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驿站狭小，房间如鸽笼，推开的门漏出了一丝光，地上拖着黄色的灯影。
一个纤细的身影端着一盆水站在门口，犹豫了好半日，才用脚尖踢开了一点房门，侧着身子挤了进去。
“公子，奴婢给你送洗脚水过来了。”
怯怯的声音，听起来特别惹人怜爱。
崔景行放下手中书卷，看着那个慢吞吞走进来的小姑娘，摆了摆手：“你且放下，回自己房间去罢。”
小姑娘抬起头，有些疑惑：“不用奴婢给公子洗脚么？”
“我自己来就行。”崔景行转头喊了一句凝墨：“去取帕子过来。”
“是。”
凝墨走到那姑娘面前，冲她抬了抬下巴：“小叶子，你走吧，公子素来不喜欢丫鬟们给他做这事，这里不用你管了。”
小叶子得了这话，低眉顺眼的应了一句，垂着手退了出去。
“公子，这平白无故的多了个贴身丫鬟，不知道回府以后夫人会怎么说呢。”凝墨从包裹里拿出了一块帕子，蹲下身给崔景行脱袜子。
崔景行皱皱眉，把脚伸进了那盆水里。
“谁说她是我的贴身丫鬟，到时候我把她交给母亲去安排就行了，只不过……”他顿了顿话头，伸手揉了揉额头：“她为什么非要做我的丫鬟呢？”
凝墨蹲在那里给崔景行按脚，嘿嘿嘿的笑出了声：“还不是看着公子生得俊，想要到公子身边混个脸熟。”
“说什么呢。”崔景行一只脚重重的踩了下盆底，水花四溅。
“哎呀呀，公子，我可没乱说，本来就是这样嘛，姐儿爱俏，我看小叶子看你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样呢！”凝墨抬起胳膊擦了一下脸，有些委屈：“她娘口里头说是要报答公子的救命之恩，但这里头究竟有多少弯弯道道，公子你自己去品品！”
崔景行没有说话，想起离开莫府的那一幕。
他和凝墨正准备上车，就听着后边有人高声喊“崔公子”，回头一看，却见四喜班那个妇人拉着落水的姑娘跌跌撞撞的朝这边跑了过来。
“崔公子，你是小女的救命恩人，是她的再生父母，我们家为了报答公子，愿将小叶子送给公子做丫鬟，端茶送水照顾公子。”那个妇人行了个大礼，拉着小姑娘的手就朝马车那边凑。
“这位大婶，我们府中已经有很多丫鬟了，您还是带着女儿回去罢。”凝墨赶紧在旁边替崔景行说话。
真真是开玩笑，宁德侯府什么时候缺丫鬟了，还得小姑娘以身相报么？
“公子！”小姑娘娇怯怯的低着头，呜呜咽咽道：“我不想跟着学唱戏，我宁可去做丫鬟，还请公子怜惜我！”
崔景行看了那姑娘一眼，见她身子单瘦，似乎在瑟瑟发抖，心底升起了一丝丝同情。
世人都知道这戏班子里就没几个清白的，这小姑娘不想学唱戏，该是不愿意堕入那乱七八糟的腌臜事儿里去。
“你想做丫鬟？我可以与我姨妈说一句，你留到莫府做丫鬟便是。”
小姑娘抬起头，脸上全是泪水：“小叶子的命是公子救的，小叶子只想着给公子做丫鬟来报答公子再生之恩，还请公子恩准！”
见崔景行没有回答她，小叶子跪了下来，“咚咚咚”的朝地上磕了几个头：“公子，请成全小叶子这一点点心愿，小叶子虽然笨了点，可端茶送水这些活，小叶子还是能做的。公子若是不答应，小叶子就跪在这里不起来了！”
看着小叶子不断的磕头不肯起身，崔景行有些无奈，不知道该怎么劝才能让这姑娘打消做丫鬟的念头，恰逢此刻，舅父那边打发下人过来：“公子，可以动身了吗？我们家大人让我过来问一声。”
“走罢。”崔景行点了点头，转身走上马车，地上跪着的小叶子也赶紧爬起身跟了过来，一只手抓住车厢的门板，凄凄切切道：“公子，你带上我罢，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那只手腕如枯枝般瘦削，看了让人心里头有那么几分难受。
“还是跟着我回去，老老实实学唱戏罢。”那妇人抓住了小叶子另外一只手：“既然崔公子不愿意收你做丫鬟，你就该老实些，学唱戏有什么不好，你看看你姐姐，每日堂会唱下来，得多少赏银，七夕那日还有老爷给她送点首饰什么的，这样的日子你姐姐过得，难道你就过不得？”
小叶子抓住门板不放，叫喊声凄厉：“不，我不要学唱戏，我不要走我姐姐的路！”
她的眼睛望着崔景行，闪闪的泪光时隐时现：“公子，救我！”
崔景行犹豫了一下，最终拍了拍侧窗旁边的座位：“上来罢。”
“多谢公子！”小叶子喜出望外，用力甩开了她娘的手，爬进了马车。
他来禹州一趟，莫名其妙就多了一个丫鬟，崔景行伸手扶额，他虽然同情小叶子，可却并没有想让她做贴身丫鬟的想法。
这一路上，小叶子和他说了自己的身世，她很小就被卖进了四喜班，那个妇人是班主夫人，她名义上是养母，但实际上是她的主子，从小她便做着丫鬟做的事情，还只有六七岁就要学着打扫房间洗衣做饭，自小他们逼着她学唱戏，原来想要她学旦角，师傅说她的声音不行，唱不了小旦，他们就让她学了翻扑武生，专在台上翻筋斗，后来年纪逐渐大了，师傅见她腿脚好，就让她顺势学刀马旦。
今日四喜班来莫府唱堂会，老爷夫人们点的折子戏里没她的角色，她就拿了笸箩来领赏钱，没想到有个老爷喝多了，见到她走近便伸出手来摸她，她生气避开，却惹恼了那人，口里不干不净的骂着她，扑了过来想抓她，她忘记了木板是搭建在池塘上，向后退了一步，直接坠入湖水里。
“公子，若非你今日出手相救，小叶子便没了命。”
说到此处，小叶子又泪光闪闪。
“你错了，不是我救了你，是那位顾小姐救了你。”崔景行赶紧更正她：“若我不跳下去，自然还会有别人，我姨父府中下人肯定都会过来救你，毕竟今日是我姨父千秋，谁也不愿意出什么纰漏。你被救起来时已无气息，全靠顾小姐用她的法子救了你，若没有她在场，你此刻已经不在人世了。”
“嗯，那位小姐的恩情小叶子也是记在心里的。”小叶子点了点头：“日后得见小叶子定然要感谢她的。”
“你是她救的，当然是要给她做丫鬟来报答她的救命之恩。”崔景行一本正经的告诉她：“现儿你已经跟着我在去京城的路上了，下回我来禹州时再送你去顾小姐家。”
“崔公子……为何如此嫌弃我？”小叶子咬住了下嘴唇，畏畏缩缩的看了崔景行一眼：“难道公子觉得我粗手粗脚，不堪差遣么？”
“不是，你做得很好，只是我不习惯丫鬟贴身伺候。”崔景行挥挥手让她离开：“没有我喊你，你不必再进来。”
小叶子半垂着头，挨着墙壁，一步步的走了出去。
“公子，其实她挺可怜的。”凝墨给崔景行擦干脚，端了水盆站起身：“只不过我知道公子不会喜欢她在你房间里走出走进。”
崔景行打了个呵欠，挥了挥手：“这些事儿别来劳烦我，回了京城你就带她去找院子里管事的妈妈，给她安排一个适合做的事情。”
“知道了。”
凝墨端了盆走出房间，门边闪出了一个人，伸手来接水盆：“凝墨哥哥，这盆儿帕子就交给我罢，我去倒水，把帕子搓洗晾起来。”
“小叶子，怎么你还没睡？”凝墨吃了一惊：“公子这边用不着你来伺候了。”
小叶子低着头，轻声道：“我是公子的丫鬟，这些活本该是我做的，凝墨哥哥，你把这些东西给我罢，我来弄。”
“唉，你这又何苦呢。”凝墨摇了摇头：“你还是……”
话未说完，小叶子已经把盆子接了过去：“凝墨哥哥，没事的，你去歇息罢，公子救了我的命，我为他做点这样的事情都不行？”
她冲着凝墨笑了笑，转身走下了台阶。
“小叶子！”凝墨看着她窈窕的身影，忍不住喊了她一句。
“凝墨哥哥，有事情吗？”
“进了宁德侯府，你需要记着千万别老是眼泪汪汪的，夫人会不喜欢。”
凝墨叮嘱了她一声，高门大户自然有各种禁忌，谁也不希望看到自己的下人成天哭丧着一张脸，想要在府里站稳脚跟，需得学会各种讨好卖乖。
笑得甜，才能得主人欢心。
“知道了，多谢凝墨哥哥指点。”
小叶子朝凝墨欠了欠身子，端着水盆飞快的朝暗沟那边走了过去
凝墨望着那个娇小的身影，心里忽然起了一阵涟漪。
小叶子笑起来的时候还真是好看，比她眼泪汪汪的时候美多了，就像三月里的一朵花儿，那花蕊在春风里颤颤巍巍，带着一丝丝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