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第 201 章
顾含章捧茶在手, 在庭院里走了走,心情十分疑惑。
听说这宅子是自家外甥女的,顾含章觉得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回头看了看庭院中央坐着的一干青年男女, 他们正在那里品茶听琴, 说说笑笑, 清脆的声音似乎是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慢慢钻进了耳朵。
他多久没有这般开心自在的过日子了?
顾含章站在杏树下, 看着那一地的落花, 心中戚戚然, 一阵莫名的感伤。
家里虽贫寒,可还是踮着脚尖给他七岁开蒙,开私塾的老秀才说他聪明, 一定要好好培养,父母便攒着银子拼命送他念书。顾含章十五岁上头考中秀才进了禹州官学,个个都说头是奇才, 少见十五岁就能中秀才的, 以后定然前途不可估量, 顾含章自己也相信了, 总觉得自己有经天纬地之才,日后必然能出人头地。
然而现实给他重重的打了一巴掌,从十五岁中了秀才以后, 顾含章的努力好像都是徒劳, 从三十一岁下场参加秋闱春闱, 至今已经历经六次,快到四十不惑才挣了一个新科进士的出身。
回头看看崔景行陆迥与宗少璞,顾含章忽然间便觉迷惑了。
也不知道当年为何众人交口称赞他是难得的人才, 今日见着这几个清俊少年,方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离家出走这么多年,在金榜上看到自己名字时,顾含章觉得再苦再累也值得,可此刻见着外甥女儿的宅子,见着几位年纪轻轻便中了状元榜眼传胪的年轻人,顾含章又觉得自己这些年又有些不值。
若知自己只是庸才,何必背乡离井这么多年,家里一切都没照顾,享受不到丝毫欢娱。
“舅舅。”
顾得欢从厨房里走出来,见着顾含章一个人站在杏花树下,捧着茶盏,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由得诧异:“舅舅,可是茶点不合口味?”
顾含章赶紧摇头:“非也非也,我想四处看看你这宅子。”
顾得欢从他的眼神看出来一些异样,默默一想,应该是舅舅觉得自己年纪太大,与年轻人融合不到一块儿去,没什么共同话题罢?
也不必勉强他去凑数,免得他觉得尴尬,顾得欢冲着顾含章笑了笑:“舅舅,那你自己转转,我忙着准备晚宴,招待没这么周到。”
顾含章赶紧摆手:“你去忙,我自己转转就行。”
外甥女的话真让顾含章觉得不好意思,自己可是拖累了妹子顾敏,因着拿钱给他进京赶考,却被那个姓沈的抓住把柄将她休回娘家。这些年妹子肯定受了不少闲言蜚语,想想心里头都难受,顾含章觉得自己真是要好好补偿妹子才行。
可现在瞧着,这外甥女是个有出息的,不声不响的在京城就置买了产业,瞧着门口挂着“顾宅”的牌子,顾含章都有些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门环响起,站在门口观门的垂珠从门缝里朝外边看了看,见着两个穿着长袍的公子带了长随站在外边,赶紧开了门。
许洹走进院子,见着里边热热闹闹,不由得笑着埋怨崔景行:“景行,你这是不地道了啊,中了状元也不捎个信过来,要不是路上遇着蒋三公子,告诉我今日顾小姐这边有好饭好菜招待,我岂不是没这个口福了?”
说话间,紫色长衫飘飘,人已经走到了桌子旁边:“莫小姐,可否能讨盏茶喝?”
“润羲,我已经派人过府捎信了,你这是一直没回你那魏王府罢?”崔景行觉得很冤枉:“琼林宴出来我便让凝墨去你魏王府了,你若是不相信,找他来问问便知。”
许洹笑着坐了下来:“我确实还没回府,帮你去挑礼物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大步走过来的蒋麒麟:“我们俩人就是在翰墨斋那边遇到的。”
蒋麒麟手里捧着一只大盒子,他走到崔景行面前,将那盒子放到了桌子上:“猜猜是什么好东西?”
崔景行看了一眼那盒子:“许是砚台?”
“唉,太没意思了,一猜就中。”蒋麒麟觉得有些扫兴,打开了盒子:“这是翰墨斋最近来的一方老坑石洮砚,晶莹剔透如玉,魏王殿下一眼就看中了……”
“叫我许七罢,都是朋友,殿下殿下的喊着,着实有些别扭。”许洹再次提出抗议。
每次被称为魏王殿下的时候,许洹总觉得自己没有朋友,崔景行喊他的表字“润羲”,许洹觉得很开心,拘着俗礼真让人浑身不舒服。
旁边的人听到他的抗议,只是呵呵的笑。
许洹有些气馁,生在皇家有时也真的是一种烦恼。
“哎哎哎,许七,你的茶好了。”莫愁指了指碧玉盏:“你和蒋麒麟每人自取罢。”
许洹感激的看了一眼,莫小姐与顾小姐两人还真是与众不同,京城里的高门贵女们谁都比不上她们两人。
宗少璞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了,心里暗戳戳的想,他未来的媳妇儿也实在忒太大胆了,魏王殿下不过是自谦而已,她还真给喊上了。
许洹取茶喝了一口,只觉清香扑鼻,不由赞叹:“莫小姐的手艺真是好。”
一抬头,对上座中陌生的脸孔:“这位是……”
陆迥赶紧起身拱手:“魏王殿下,不才姓陆,单名一个迥字,是与崔状元一道参加殿试出来的。”
崔景行笑着指了指陆迥:“润羲,他乃是今科榜眼。”
许洹打量了陆迥一眼:“陆榜眼甚是年轻。”
“他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崔景行拉了陆迥坐下:“我们两人在琼林宴里攀谈时得知生辰乃是同一日,实在是巧合,又是同榜一甲,同出天子门下,实在是再巧也不过了,故此我约他前来夜宴,存了个结为知己之意。”
“同年同月同日生?”众人都惊叹于这般缘分,仔细打量了崔景行与陆迥一眼:“这么瞧起来就连眉眼都有几分相似呢。”
莫愁倒是不赞同:“你们都是什么眼神儿?哪有相同?我表哥高鼻深目,陆榜眼看上去眉目细长,而且个头也不高,刚刚才到我表哥鼻子那地方来了。”
听着她这般说,宗少璞又仔细看了看,觉得莫愁说的也没错。
乍一看,两人神采飞扬,感觉气质都差不多,可是认真细看,却还是很不相同的。
“我去给得欢打下手,你们聊聊。”
崔景行站起身朝厨房那边走,许洹也跟着起身:“我去与顾小姐打个招呼。”
顾得欢正在指挥着厨娘做准备工作,见着崔景行进来,把两尾黑鱼交给了他:“阿行,正是想去喊你来切鱼片呢,倒没想你就进来了。”
“咱们肯定是心有灵犀嘛。”崔景行接过鱼,冲着她笑:“好久没尝过你做的香辣片片鱼了,今日又可以美餐一顿。”
顾得欢抿嘴笑了笑:“好久?你也敢说这话,十日不到罢。”
两人说话间甚是亲昵,看得站在旁边的许洹心中一酸。
“顾小姐。”
顾得欢抬起头,这才见着站在门口的许洹。
“许七公子,你刚到?”
“嗯。”许洹走进厨房,没话找话的说:“有没有什么事情交给我做的?”
“不用许公子帮忙了。”顾得欢慌忙摇头:“这里人手够了,许公子且去坐着喝茶聊天罢,厨房里油烟大,我怕弄脏了许公子的衣裳。”
“没事没事,景行能给你打下手,我也能。”
许洹望着顾得欢,她的侧颜娇媚,厨房窗户漏过来夕阳的余晖,似乎给她镶嵌了一道金边,分外美丽。
他知道她是崔景行的心上人,可不知为何,还是觉得她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有时候他会情不自禁想到她的脸孔,想着她说笑间的神情。
那晚她送他出门,给了他一盏琉璃灯,叮嘱让他路上注意安全,接了灯在手,许洹心中一片温暖。
那盏小小的琉璃灯,就挂在他的雕花拔步床上,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他总要盯着那盏琉璃灯看很长一段时间,闭上眼睛想到她明亮的眼睛,希冀能在梦中多看到她几次。
他知道自己今生与顾小姐无缘,然而他依旧期待她会来到他的梦里,能看到她对自己露出温柔的笑容。
面对着许洹的请求,顾得欢却犯了难,这位金尊玉贵的魏王,怎么就想着要到厨房里忙乎的?到外边喝茶聊天不好吗?
她转眼在厨房看了看,地上还堆放着翠生生的青菜,大概许洹能做的事情也就这些了——郭皇后也曾经跟着她一块儿做过,亲测皇亲国戚们做这种事情最拿手。
“槐花,过来,你教许公子择菜,将这些青菜都择了罢。”
总算是将他安排了一件事情做,顾得欢觉得全身轻松。
厨娘在旁边差点惊掉了下巴。
侯府公子切鱼片,魏王殿下择菜,顾小姐也太有排面了。
“姑娘,姑娘!”
梨花从外边冲了进来:“宫里来人了。”
“宫里?”顾得欢有些疑惑,今日可真是热闹,上午才进了宫,傍晚宫里又来人了。
她心里估计着,或许是皇后娘娘派人来传旨——她不是说想收自己为义女吗?这是在给自己提高身份,到赐婚的时候才不会被宁德候府嫌弃罢?
走到外边,果然见着长喜姑姑。
莫愁已经指挥着白芍绿意去摆香案,一干人小心翼翼的陪着长喜姑姑站着,心中都有些没猜透宫里怎么会这时候派人来顾小姐的宅子。
崔景行走到长喜姑姑面前,行了一礼道:“姑姑可是替皇后娘娘来传赐婚懿旨的?”
长喜姑姑微微一笑:“赐婚的懿旨哪能这么快,这程序总得一步一步来嘛。”
香案摆好,长喜姑姑宣读圣旨。
“兹有顾氏得欢,贤淑温良又才学出众,甚得宫中欢心,堪为天下女子表率……”长喜姑姑念得字正腔圆,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朕与皇后子嗣空虚,特将其进公主位,养为皇后膝下承欢,封号连枝。”
宣读完圣旨,长喜姑姑将顾得欢搀扶起来,把圣旨交在她手上:“连枝公主,恭喜啊恭喜。”
顾得欢双手握住圣旨,心中也颇为感慨皇后娘娘对自己的一片深情。
“得欢,你现在是公主了?”莫愁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好好,我姨母就不敢再拿你的身份说事儿了。”
她的姨母崔三夫人不是老说得欢的身份配不上宁德侯府吗?现儿得欢变成了公主,可能配不上的就是宁德侯府吧?
皇后娘娘真是考虑周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