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 84 章
车轮辘辘的声音极其单调, 虽然只是一遍遍在耳朵里碾过，却好像连绵不断的压在崔二夫人的心坎上一般，那份焦虑刚刚沉下去, 可马上又浮了起来。
锦衣玉食钟鼓馔玉的宁德侯府, 居然要和一户这样的人家结亲？
崔二夫人的手拉着自己的衣袖, 扯了又扯, 感觉快要出不过气来。
没有爹，被休回娘家的母亲是绣娘, 最近新盖了房子, 也只是一个三出三进的小院子, 还有那么多不识相的亲戚。
眼前浮现出了一个年轻姑娘的身影，个头不算太高，可也不矮, 倒是生得一副花容月貌，只可惜摊上这样一个出身，实实在在浪费了这般容颜。
若是能将那条土气的大辫子散了, 梳一个适合年轻姑娘的如意髻飞仙髻, 再插入一些金钗珠饰, 那可真是人间绝色, 不会比京城贵女差。
然而她却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容貌，随随便便就把自己打发了。
“唉……”
崔二夫人纠结得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这个姑娘真配不上自己的行儿，可要是形势逼人只能让行儿娶她, 自己又觉得意难平。
“大姐, 你怎么叹气了？”
觑着崔二夫人的神色, 莫大夫人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一种预感。
莫非大姐知道外甥喜欢这个顾小姐，特地过来看看的？
想到此处，莫大夫人也惆怅了, 一颗心难受得很。
好好的一个女婿人选，就要飞到别家去了。
崔二夫人没有回答她，只是坐得端端正正，自己想着那些烦心的事情。
“夫人，已经到了。”
马车停了下来，两位夫人刚刚下车，就听着那边有欣喜的喊叫声：“母亲……姨母，你怎么来禹州了？”
莫府门口停着一辆马车，白色的帷幕格外显眼。
车子旁边站着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穿着粉色的蜀锦衣裳，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披散在肩头，衬得她的脸蛋白里透红，吹弹得破。
莫大夫人看到朝这边快步飞奔过来的女儿，心里才舒服了些。
“莫愁，别让人家看到你这副样儿，要庄重些。”
看到女儿跑得连裙袂都快飞到小腿中，莫大夫人赶紧提点她。
“我看到姨母居然来禹州了，心里头高兴！”
莫愁跑到崔二夫人面前，微微屈膝行了一个礼儿：“姨母，你是来寻表哥回京城的么？”
崔二夫人点点头：“你倒是机灵。”
她拉着莫愁的手看了看：“又比早两个月见着你的时候好看了些，是不是又长高了？”
“哪有……”莫愁笑着抬脚让崔二夫人看：“这是我一个好朋友给我做的鞋子，穿了能高不少呢。”
崔二夫人低头看了一眼，莫愁的脚上穿着一双翘头绣花鞋，鞋面与现儿流行的鞋没什么两样，可是看到底部才发现，鞋跟那儿居然有一小块方方的东西，类似于木屐的后齿，人踩到上头自然就高了几分。
“谁给你做的，能想出这样的鬼主意。”崔二夫人点头赞许：“那姑娘定然是个人精。”
“她可聪明了。”莫愁很得意的向崔二夫人夸赞顾得欢：“她的诗写得绝妙，字很好看，虽然进女学才学着画画，可娘子们都夸她的画有灵气，而且她手工也很好，会刺绣，会做鞋袜，会穿珠花，感觉她什么都会！”
“这世间还有这般才气横溢的女子？”崔二夫人颇为惊讶：“她是谁家的小姐？”
“她姓顾名得欢，是京城女学大比里赛诗会的状元！”
莫愁很骄傲的向崔二夫人介绍了她爱豆的名字，然而却只见着崔二夫人的脸渐渐的变了颜色。
“姨母，你怎么了？”莫愁拉住崔二夫人的手晃了晃：“怎么脸色有些不太好？可否是坐车太久太累，需要歇息？”
崔二夫人有气没力道：“无妨，我们先进去罢。”
怎么听着外甥女提起这个名字，她便觉得有些不舒服了呢。
莫大夫人命人抬来三乘软轿，下人们抬着过了垂花门再进主院。
大堂的银霜炭还未燃尽，挑开门帘便觉热气扑面而来，崔二夫人觉得全身暖和了许多，总算是回过神来。
“姨母，表哥现在应该是在……”
莫愁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莫大夫人打断了：“你表哥已经回京城了。”
她可真怕女儿口无遮拦，将崔景行在顾家帮着盖房子的事情说出来。
大姐知道了肯定会怪她招待不周到，居然让自己的亲外甥给别人家去帮工挣银子花。
“啊，表哥就回京城了？他不是说要帮……”
话还没说完，又被莫大夫人打断了：“莫愁，今日娘亲让人把你从女学接回来，是因着你姨母来禹州了，你先回房去歇息一阵，等会再过来陪你姨母用膳。”
莫愁有些莫名其妙，母亲这是在赶自己走吧？
“母亲？”
莫大夫人朝身边的李妈妈使了个眼色：“去，陪小姐回院子去。”
李妈妈心领神会，走到莫愁身边，弯腰笑道：“小姐，老奴陪你回去。”
莫愁气哼哼的站了起来，自己分明就带着白芍和绿意两个丫鬟，哪里还用得上母亲身边的人陪自己回去？母亲这是故意在支开自己呢。
看着莫愁的背影，崔二夫人感叹了一句：“外甥女儿真是越发水灵了，以后定能找个好人家。”
原来自己也曾想过若是实在挑不好媳妇，那就在外甥女儿里边选一个，大妹那两个女儿一个已经出嫁，还有一个从相貌上看不及莫愁，性子瞧着也是莫愁好。
只是现在……
崔二夫人又惆怅了。
给儿子挑媳妇的心情，比她当年定亲还要紧张。
及笄以后，听母亲说要给她定亲，开始倒是有些许期盼，但这时间久了，也没有太多想法——终身大事自然是父母亲来定，她想再多又有什么用？到最后三媒六聘都过了尘埃已定，她这才回过神，好像做梦一般，自己居然就成了有未婚夫的人。
现在轮到她来给自己唯一的儿子来选一门合适的亲事，怎么都觉得为难。
又要出身好又要才貌双全还要性子好，知书达理又懂孝顺，这些条件一项项的筛选过后，发现好像就没剩几个人了。
“唉，我就莫愁这一个女儿，真是舍不得给了人家，但是总不可能不嫁人……”莫大夫人觑着崔二夫人的脸色，缓缓道：“我原本想着若是能与大姐结个亲家那定然是极好的……”
崔二夫人心中豁然亮堂：“亲上加亲，再好不过了。”
“就是不知道大姐看不看得上我们家莫愁？”
“看得上，焉能看不上呢？”
崔二夫人来了精神，脸上倦怠之色不翼而飞：“莫愁生得这般好模样，性子又活泼，我喜欢得紧呢。若是她给我做了儿媳妇，我定然好好宠着她，不让她受一点苦。”
莫大夫人听了也很是高兴：“只要大姐不嫌弃我们莫府，我是很想和大姐亲上加亲。”
嫌弃？崔二夫人心里暗暗道，以前也曾嫌弃过，觉得莫家配不上宁德候府，可现在有个参照物，那个顾得欢的家境，可是比莫府差了千百倍。若是让她找了顾得欢做儿媳妇，那她宁可选自己的外甥女儿。
这事情似乎迎刃而解，崔二夫人心情舒畅多了。
“等我回了京城就遣媒人到禹州来求亲。”
莫大夫人一块石头落了地：“那好，我就等着宁德候府派过来的人了。”
李妈妈陪着莫愁回她的院子时，一路上与莫愁细细叮嘱：“小姐，你千万别与崔二夫人提起表公子给顾家帮工盖房子的事情。”
莫愁有些不解：“这有何不可？”
“哎呀呀，我的小姐呀，若是崔二夫人知道我们府里居然让表公子去做这种事，肯定会埋怨夫人招待不周啊。”李妈妈唉声叹气：“夫人其实压根儿不知道表公子还在禹州，若是明白她又怎么会不管这事情呢？”
“这是表哥心甘情愿去帮得欢盖房的，与我母亲无关。”
莫愁有些不理解这些歪歪道道：“直说不行吗？”
李妈妈都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解释清楚，感觉自己脑子都不够用了。
小姐这是被老爷夫人和几位公子宠得不知人情世故，这般下去可怎生是好，嫁去别人家以后还是这般直来直往的说话，如何能讨婆婆欢心？
“小姐呀，老奴打个比方，以后你的孩子去大公子家里玩，结果跑出去给别人家打零工干苦力，你知道了会高兴吗？会怨大公子没有照顾好你的孩子吗？”
莫愁想了想，很认真的回答：“若我的孩子是遇着他喜欢的姑娘，去帮那姑娘干活，我不会怨恨我大哥，这是我孩子自己要去做的，又不是我大哥打发他去做的这事情。”
李妈妈惊呆了，发现自己简直已经没办法与自家小姐沟通。
“唉，老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但还是请小姐记着夫人的吩咐，千万别在崔二夫人面前提起表公子去顾家干活的事情。”
把莫愁送回院子，李妈妈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白芍，绿意，你们赶紧去主院那边打听打听，看我母亲与姨母说了些什么？”
莫愁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一种特别奇怪的感觉在心里头翻腾，那是一种很不妙的感觉。
母亲将她支开，或许别有用意呢。
想到早些日子母亲与她提起定亲的事情，莫愁忽然有些焦虑，难道母亲又想乱点鸳鸯谱不成？
不行，她一定要把这根红线剪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