翻涌。
“……二当家死啦!”
“快走!”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原本还杀得眼红的山匪顿时鸟作兽散。
李时意瘫坐在地上,久久不能回神——她刚刚,杀人了!
方严将她扶起来,“书吏,你没事吧?”
必须没事!
李时意软手软脚的,逞强站稳,看着李知由和柳恒清点伤亡情况,眼前一片晕眩,“怎么样了?”
李知由抢先过来回话,“有三个伤得比较重,但不会有性命危险,你……书吏放心。”李知由说着,头就低了下去。
若不是他轻忽大意,事情又怎么会如此?到最后,竟然还是靠她和柳屯的人才躲过一劫……
“那就好好安置吧。”李时意反胃得厉害,说话声线都是散的,“今夜之事,希望三伯父能吸取教训,当此乱世,刀锋落下时,可不管你是谁,祖上有多风光!”
李时意说着,气就上来了,难免阴阳怪气。
说完,她也不看李知由,更没向他行礼,走到柳恒跟前,深深一礼,“今夜,多谢柳乡正仗义援手,李庄欠你们一个天大的恩情。”
柳恒活了几十年,这样的场面也是第一次碰见,依旧心有余悸,“书吏客气了,刚刚若非你及时出手,后果难以想象。”
“乡正客气了。”
二人说着,一起出了李庄,前往田野,受了伤的人还在那里等着他们。
清辉柔和,晚风轻轻,旷野里的天地仿佛黏在一起似的,藕断丝连朦胧不清。
李时意朝柳恒等人深深一揖,“诸位的恩情,时意铭感于心,今日时辰已晚,就不再耽搁了,大家慢走。”
“书吏客气了,”柳恒倒是明事理,还了一个拱手礼,“此番劫难并非因你而起,也不专对李庄而来,我们今日所为实属应当,告辞了。”
目送着柳屯镇的人离去后,李时意才上了自己的骡车,和方严一道回去。
小小的骡车,晃晃悠悠的,如同她的心情一样,摇啊晃啊的,没有着落。
她的骡车小,坐两个人已经是极限了,不然的话,她就可以把柳屯的人送回去了。
时辰已经很晚了,城门却没有关闭,顿时让李时意背后冒出一阵冷汗——若是有人趁夜再来冲撞县城,他们不就是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吗?
“方大哥,我们得想想办法才行啊……”
“这个事情我和黄庆之前也想过了,主要是缺人手。”方严就是干缉捕的,看着洞开的大门,他自然知道其中的厉害,“牢里还有好几个人犯,一直没时间审结,不过也都不是什么大罪,我们想着,实在不行就让他们每天负责开关城门,不知道书吏觉得如何?”
“这恐怕有难度,当初缉捕时本就费了一番功夫,放出来,难保他们会生出什么心来。”
“也是,”方严朝着夜空长长喟叹,弯腰驼背,“书吏,真的太难了……县城虽说不大,但也有四门,可是咱们才三个人,还那么多事。”
李知闻还在的时候,加上临时聘用的,县衙上上下下可是有近三十人,依然忙得团团转,他们现在只有三个人!
李时意稳稳驾车,“我知道。”
云淡风轻的三个字,奇迹般地抚平了方严沉甸甸的心,他直起身来,望着漆黑一片的城,道:“明天我把黄庆叫上,动员一下大家,会有办法的。”
“好。”
李时意回到家,李莹已经睡下了,但是厨房的锅上还温着鸡汤,她拿出来喝了,才去洗漱,换了身衣服,躺在床上。
一阵风,扑开了门扉,一个人影随着风晃了进来。
李时意迷迷糊糊翻过身来,眼睛还没睁开,就看到两只满是血水的手五指张开,朝她扑了过来。
“你还我命来!”
“啊!”
她拼命挣扎,才发现自己抱着被子坐在床上。
原来是梦……
李时意心有余悸,喘息不止。
窗外风摇影动,声声寒意侵人。
她想去找李莹,可又怕将她惊醒,也不敢出门,犹豫了许久,还是瑟缩着将自己团成一团,脑海里不断地浮现出那血淋淋的一幕。
她连闭目养神也不能。
鸡鸣过后,她听到外头有了响动,连忙下床去看,却见朦胧胧的光影中,一个瘦小的人背对着她,正取下门闩。
“莹莹……”
门边的人立刻转身,“姐……你醒啦?”
“这么早,你去哪里?”李时意一边说一边穿衣服。她平时不都是要睡到全府都起来了才在李夫人的威压下不得不起来的吗?
“买点早饭,你先洗脸,我去去就回。”李莹说着,也不等李时意,自己带上门就出去了。
懂事了啊。
李时意笑笑,把小小的院子清扫了一下,才从井里打来一盆凉透的井水,洗了脸,跟李莹吃了早点,踩着刚刚落地的阳光往县衙走去。
时辰还早,县衙里并没有人,她自己开了门进去,从已经落了灰的架子上拿出讯问薄,一页一页翻开。
现在县衙里还关着九个人,大多数都是因为偷盗或寻衅闹事被抓进来的,都是些市井地痞,当时县衙的人去抓,他们还反抗,把整条街都搞得人仰马翻的。
放出来看守城门?
李时意又想起了方严的主意,摇了摇头,不可能的,不然到时候必定是乱上加乱。
如今她也没有升堂审案的精力,即便是定了罪,这些人也找不到地方打发,所以只能继续关着了。
过一会儿,她听到大门处传来嘈杂的人声,扶着脖子出去看,登时傻眼了——不会又出什么事了吧?
大门口来了很多人,她快步走过去,“黄大哥、方大哥?”
方严喜上眉梢,“书吏,你昨夜英勇杀贼的事迹大家伙儿都听说了,都说愿意听你的,一起守住家园呢。”
“啊?”
英勇?谁英勇了?
李时意觉得这清晨的雾水都罩在自己脑袋上了,但是还没等她问清楚,方严又转身进去拿笔墨纸,撸起袖子和黄庆一起给大家登记姓名。
看他们连握笔都犹如握拳头,李时意即使没弄清楚状况,也只能挤过去帮忙了,“我来吧。”
来的人都是城中的青壮年,李时意一一登记,直到太阳高高挂起了才登记完,满满的四张纸,几十个人,用来管理四门肯定是绰绰有余了。
只是……她没有军队……也不可能有军队。若是小股打家劫舍的匪寇倒还好,把城门一关基本就没什么大事了,但是要是碰上大队的乱军……
祈祥县并非要塞,也不是什么大城市,附近并没有驻兵。
她也不可能组建出一支军队来。
接下来,她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她把人分成两队,交给方严和黄庆分别负责,警戒四门,日落闭门,日出开门,城门一旦关闭,夜里便不许打开。
城门开放的时间较往日短了半个时辰。
这让部分人有些微词,尤其是城中的部分士绅,但是出于种种考量,李时意只能充耳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