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荒唐
孟予祯听了王岚的话虽然明显有些不情愿,但好歹还是立即便起身行礼退下了,临走的时候,警示性地看了林薇之一眼。
林薇之眼观鼻、鼻观心地盯着王岚,只当没看到。
等到他真的走后,王岚的笑容便淡了些,只像是一点余痕一样留在脸上。
她招了招手,让林薇之过来,孙女史也靠在她身边为林薇之设了座。
“你性格和顺,哀家是真的喜欢。”王岚亲近地拉过了林薇之的手。
她的手心温度很高,多年的养尊处优终究抵不过时间的力量,指腹间仍由专属于老人的粗糙,摩挲之间让人不容忽略。
林薇之安静地听着,略垂了眼眸,显出乖顺的样子。
“祯儿是个好孩子,心底好,又是个聪慧的。可唯独性子太孤、太烈了一些。他八岁的时候就没了父亲,九岁又失了母亲,从此和晋惠公主一起一直跟在哀家身边。宫里的孩子多,晋惠那时又不过两三岁的年纪,正是要人的时候。哀家虽有心回护,到底也有力不能及的地方,这宫里的人又是从到大全会拜高踩低的,祯儿也就难免会受人欺负。虽然他从未对哀家提过,可哀家心里都清楚。”王岚的目光迷离起来,像是陷入了极长远的回忆,“后来,晋惠九岁那年,与人玩闹,不甚失足落水。那时祯儿就在不远的地方,见妹妹落下了水,连忙就跳下去救,可还是……自此以后,他便喜怒无常起来,除却在哀家面前还能做个小模样,连着几年,和别人连句话也没有。”
晋惠公主是贤王之女,孟予祯唯一的嫡亲妹妹。贤王去世时她才两岁不到,因此从小便长在宫中,极其聪敏可人的。可惜九岁时不甚十足落水,殇折了。这些林薇之都是知道的。
“这些年旁人都说祯儿被哀家宠坏了,行事荒唐。可只有哀家知道,他心理难过,却没人可讲。”王岚顿了顿,伤怀的神情渐渐收起来,又露出了欣慰的样子,“好在现下你进了门,也总算有个人陪着他。薇之,安义侯将你教得这样懂事,日后一定要好好陪着祯儿。他若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你只管来告诉哀家,却不要往心理去,嗯?”
自家的孩子自然是怎样看都是可人疼的。
孟予祯年幼失怙自然可怜,可出了皇城外,满街都是没爹没娘、光着屁股的乞丐。人家成日里与人打架争食,浑身青肿也不过为了谋生而已,也没人这样心疼回护。孟予祯一个正经王爷,生来就钟鸣鼎食、仆从如云,倒是命苦了?
他名声不好,谁知道以后会做些什么事,王岚这一番剖白,看着像是交心体贴,实际上明里暗里都在为孟予祯找理由,让自己在以后的日子里多忍多让呢。
果然背靠大树好乘凉,这样细枝末节的事都有人拐着弯地来操心。
林薇之眉头微皱,双唇紧抿,眼中泛光,语气坚定地说:“是,薇之省得,日后必定好好相伴殿下。”
她这一幅深受打动的老实样子任谁看了也得赞一句好,王岚满意地点了点头:“哀家果然没看错你。只是还有一条,虽说夫为妻纲,可凡事你也不能太由着他,还是要多规劝一些。特别是在对着太子的时候……兄弟么,有些争执都是常事,也不打紧的。可是太子毕竟是储君,祯儿这个做弟弟的,小事上不拘着什么礼,可你既为臣媳,就不得不多考量着些,明白吗?”
明白。太子的体面要周全,孟予祯的心情也不能不顾,这个两面顾及,却两面都不讨好的事必然只有让自己来做。上一世的时候,王岚也是特意交代过自己,要劝着太子宽容,要对这个表弟多照佛的。
林薇之一回生二回熟,十分顺畅地点头:“两位殿下手足情深,一时忘礼也是有的,薇之必会从旁相劝。”
该说的都说的差不多了,王岚又随□□代了几句家长里短,府中打点之类的,然后便让林薇之退下了。
这一次,没了孟予祯做幌子,林薇之便只能跟着引路太监走出宫禁了。
她才处宫门,王靖就上前来将她迎上了马车,林薇之这才知道孟予祯已经出来许久了,此时坐在马车里品茗看书,一幅老神在在的模样,见她进来,掀起眼皮便问:“太后都与你说什么了?”
说你多么的可怜。
这话林薇之在肚子里转了几圈后也就作罢,并不敢说出来,转而讨巧道:“太后嘱托我多照看殿下呢。”
大概是他心里本就有数,听了林薇之的话,也没多说什么,转头吩咐王靖回府了。
这大半天折腾下来,林薇之也没精神在做其他事,草草用了膳后,与盈儿闲谈几句便睡了。直到第二日晨早,林薇之才又有了精力,可以搭理搭理秦王府的事。
虽说她与孟予祯的关系有些尴尬,但正妻掌府中事物是古制,林薇之也不能就这样不闻不问了。
好在秦王府的管家余丛是个老实人,又是自孟予祯出宫建府开始就一直跟着他的,对秦王府的事情都十分熟悉,得了林薇之的问,便立即碰着账本及下人名册赶过去,一条条、一桩桩说得清清楚楚。
孟予祯食亲王双俸,名下又有多处地产庄园,本来就十分富裕。加之逢上什么节气之类的,宫中还多有赏赐,又是一门进项。
只是他平日里骄奢,银子流水一般花出去,若真说库里有多了不起的存储,倒也没有。
林薇之撑着头听余丛讲了半天,除却样样都有宫里加恩,仆从、府丁一概比平常秦王规制多处一倍不止之外,倒也没有其他引人注意之处。
唯有一样,王府后面有一个杨柳院。里面五六间房,却住了几十个身姿曼妙的姑娘。院子旁边还专门建了一个板房,里面有两个丫鬟并三五个小厮,专门伺候这些姑娘们。
当初盈儿说秦王府里养了几十个歌姬,竟然不是谣传。
余丛有些不安地抬头觑了一眼林薇之,有些拿不准这位王妃的意思。任哪个女人知道自己夫君养了这样多的女人都不会很开心,可林薇之看上去却还是十分平静。
“嗯,我知道了。”林薇之点点头,“既然样样事都有章程,我又是初来府上,许多事都还拿不明白,那么一切是就还是交由余管家你打理。”
“是。”余丛低眉顺眼地退出去了。
林薇之招招手,让盈儿来给自己捶了捶坐僵了的肩。
她上一世费劲心力打点东宫,到头了,既没有功劳,也没有苦劳。如今既然孟予祯对她心有怀疑,她自然更不愿上赶着找没劲。将事情全丢出去,自己乐得轻松自在,何乐而不为。
林薇之想着任凭孟予祯这样疑者自己终究不是办法,还是得热情一点凑上去,力求让他尽早相信,自己是真的心属于他。
可后来林薇之却发现,他压根就没空搭理自己。
倒不是说孟予祯有多忙。正好相反,他实在是太闲了。
以往在东宫,林薇之常见孟予暾早晨天未亮便要入宫上朝,然后整日呆在皇帝书房议事,直到太阳西斜才会回来,却也没有多少工夫,多还是一个人坐着看书看着折子,抄书写折子。
可是孟予祯却不同,他十日早朝有七八日都是不去的,只窝在西跨院里,睡到日上三竿了才起。起了之后便晃悠到亭子用膳,然后丝竹之声便会响到天黑,一坛一坛价值千金的酒每日都在往院子里送。
林薇之有时实在看不过去,也会劝一劝,让他珍惜身体。可孟予祯常常眼睛都不抬一下,不耐烦了,就让王靖将她赶出去。久而久之,林薇之也少到西跨院去了。
偶尔,孟予祯也会和王靖一起上街去走走,有时两三个时辰便回,有时一两日。究竟去哪儿了,也没人知道。
好一个京城纨绔,好一个荒唐的秦王。
林薇之开始还有些不自在,到后来便想得十分开了,一个人窝在自己的院子里,十分悠闲自在,管他孟予祯是喝死在府里,还是去逛了全城的青楼,都与她没有什么关系。
眼瞧着便是十一月了,天气越发冷了起来,林薇之想着左右闲着没事,不如给父亲母亲做几件冬衣。
女红之事,这时小姐们还在深闺时便是极懂的。一堆布料堆在桌上,林薇之也不慌乱,一块一块挑选比对着,选定了就开始动手。
几日过去,一件黄底绿纹的马褂就已经见了雏形。
“盈儿,你去帮再拿些棉线过来。”林薇之埋着头吩咐道。
“是。”盈儿应声出去。
不一会,林薇之就听到门口传来轻微动静。
她正绣着一块云纹,因此仍不抬头:“放边上吧。”
身后的人没有回应。林薇之有些奇怪,侧头望去,却惊得险些刺了手。
站在旁边的孟予祯神色不明,见自己望过来,便抖袍子坐在椅子上:“手上工夫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