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第 304 章
有了阿柳的陪伴, 西去的路途就不那么寂寞了。
顾得欢原以为阿柳不会说话,但是她错了,阿柳只是个性使然不善于交谈, 或者是说她不愿意交谈而已。
白天坐马车的时候, 顾得欢觉得枯燥无味, 便喊阿柳出来聊天, 然而阿柳只是应她的要求幻化成一个小小的人影停在窗棂上,但并不与她有太多交谈。
她们之间有些沉默, 阿柳盘腿打坐, 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来, 顾得欢一只手撑着脸,半靠在马车厢里,观察着阿柳的一举一动。
“你是不是很喜欢国师啊?”
有一次顾得欢没有忍住, 径直问了阿柳一句。
原本没指望阿柳会回答她,没想到窗棂边上的那个小小的淡绿色人影竟然细声细气道:“谁说我喜欢国师?我们修行之人不能有七情六欲,方才能得正果。”
顾得欢一怔, 原来阿柳居然会说话。
而且……原来道教也讲究要砍去七情六欲才能清修得道?这不跟和尚差不多么?但是她记得好像说只有全真派的道士不能成亲, 其余流派的道士都能结婚生子, 没有这个限制, 难道阿柳信奉的是全真教派?
“你是拜在全真教派门下不成?”顾得欢想了想:“那和合二仙不就是道教中人吗?他们还保佑夫妻生活和美呢,怎么道教中人不能成亲呢?再说了那位写《抱朴子》的葛洪葛天师,不也成亲了吗?他与妻子鲍姑同是太上玄门弟子, 最终两人双修证道成了神仙。”
她滔滔不绝的说了一堆, 阿柳好半日都没反应, 最后才细声细气问了一句:“顾小姐说的都是真的吗?”
“我还骗你不成?那个紫yang真人他其实是成过亲的,只是他不喜欢他媳妇,故此才借着出家修行, 不和他妻子呆在一处,害得你们也跟着以为修道就不能有情意,其实这七情六欲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人在世间不是孤立的,他有千丝万缕的社会羁绊,哪怕是进了三清观修行,身边也有师兄弟,也有师父,也有主子,肯定就会有感情,没有感情的人修炼千年也未必能成神,守着千年孤寂,又有什么意思呢?”
顾得欢叽里咕噜说了一堆,换来了阿柳若有若无的一个“哦”字,那一整日间,她再未与顾得欢说过话。
到了晚上,顾得欢按着安煜然吩咐,盘腿打坐,气沉丹田将真气在体内盘旋几周,然后伸出了一根手指。
阿柳停在了她的手指尖上。
顾得欢将真气从丹田内送出,通过全身经脉送到了那根指尖。
肿胀的感觉让她觉得指尖有些发酸,一线热流聚集在那里,好像要将她的手指尖冲破。
忽然间,一道凉风拂过,热流激射而出,肿胀之感即刻消失,顾得欢惊诧的发现指尖有淡淡的青色与阿柳的身子融合在一处,她正手舞足蹈,不知道在作甚,但是可以见到的是她手指逸出的青烟已经渐渐的消失不见,最后只看到一个淡绿色的身影。
那个身影盘坐在她的手指尖上,一言不发,良久才起身,在她身边翩翩起舞。
“谢谢你,顾小姐,国师说得没错,你的纯阴之气对我来说大有裨益。”
阿柳说完这一句话,转而变成了一缕淡淡青烟,隐没在她的衣袖里。
顾得欢笑了笑,躺了下来,闭上眼睛,美美的一觉睡到大天亮。
一路向西,旅途间有人陪伴,偶尔说上几句话,掀开马车侧帘,能看到官道上走着的行人与马车,还能看到两岸沿路的风景。
路边的风景随着地段的不同而逐渐在变化,京城出来,官道两旁栽种的都是垂垂杨柳,官道的路面全是青石板拼接,然而过了几个州郡以后,官道就没有那般宽阔,两边栽种的树都不再是柳树,而是高大挺拔的白杨。
这一日,顾得欢正靠着马车侧窗朝外看,忽然从后边赶上来几匹马,最前边的那人是个约莫四十来岁的异族汉子,一脸络腮胡子,耳垂上还挂着两个很大的圆环,被阳光照着一闪一闪的发亮。
他们的马从顾得欢的马车经过时,那异族汉子回头看了一眼顾得欢,眼睛一亮。
那眼神有些小猥琐,顾得欢放下马车侧帘,不欲与此人有什么接触,在马车里坐正身子,依旧有些不高兴,那异族男子的眼神实在有些让人不舒服。
可是有些人却一点都不知道收敛,即便是顾得欢不想去惹事,可那些人却找上门来。顾得欢觉得猛的一震,马车瞬间被人逼停,若不是她反应快,伸手抓住了马车侧窗,她的身子就会径直从马车里甩出去。
“我去瞧瞧什么事。”
阿柳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淡绿色的影子从侧窗缓缓飘了出去。
几个异族汉子拦在马车前,为首那人一只手拿了马鞭,一只手带着缰绳,冲着车夫呲牙咧嘴的笑:“这马车上是谁家女眷?可曾婚配?”
车夫沉默着,没有开口说话。
他不了解这些人的身份,也不敢擅自乱说——万一被人知道了他车上居然坐着大周的公主,那可能麻烦就大了。
顾得欢想了想,也摸不准这几个人的来意,她没有掀开帘幕,声音清脆的答了一句:“吾乃大周京畿崔某人之妻,吾夫西去玉门关行商,至今未回,小妇人特地去西北寻夫。”
为首那异族汉子哈哈一笑:“崔家小娘子,我瞧着你还留着刘海,头发梳得不像是已婚妇人,故此冒昧问了一句,心里头想着你若是未婚,便想替我家主子寻门合适的亲事,孰料竟是已经婚配了,着实可惜。”
还有半路上拦着要做红娘的?
顾得欢愣了愣,但还是很流利的接下了话头:“我已是有夫之妇,大爷这一片好意我无福消受,还请大爷继续赶路。”
那汉子没有再阻拦,拨转马头,继续朝前奔去。
阿柳钻了回来,向顾得欢报告了一下方才那群人的来历:“外表看着是胡人,不知道属于哪一个部落的,身上有一种牛羊的膻味,很刺鼻。”
顾得欢笑了笑道:“不用理睬他们,或许只是那胡人一时兴起吧。”
也不知道是什么缘分,晚上住宿的时候,她居然与那群胡人住在同一家客栈。
其实这也算不是是什么缘分,这个小镇就只一家客栈,别无选择。
与京城的顶尖客栈不同,这家客栈面积很小,只得三进客房,店老板和老板娘带着几个伙计住在最外边那一进屋子,厨房和杂屋间也在那一排,后边两进屋子则是供给前来住店的客商居住。
老板娘名叫阿春,很是善谈,顾得欢甫才进入房间,她拎了个茶壶过来以后就和她聊天,一直聊到老板扯着嗓子在外头喊:“阿春,阿春,你死到哪里去了?”
阿春很不满意的冲到门口朝外边看了一眼:“好不容易来个漂亮姑娘,老娘和她唠唠嗑都不成吗?要煮饭菜你自己去弄!”
顾得欢坐在桌子旁看着阿春撒泼,不由得有些好笑,这开客栈的女人比较粗鲁又接地气,比京城那些娇滴滴的贵女贵夫人要活泼可爱多了。
客栈所在地快接近边塞,虽然还见不到沙漠,可还是能见到边塞的荒凉,颇有些龙门客栈的感觉。阿春冲着老板咆哮一句以后,转身又走了进来,与顾得欢拉家常:“你这是要去哪里呢?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她凑近顾得欢身边,挤眉弄眼:“为啥要开两间房啊,那个车夫……”
顾得欢听她说得有些不像话,板起脸道:“他只是给我赶马车的,自然要另外住一间。”
“哦哦哦,”阿春眼珠子转了转:“你还有专门赶马车的下人,那你们家家境挺不错的啊,你是大户人家的少夫人吧?”
顾得欢不欲与她多说,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夫家做点小买卖,勉强能养辆马车。”
阿春倒也察言观色,见着顾得欢似乎有些不耐烦,闲扯了两句便走了。
“顾小姐,她身上有隐隐的血腥味。”
等着阿春出去以后,阿柳在顾得欢耳边细声提醒:“只怕这店是一家黑店。”
顾得欢心中一惊,没想到这家客栈居然是盗贼窝?
她猛的站了起来迈步走了出去。
前院一点都不安静,时不时的有人抱着柴火走来走去,店伙计正在作揖打躬的将一个人朝后边两进屋子引。
新来的客人长着山羊胡须,一看就像个文士,他的坐骑看上去还挺不错,毛色油光发亮,壮硕而有精神。
阿春很熟络的迎了过去,一把抓住了马缰,冲着陆瑜甜甜蜜蜜的笑:“哎呀呀,客官,你是从哪里来的啊?”
陆瑜摸了摸胡须:“我从晋中过来,想要去玉门关那边走亲戚。”
“客官这马不错啊,很值钱吧?”阿春的眼睛不住的朝马匹背上驮着的那个褡裢瞄,心中暗暗估算着里边是不是有值钱的东西,脸上还挤出笑容来勾着陆瑜看她那饱满的前胸:“客官,你要不要去洗个澡啊?我帮你送洗澡水啊。”
陆瑜笑眯眯的点了点头:“我是想洗个澡,只是这洗澡水我就自己来好了,不劳老板娘你费心了。”
顾得欢正准备去看看陆瑜住在哪间房,忽然从外边走进来几个人,口里叽里咕噜的说着一些她听不懂的话,只是最前边走着的那个人她还是依稀识得那张脸庞。
正是路上拦截她马车的胡人。
“这位夫人,真是巧啊。”那个汉子笑眯眯的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着她:“用你们中原人的话说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咱们又见面了。”
“是呢,又见着了。”
顾得欢笑着点点头:“你也准备今晚在这里住着?”
“是啊,我们比你先到,刚刚放了东西就去镇子里买羊肉了。”那汉子瞥了不远处站着的老板一眼,很不满意的嘀咕:“他们这客栈真是破,想吃烤全羊都没有,说什么让我们将就点和他们一块儿吃就行了,哼,我们才不想被他们挣了这笔伙食费哪。”
站在那边的老板将手捞起来,一脸不屑:“我们能收你多少钱,你这只羊又值多少钱,你自己不会算数吗?”
那汉子嘿嘿一笑,操着流利的汉语与老板吵架:“你们家收一钱银子一个人,我们五个人也得收半两不是?现在我们一两银子买了这只羊,可是吃得舒服!”
他看了一眼顾得欢:“夫人,要不要和我们一起来吃烤全羊?”
顾得欢嫣然一笑:“好啊,我来给你打下手罢。”
站在一旁的老板着急了:“哎哎哎,你怎么还能把其余的客人拉走呢?她可是要在我们家吃晚饭的。”
汉子冷冷的看了老板一眼,拿出一把刀子晃了晃,夕阳映在刀背上,一缕寒光闪过,老板唬得闭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