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 53 章
顾得欢坐在窗边, 眼睛看着外边路上人来人往，耳朵里听着几个人高谈阔论。
这是西大街上唯一的一家小酒馆，布置肯定不如东大街的酒楼, 但还是布置得清洁可喜, 外边大堂是给那些打零工的人喝酒的, 破旧的四方小桌, 几张长条凳，酒客们挨挨挤挤的坐在一处, 几个铜板打一壶烧酒, 倒在酒杯里慢慢喝。
二楼上则包出了几个房间, 所供的酒也好了许多，有梨花白竹叶青桂花酿，甚至还有陈年的女儿红。除了酒水还有茶饮, 碧螺春君山银针之类的茶叶有供应，但是上等龙井老君眉大红袍一年四季都缺货——没有市场老板自然不会花钱进了来生霉。
顾老爹和那几个明州的同宗喊了一壶陈年桂花酿，几个小小的碧绿色茶盏琥珀色的液体微微透着亮, 光影交织间, 一朵米粒大的桂花浮在最上边, 花瓣被酒滋润着, 似乎比在枝头还要饱满。
顾得欢不饮酒，喊了一杯碧螺春，握着杯子在手里, 秋天似乎没有那么凉。
那个五十来岁的人是明州宗祠那边的一个管事, 名叫顾华全, 虽然不是族长，可却说话很有分量，旁边几个人对他甚是恭敬。明州宗祠那边的族长已经有七十多岁, 这般年纪不方便外出，故此委托顾华全来处理此事。
“我路上还听说得欢侄孙女居然还得了皇后娘娘召见？”
顾华全抿了一口酒，笑得眉毛眼睛都凑到了一处：“那些知州知府大人，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皇后娘娘一面呢，得欢真是给我们顾家长脸了，这件事情一定要写到谱牒《大事记》里头去以彰旌表。”
他看了看顾得欢，见她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有些好奇：“得欢侄孙女，你怎么不跟叔爷爷说说宫里的事情啊？”
顾得欢笑了笑：“实在没什么好说的，皇宫挺大的，坤宁宫草坪上能摆几十个藤亭……”
那几人不知道藤亭是何物，也不敢打断她的话，皆屏声静气听着顾得欢朝下说：“皇后娘娘待人甚是和气，赐了我不少东西，我瞧着样样都是好的。”
听到所得了赏赐，那几人眼睛都睁圆了：“都有些什么？宫里的东西肯定件件价值连城。”
“也就一对玉如意，一双白玉璧，两枝缠丝桂枝香押发，两匣子宫花。”
“这些可都是好东西，以后你的嫁妆可让你夫家开眼啦，皇家赐下的东西，有几人能得这种福气！”几个人啧啧称赞：“我们顾家出了这等女子，在左右州郡里真是头一个！”
顾华全拿着酒杯朝顾老爹晃了晃：“老兄，你培养出这么好的孙女，我们都为你高兴，来来来，老弟敬一杯！”
顾老爹心情舒畅，一饮而尽。
接下来众人又谈论顾家归宗上族谱之事，顾得欢不是特别感兴趣，坐在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听，这些宗族之间的事情她并不是很明白，也不想去弄明白，只是当她听到他们说起她娘顾敏的名字，不由得又上了一点心。
“若是得欢侄孙女要写到族谱里，那令爱的名字也得跟着老兄归到顾家。”
顾华全的手指敲了敲桌子：“令爱是寡居回了娘家？她还打不打算再嫁？若是她再嫁的话，得欢侄孙女的名字就不好添了……”
顾老爹挥了挥手：“我家敏儿已经回娘家六年了，看她也没再嫁的意思，即便她想再嫁，我们也可以招赘婿嘛。”
“还是老兄有魄力！”
顾华全朝顾老爹翘了翘大拇指：“这样一来，事情就结了，等着贵府新居落成，我们这边再派人来道贺。等着您什么时候有空便请您去明州那边归宗，送一套新修的族谱给贵府。”
顾老爹眼眶红红，激动不已。
“我知道我家是高祖那时候从明州迁过来的，这么多年没走动过，居然你们还寻了过来，我顾华清心里实在是感激，在下只能用酒来表达我的谢意了。”
顾老爹举起酒盏，仰头把酒喝了个干干净净。
“老兄你言重了，咱们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同宗肯定要寻到的，怎么可能让你们找不到根呢？”顾华全笑眯眯的举了举酒杯：“族里对出色的子弟有奖赏，得欢侄孙女还可以去领一笔银子哩。”
顾得欢精神一振，没想到还有这么好的事情啊。
到大周也快十年了，她对宗族并没有太多的概念，以前在沈家，逢年过节沈宝清都会去族里参加各种仪式和会议，但是族里的事情基本上和女人没有关系，故此她一点也不觉得宗族有什么重要。
跟着顾敏回娘家，便是连顾家的祠堂开在哪里都不知道，完全一无所知。
今日瞧着顾家几个同宗这般热情的要让阿爷一家认祖归宗，自然是因为自己在京城露了脸，想要把她的名字记到顾氏族谱上来光大顾家门楣。
她心里头隐约有了一个想法。
顾氏宗族这般看重她在京城取得的成绩，那沈氏家族未必不会这样想，说不定沈家过几日也会寻上门来，想要让她回到沈家认祖归宗。
若沈家真的寻了过来，那这就是一个整治渣男渣女的好机会。
顾得欢精神一振，开始暗暗打腹稿，怎么样才能做到滴水不漏的帮顾敏报仇，把那渣男踩到脚底下。
送走那几位明州同宗，回到宅子时，已经快到了饭点，顾欣顾曦两姐妹帮忙洗菜，舅母李云华正在淘米煮饭。
煮饭还是用了原来的厨房，顾老太依旧是在灶台下烧火，见着顾得欢走进来，赶紧问她明州那些同宗过来作甚。
“说是想让我们认祖归宗，好像说顾氏族谱十年一修，明年春上就要重新刊印，现儿正在搜集整理同宗的资料，他们要把咱们家的名字加进族谱里去。”
“真的哇？”顾老太眼睛一亮：“老天保佑，总算找到根了。”
“阿婆，这个宗族有什么用处啊？咱家快吃不上饭的时候也没见他们找过来给咱们银子用啊。”顾得欢实在有些不理解，为什么老人家一听到能上族谱就开心如此。
“哎呀呀，你这个傻孩子，谁没有一个根呢，宗族一定要认的。”顾老太慈爱的看了顾得欢一眼：“以前咱们家就是因为没有宗族撑腰，你娘被姓沈的赶出来咱们家都没敢去他家闹，要是禹州有个顾氏宗族，让你阿爷去求族长主持公道，怎么就能让这事风平浪静的揭过了哪。”
“哦，原来是这样。”
顾得欢点了点头，心里越发感觉沈家那边或许会有动作。
“得欢，得欢！”
莫愁的声音从外边传了过来。
顾得欢一抬头，就见着穿着浅紫色锦缎衣裳的莫愁笑盈盈的朝她走近，现在天气渐渐的凉了，莫愁在外边还披了一件白色斗篷，淡雅得像一棵丁香花。
“你今日怎么来了？不是去女学念书了吗？”
因着家里盖房子，顾得欢请了一个月假，魏山长非常慷慨的准假了，顺便还退了她四十两银子。
“明年春天你就去京城念书了，这束脩必须退一部分给你。”魏山长冲她满脸微笑：“以后你的学妹们若是想见见这位了不起的状元学姐，你可不要推托啊。”
五十两银子的束脩，她念了三个月书，中间每年还有一两个月的假期，也就是说这笔费用按着公平的角度来算应该差不多是三分之一，可魏山长居然给她多退了银子，实在是个知情知趣的，顾得欢自然也不会傻到拒绝，点了点头：“全是山长大人和娘子们的栽培，得欢一定尽力回报恩情。”
拿着银子回了家，暂时是不用去念书了，而莫愁没有她这般好运，被她父母念叨着送去回了禹州女学。
“今日我向娘子请假，”莫愁嘻嘻一笑：“咱们的珍珠手钏穿好了呢。”
“呀，我都差点忘记了。”顾得欢看了看莫愁的手腕，欺霜赛雪的皓腕上，一串淡紫色的珍珠手钏柔润的发着微光，衬得她的肌肤更白了几分：“好看，挺配你的衣裳。”
“是吧？”莫愁举起手来在顾得欢面前晃了晃：“这珍珠的颜色挺别致的，我刚刚好没这种颜色的手钏，这下总算是齐全了。得欢，我得好好谢谢你才是。”
“你帮了我多少忙呀。”顾得欢赶紧堵她的嘴：“别和我客气，客气可是看不起我。”
莫愁点了点头：“那我们就不说客套话了，今日我帮你们把珍珠手钏和项链都接回来了，阿欣，阿曦，你们快来瞧瞧，多好看。”
顾欣和顾曦两姐妹听到这边在说珍珠，早就有些好奇，听着莫愁喊她们，两人快步奔了过来：“什么东西啊？”
莫愁朝身边的白芍和绿意点点头，两人从提篮里拿出几个精致的盒子，打开盒子里边是一个锦囊。
“这是得欢送给你们的礼物，这些珍珠都是皇后娘娘赏赐给她的。”莫愁压低了声音，手指竖起在嘴唇边：“小声点，虽然现在是饭点，可我担心围墙那边还有人在干活呢，财不露白，咱们悄悄的看就行了。”
“你这哪里是悄悄的看啊，幸亏我给你们把着门。”
顾得欢一抬头，就见着崔景行站在厨房门口，高大的身子刚刚好把门给堵住。
难怪刚刚还那么灿烂的一地阳光，现在忽然就阴了呢。
“我们本来就是悄悄的在看，谁叫表哥你自己跑过来的。”
莫愁给了他一个大白眼：“你赶紧干活去吧。”
顾老太赶紧帮崔景行仗义执言：“崔公子干了一上午活啦，该歇息歇息了。”
她不知道崔景行的来头，只听顾得欢说说京城富贵人家的公子，心里特别惶惑，生怕万一出了点什么事，京城那家人要来找他家拼命。
好在连续几天风平浪静，顾老太提起的心这才慢慢放了下来。
“你们俩每人一串珍珠手钏，等你们出阁的时候可以当嫁妆带过去。”顾得欢把两个小锦囊交给了顾欣和顾曦：“皇后娘娘赏的东西，多少值点钱。”
顾欣和顾曦抓着那个锦囊，眼泪汪汪的看着顾得欢，千言万语，梗在喉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