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2章 君子朗朗，世无其二
池旻也到容衍身旁坐下，感受到池旻的靠近，容衍眼皮微动，却仍是没有睁眼。
“太师尊方才说弟子撩拨他人，弟子到底撩拨谁了？”
“闭嘴。”听着池旻的声音，容衍更是无法静心打坐。
池旻叹了口气，直接靠在井壁：“这地方就我们两个人，太师尊还不许弟子讲话，那不得憋死了。”
“太师尊……”
“太师尊你就赏个脸陪弟子说说话呗。”
“太师尊……”
“太……师……尊……”
……
喊的口干舌燥，容衍仍旧不为所动，百无聊赖，池旻只好拿出腰间骨扇，展开合上展开合上……
以此往复，一人玩得不亦乐乎。
感受到容衍目光，池旻忽然停下动作。
“你真的好吵。”容衍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向池旻。
池旻嘿嘿一笑：“太师尊终于肯理我了！”
“你且安静些，我在想离开的办法。”容衍此刻既无语又无奈。
“离开？”池旻仰头望去，不由自主的痴笑：“可我觉得此地甚好，能和太师尊单独待在这儿，就算是一辈子，我也愿意。”
容衍脑袋嗡的一声，被池旻这突如其来的话炸的六神无主。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容衍反应过来，似是有些羞恼。
“我没有胡说，我想和太师尊一辈子待在这儿，字字句句，发自肺腑。”池旻收了平日里的玩世不恭，盯着容衍的双眸，说的尤为认真。
“你！”
“不知所云！”容衍起身，不知池旻抽什么疯，此刻的自己仿佛赤条条的暴露在池旻灼热的目光下，心口处烧的厉害，当下只想逃离。
这次池旻没追过去，仍旧靠着井壁，慢慢将手中骨扇展开，视线从容衍身上暂时挪到扇面的朵朵红梅。
“红梅覆雪，暗香疏影，君子朗朗，世无其二。”池旻将扇面凑近鼻尖，闭眼轻轻一嗅，嘴里喃喃道：“这场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容衍背对池旻，心头微颤。
“一粥一狐裘，君恩至今不敢忘，太师尊，你回头看看。”池旻说话间，就已起身来到容衍身后。
不知为何，容衍竟鬼使神差的依言转身。
入眼的，是扇面红梅。
是那初见时便觉得熟悉的红梅。
“太师尊可觉得眼熟？”
容衍并未答话，而是等着池旻继续往下说。
“十二年前，凛冽寒冬，红梅正盛，苍云宗脚下，濒死的我，被一白衣哥哥所救。”
收了骨扇，两人之间再无遮挡，池旻看着那张记忆中褪去些许青涩，却依旧惊为天人的脸，轻声说道：“那白衣哥哥解下狐裘，将我抱在怀里，那张脸，我一辈子都忘不掉，就是这张脸，将我从地狱，带回了人间，唤醒了我浑身上下所有的求生意志。”
池旻说着，眼眶竟是有些红了。
那漫天飞雪的场景，早已深深烙在池旻记忆深处。
十岁的池旻，倒在苍云宗山脚，连续几日的大雪，早已将池旻小小的身躯掩埋。
最后一口气，大概会在这一日或是这个时辰，又或是这一刻耗尽。
生命结束的最后一刻，池旻冻得皮开肉绽的手奋力从雪堆里抽出，胡乱一抓，竟碰到一双白靴。
靴子的主人停下脚步，撑伞蹲下，发现雪堆里的池旻时，便将人刨了出来，解下身上狐裘，披在了池旻身上。
池旻浑身冻僵，被来人抱起之时，只能依稀睁开一只眼，入眼的，先是一望无际的白，接着，便是那一辈子都忘不掉的绝世容颜。
池旻靠在来人怀里，动弹不得，可身上，却有了些许温度，来人在用灵力，吊住池旻的最后一口气。
许久未曾感受到暖意，乍一被这温暖包裹，困意便袭来，再也忍不住，池旻倒头睡去。
再次睁眼时，嗅觉最先恢复，满屋飘香，这香气钻进鼻腔，吸入肺腑，刻入骨髓。
大雪骤停，窗户开着，窗外的红梅被白雪点缀，冰晶坠落，在初升的阳光下炸开一朵花，清雅脱俗中也透出一抹旖旎风光。
转头寻香，但见一白衣男子坐在不远处，抬手调香。
青烟袅娜间，那朦胧的清雅背影，立刻与雪地里抱起自己那人的脸重合。
自那时起，如此场景，便在池旻脑海挥之不去。
“喝了它。”这是白衣男子对池旻说的第一句话。
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递到池旻跟前。
起身一把夺过，热气熏了眼，活着泪，顾不得烫，池旻狼吞虎咽的将那白粥一滴不剩的吞下……
活着……
活下去……
心里只有一个坚定的声音在叫嚣，那便是疯狂想要活着的求生欲。
“太师尊，那日的白衣哥哥，是你，对不对？”池旻似在求证，但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容衍嘴唇翕动，并未出声否认，也没承认。
思绪被拉回到十二年前。
那时的容衍刚满二十，那是加入苍云宗的第二个年头，自己刚成为苍净峰峰主。
那日下山除魔的途中，在漫天飘雪，一望无际的雪地，一只冰冷的手拽住了自己，容衍停下脚步，定睛一看，那是只孩子的手。
探查一番，发现这孩子还有一口气在，容衍便将人救出，带回自己山下暂时落脚的木屋。
容衍时常下山除魔，救过的人不说上千，至少也成百，饿殍遍野的世道，这样濒临死亡的孩子容衍也援手过不少，真要让容衍细细回想，并不是每一个都能想起。
之所以现如今还能记起那孩子，只因容衍将人抱在怀里时，他看自己的眼神。
容衍说不出那是怎样的眼神，只短短对视数秒，容衍就从那眼神中看出了无数种情绪。
然而那些情绪，除了坚定的求生欲外，其他的，容衍读不懂，也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那不是一个十岁孩童该拥有的。
容衍当时将人安置好，便赶去除魔。
当时的容衍只收了齐子仟一个徒弟，可在见到那孩子的第一眼，容衍便被那孩子的眼神所震撼，所吸引，心里就已打定主意，待自己除魔归来，便将人带回苍净峰，收归自己门下，只是等容衍再次回来时，那孩子早已没了人影。
也就是在那一日，容衍除魔回来，带回了无家可归的颜夙星，收下了自己的第二个弟子。
自那之后，容衍再无收徒打算，本该有三个弟子的容衍，时至今日，也只有两名弟子。
此事想来也是造化弄人，兜兜转转，当年想要收为弟子的人，如今竟阴差阳错成了自己的徒孙。
“我曾回来寻过你。”容衍的声音很平稳，但说这话时，似乎轻叹了一声。
池旻粲然一笑：“所以太师尊承认了，你就是当年救我之人。”
容衍并未正面回答，而是反问：“当时你去了哪儿？”
“我……”池旻垂眸，沉声道：“我当时等不到你，伤好之后就自行离开了。”
“不过……”池旻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当日顺走了你的狐裘，一来御寒，二来，当做念想。”
池旻一说，容衍便想起，那骨扇扇面的红梅，正是依照自己狐裘上所纹绣的红梅拓下来的，那是自己最喜爱的狐裘，难怪觉得这画熟悉。
“所以你第一次在小竹园见我，就已经认出了？”
池旻挑眉，得意一笑：“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意外，一切，不过蓄谋已久。”
容衍眉头微蹙，池旻这话是何意，难道他上苍云宗，是为了自己？
还不等容衍问出心中疑问，池旻就先开口了：“我一直在追赶太师尊，虽鞭长莫及，但我马不停蹄。”
容衍看着池旻，满脑子疑问：“所以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做这一切，都只为了一人，那便是太师尊你……”
池旻说着，就慢慢靠近容衍，目光温柔且坚定：“我对太师尊你，是敬，是重，是……”
“别离我这么近！”池旻的靠近让容衍极度慌乱，话还没说完，就被容衍一把推开了。
“太师尊你又打我！”池旻撞在井壁上，掌心被藤蔓划破渗出血来，摸索着想要起身，却突然发现血迹残留的地方慢慢凸起，出于好奇，用手一按，只听咔嚓一声，身后的井壁就转动起来，池旻还来不及反应，身后一空，整个人就向后摔了下去。
井壁后面是一条冗长的台阶，池旻顺着台阶滚了下去。
容衍也急忙低头顺着井壁钻了进去，好几百级台阶，池旻还在不断往下滚，容衍赶紧施法让人停下。
“嘶……”池旻稳稳停了下来，不过浑身疼的快散架了，原本划破的口子越发骇人，血流不止。
容衍快步走到池旻跟前，蹲下身将灵力渡入那只还在流血的手。
血立刻止住，池旻一笑，正要反手握住容衍，容衍就立刻将手抽出，白了对方一眼，就起身继续朝下走去。
“太师尊等等我！”池旻也即刻起身，追着容衍去了。
两人顺着台阶向下，这条道长的仿佛没有尽头。
“这井如此怪异，莫非藏了什么宝藏？”池旻跟在容衍后头，开口猜测道。
所幸池旻没再继续方才的话题，容衍也只能硬着头皮答道：“不许妄言，从没听说苍云宗有什么宝藏。”
池旻见容衍愿意搭理自己，便勾唇一笑，两人继续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