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5章 第 495 章
华清宫里敲敲打打的声音很远就能听到, 走得愈近,这声响便愈大。
长喜姑姑到处张望着,最后终于见到了那个穿着白色衣裳, 亭亭而立的少女, 她全身缟素, 黑鸦鸦的头发里簪着一支羊脂玉簪子, 将头发挽起,脸上未施脂粉, 可依旧双眉如黛眼睛灵动格外动人。
“连枝公主, 借一步说话。”
长喜姑姑将顾得欢请出了华清宫。
“姑姑, 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儿?”顾得欢一眼便看出长喜姑姑似乎有些犯愁。
“公主殿下,有这么一件事情,我已经放在心上很长时间了, 一直想找你来说说,可又觉得不到时候,今晚可不能再不说了。”长喜姑姑看了看顾得欢, 犹犹豫豫问了一句:“公主殿下, 东宫那个谢美人, 与你过节颇深罢?”
顾得欢有几分讶异:“过节都是以前的事情了, 与她也没太多交往。现在她不是在宝相寺为太子扶灵吗?姑姑你怎么这时候又提到她了呢?”
长喜姑姑叹息了一声:“这都是太后娘娘怕惊扰了公主殿下,故此叮嘱我们不许告知你,可是这事情有关于太后娘娘的清誉, 我这个做奴婢的不能不为她考虑呀。”
“谢美人究竟怎么了?”
顾得欢有些好奇, 这没声没响的, 难道谢芳容又弄出了什么大事来了不成?
长喜姑姑无奈,将谢芳容收买道士向顾得欢下黑手的事情说了出来:“谢美人确实心肠歹毒,死有余辜, 可怎么样也不能生殉啊,前朝那位死前留下遗诏让宠妃们生殉的皇帝,已经被人骂了好几百年,以后还会继续被骂下去。”
顾得欢沉默了一下,没有开口。
郭太后对自己可真是一片深情,发现谢芳容算计自己,居然气得要将她生殉。
生殉确实是一种极其残酷的手段,若是真让谢芳容生殉了,郭太后在史书上留下的名声肯定不会很好。然而谢芳容这般心肠歹毒,一门心思想要自己死,若就是这般轻而易举的饶过她,这也太便宜她了。
“姑姑,我去慎刑司看看她罢。”
顾得欢想了想,既然谢芳容想要见自己一面,那就满足她的心愿。
“母亲,是不是来人了?”
脚步声隐约响起,谢芳容跳了起来,抓紧了栏杆:“顾得欢来了,肯定是她来了。”
顾得欢没有让谢芳容失望,她沿着台阶慢慢走进了慎刑司的监牢,几个宫女拎着灯笼在给她照着亮,一群人影影绰绰的走了过来。
“公主殿下。”
谢大夫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是我家芳容太不懂事得罪了公主殿下,求求公主殿下大发慈悲,饶过我家芳容吧。”
顾得欢看了看跪着的谢大夫人,又看了看监牢里站着的谢芳容,微微一笑:“我瞧着好像谢美人似乎并不觉得自己错了,站得还挺直的。”
谢大夫人抬头一看,见谢芳容果然还站着,赶紧喊了一句:“芳容,芳容!”
谢芳容无奈,慢慢跪倒在地。
“谢美人,你是不是心中还不服气?既然你还是觉得看我不顺眼,又何必服软来求我呢?做人要有骨气,你找那两个道士来谋害我之时,便要想到有可能要承担的后果。”顾得欢摇了摇头:“你让我宽恕你?对于一个只想置我于死地的人,我能宽恕她吗?”
谢大夫人听到这话,向前挪动一步,抱住了顾得欢的腿:“公主殿下,你大人大量不要与谢美人计较,至少留她一条命可好?”
“谢大夫人,你别说话,我想听听谢美人的真心话。”
顾得欢瞥了一眼低头跪在那里的谢芳容,不免也暗自感叹。
作为国公府的嫡出小姐,生得貌美无比又得了诸多宠爱,谢芳容出生便拿了一副好牌,只可惜她自己生生把这副牌打了个稀巴烂。有些人就是因着从小被娇惯着养大,看上的东西就非要得到,不惜代价也要得到,到了最后却落了个不得善终。
“公主殿下,都是我不对,我不该算计你。”谢芳容不敢抬头看顾得欢,她生怕自己见着那张令她讨厌的脸会忍不住胡乱说话:“其实我主要是生气崔公子眼里只有你,我想从你手中将他夺过来……”
哽咽一声,谢芳容眼泪掉了下来。
若是去年的三月不去看状元游街夸官,也就不会一颗心全放在崔景行身上的事,也不会存在向顾得欢下狠手——虽然她嫉妒顾得欢夺走了女学大比赛诗会的状元,可是这还不至于让她想要下这么重的手,只有在她与顾得欢之间有最根本的利益冲突时,她才起了杀心。
顾得欢一言不发的看着谢芳容,没有半点同情。
得不到崔景行的心,杀了她,崔景行就会移情别恋了吗?谢芳容真是自以为是想太多。
“若是你不来京城参加女学大比,一切都不会发生了,你不会夺走属于我的赛诗会状元,也不会夺走崔公子,全是你来搅局,全是你!”
跪在那里一边说一边流泪,特别是想到这两年的经历,谢芳容忽然就激动起来:“若是没有你,我便是那个京城第一美人,崔公子也肯定会喜欢我,我们会是一对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可是你来了,把这一切本来属于我的都夺走了,我恨你,好恨好恨你!”
嚷嚷到后边,谢芳容的嗓音已经变得有些尖锐,她抬起头来,眼泪婆娑的望着顾得欢,已经完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谢大夫人大惊失色,赶紧爬到了监牢前,伸手穿过栅栏抓住谢芳容摇了摇:“芳容,芳容,你可不能这样胡乱说话啊,快些求求连枝公主,请她原谅你,让她找太后娘娘替你求情,否则一切都来不及了!”
被谢大夫人一通乱摇,谢芳容慢慢平静下来。
她茫然的睁大了眼睛四处张望,似乎已经不认识眼前的谢大夫人,一脸惊讶的看着她:“你是谁?为什么要抓着我?”
谢大夫人吃了一惊,抓紧了谢芳容:“芳容,你不认识母亲了么?”
“母亲?”谢芳容笑了笑,眼睛里露出了一丝疑惑:“我的母亲怎么会是你?我的母亲是观音菩萨啊,我和她一起生活在南海,每天在海里捞珍珠,在园子里摘花饮露……”
一边说着,她一边嘻嘻的笑起来:“你这个婆子,我从来就没见过你,你怎敢说是我的母亲?”
谢大夫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女儿这是疯魔了不成?怎么满口的胡言乱语呢?
她忽然就懊悔起来,是不是那个时候给她服用阿芙蓉太多。
当时她不肯嫁去宁德侯府,婆婆拿了阿芙蓉给描金,让她在女儿的饮食里加入这些东西,骗得她神思恍惚坐上了花轿。后来她不肯嫁做太子侧妃,婆婆又给了她阿芙蓉,照例让她服用了一段时间,她这才不闹腾了,老老实实的进了宫。
大夫说过阿芙蓉服用多了会出现幻象,现在她这模样应该是用药太多?谢大夫人懊悔不已,抓紧了谢芳容的手痛哭流涕:“芳容,是母亲不好,不该给你服用这么多阿芙蓉,弄得你变得这般乖张。”
她哭着爬回到顾得欢面前,抓住了顾得欢的衣裳:“连枝公主,我家芳容以前乖巧可爱,都是我们不好,给她用了太多阿芙蓉,弄得她性情大变。公主殿下,芳容出事我这个做母亲的也有责任,公主殿下,请与太后娘娘说,我愿遭牢狱之灾用以免除芳容生殉,求求你了,求求你去与太后娘娘替我的芳容求情吧。”
监牢里的谢芳容,此刻已经站了起来,一脸笑容的看着谢大夫人哭哭啼啼。
“吵什么啊,你别哭啦,赶紧回去找母亲要几颗糖吃罢。”
她从栅栏里伸出了手,指了指谢大夫人:“回去吧,你母亲在家等着你呢。”
长喜姑姑仔细观察着谢芳容的举动,低声道:“看这样子,谢美人是得了失心疯啊。”
听到谢大夫人提及阿芙蓉,顾得欢心中一凛。
她知道阿芙蓉是什么东西,昔日学历史,老师提及过一个漂亮的名字,阿芙蓉膏。
那就是鸦片。
没想到谢芳容竟然被迫服用了阿芙蓉膏?这对她的中枢神经会造成很大的影响,目前她这个模样,一半可能是因着害怕情感受到压迫,另外一半原因也可能是之前服用的阿芙蓉已经有一定影响,遇到合适的时机便被诱发出来。
“谢大夫人,你先回去罢。”顾得欢伸手想将谢大夫人拉起来:“谢美人的事你别管了,她目前这个样子,就是不拉去生殉,以后也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不,不,不,”谢大夫人赖在地上抱住顾得欢的大腿就是不肯起来,一边还嚎啕大哭:“只要她还活着,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求求公主殿下开恩,放过我的芳容罢。”
长喜姑姑吩咐几个宫女一齐用力,将谢大夫人扯起来:“谢大夫人,连枝公主让你回府你便回去罢,到此处哭闹也无事于补,更别提公主殿下要回华清宫去参加仪式了。”
谢大夫人贴身丫鬟上前来扶住了她:“夫人,咱们回府去罢,公主殿下是天下最善心之人,她肯定会帮忙的。”
“做错事自然要受惩罚,只不过生殉还是太不人道了些,”顾得欢瞥了站在那里傻笑的谢芳容一眼:“我并不是心善,谢美人该受什么处罚自然是让刑部来判定,还是将她移交刑部比较好。”
“是是是,公主殿下说得没错。”谢大夫人听到顾得欢这般说,喜出望外。
交给刑部,至少还有可以运作的空间。
“夫人!”丫鬟忽然惊呼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