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商家
程淼没有看出他说谎的痕迹，她道了一声抱歉，紧绷的神经有了片刻的放松。
商彦谨摸了摸她光滑的脸颊，扯出一抹淡笑，既没有接受道歉，却也没有甩手离去。
他定了定神，道：“现在，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如我所说的，泷泗被商家的人抓走了，包括整个蛟龙族，一条不剩。”
她隐去了泷十二和十七的存在，商彦谨没有听出她的隐瞒，闻言面露困惑。
失踪两月，他这次回来的确发现族中发生了一些变化，但他还没来得及去深究，就被一件接一件的任务给打发了出去。
直到现在程淼带来的消息，才让他有了些许猜测。
“商家到底在暗中谋划些什么东西？还有，”程淼说到这里，看向商彦谨的眼神有所试探，“你和蛟龙族是什么关系？”
和商彦谨出生入死那么多次，程淼亲眼见过他每一次动手。
除了商家的符箓之法外，商彦谨多次脱离险境时，脸上和身上都会出现淡金色的鳞甲，与泷泗身上的很像。
现在商家又绑架了所有的蛟龙族。
这两者之间要说没有关系，她程淼两个字倒过来写。
商彦谨脸色一滞，“这件事，之后再谈。”
他不等程淼追问，立马道：“当务之急是先找到蛟龙族现在的所在地，我这半个月都在外行动，族里留下的眼线也没有传来任何消息。要想找到他们，可能要回商家一趟。”
程淼被转移了注意，点点头，随即道：“我也去。”
“不怕我骗你了吗？”商彦谨笑得有些勉强。
程淼看他一眼，“怕，但在外面等你的消息太过被动，若是最后泷泗他们还是被带进了商家，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迟早是要进商家一趟的，区别只在于内部有没有帮手。
这话实在是冷血，商彦谨听罢，笑容已经彻底泄了下去，他没再说话，操纵轮椅独自向外行去。
在他离开之后，程淼才收起冷硬的表情，眼里漫上深深的不忍。
她捂住脸长长地吐出口气之后，才再次调整表情，离开空无一人的休息室。
“少爷！”
亭兰两人见商彦谨出来，第一时间便迎了上去，表情揶揄。
但还没等他们靠近，就察觉到了商彦谨身上那快要实质化的低气压，顿时噤声，对视一眼，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两人乖乖杵在商彦谨背后，像是两尊被封印住的蜡像，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这种诡异凝固的气氛在程淼出现后稍微轻松了一分，就算只是指甲盖儿那么一点，都让亭兰两人稍稍歇气了。
程淼表情自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但单看她与商彦谨之间的距离，都能让人看出端倪来。
“少爷……是不是和程小姐吵架了啊？”亭兰冲青枫使着眼色。
“别管那么多。”青枫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浑像个老实的木头。
亭兰一看他那装模作样的表情就生气，冷哼一声也偏过头去，不理他了。
“亭兰，我们回商家。”商彦谨似是没有察觉到后面两人的小动作。
“什么？可是……唔唔！”
亭兰话没说完就被青枫勾住脖子拉到怀里，同时捂住了嘴，代替亭兰回答道：“好的，少爷，我们这就去安排。”
青枫笑容满面，冲着商彦谨和程淼微微点头，拉走了还想说什么的亭兰。
两人渐行渐远，程淼注视着他们的背影，神色微动，嘴唇蠕动片刻，话语还是被轻轻的叹气覆盖。
他们之间好似瞬间被筑起了一道透明的墙，两人此前一直隐藏着的秘密，都在此刻被放大，形成了这堵斩断信任的心墙。
程淼派人将泷十二安顿好，此次要深入八仙家之一的商家，程淼敢去，在于她知道系统不会让她死，但系统不一定会保护泷十二。
而且现在商家不知道泷十二这个漏网之鱼，也不知道泷泗向她求救了，她要是带上泷十二，岂不是不打自招。
不过泷十二留在外面也不是无事可干，他就是程淼留在外面的保险丝。
一旦程淼出现意外，就会通过蛟龙族的信物通知泷十二，程淼的后续安排就会立刻启动。
若非必要，程淼也不希望走到那一步，毕竟若是真到了那一步，早已离开漩涡中心的蒋军将不得不重新出山。
——
程淼一直很好奇八仙家所处的地址，却没想到到了要拜访商家的这一天，她才知道商家的宅院竟然就坐落在001市……
甚至，距离程家枫禾山也就隔了两个山头的距离罢了。
程淼望着商家的匾额，偏头看了眼商彦谨，这么近的距离程家从未发现过这里，显然商家应该使用了什么阵法遮掩了自身的存在。
商彦谨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在她看过来的时候点了下头。
随后他探手牵起程淼，脸上恢复了些许笑意，“走吧，不是说想见见我父母么？”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两人之间那令人窒息的凝重气氛已经消弭了，或者说在两人有意识的控制之下隐藏起来了。
程淼从善如流地扣住商彦谨的手指，脸上露出一个不冷不热的淡笑，十分符合两人刚吵完架的状态。
这忽冷忽热的态度，让亭兰看得心里犯嘀咕。
我就说他俩这么忙，还非要凑在一起，肯定要不了多久就要吵架，这才三个月不到，就吵这么厉害……
青枫从小和她一起长大，她抬下屁股就知道接下来她放的屁是什么味道。
看她那表情就知道心里没想好事，趁着还没进门，用手肘戳了她一下。
亭兰顿时瞪了他一眼，紧接着便收敛表情，和青枫一样，脸色严肃地跟在商彦谨身后。
一进入商家，两个本来活泼的人顿时就变了个样子，如同两个提线木偶似的，每一脚迈出，每一个动作，都无比的标准，模式化。
程淼皱了皱眉，沿途走过，不单单是亭兰二人如此，所有在商家行动的人都是这样肃穆古板的样子。
所有人都带着笑，但眼里看不出任何笑意，一片死寂。
如同进入了某个恐怖片的拍摄场地，三十多度的天气，程淼硬生生被逼出了一身冷汗。
好像整个宅子里只有程淼和商彦谨两个活人一样！
程淼在拜访商家之前，曾经设想过很多，但她却没能想到商家内部竟然是这样古怪的氛围。
好像只有商家的主人才有资格随自己的心意摆出表情与动作，但……
仍然是在一个看不见的框子里跳舞。
平心而论，商家的人不少，而且每个人在看见程淼与商彦谨二人时，都会有些许好奇，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他们彻底颠覆了程淼印象中的宗族关系，就算宗族成员不亲近，但也不该如此陌生隔阂。
彼此之间就像是完全不认识的人凑在一起，各自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连停下来多说一个字，一句话都显得浪费似的。
不知道是商家人本就如此，还是说他们都和亭兰两人一样，只有在商家宅院里才会如此表现。
若是后者，商家那个制定规则的人未免太变态了。
程淼不自觉地握紧了手指，掌心一片湿滑，这时手背突然传来一抹淡淡的温热，柔软的触感转瞬即逝，带着丝丝热气。
她低头看过去，脸色一红，商彦谨正亲吻着她的手背，眼神仍是她熟悉的温柔安抚。
这让她终于在这片陌生诡异的地方找到了一丝真实感。
商彦谨牵着程淼走进一个看上去就很大，而且灵气浓郁的小院。
“这是我的房间，先进来休息一会儿吧。”
亭兰两人被他随意找了个理由打发离开了，将门关上之后，商彦谨见程淼还是一副回不过神来的样子，心里的气到底还是消了些，不由笑道：
“是不是现在觉得我特别正常？”
程淼点了点头，又摇摇头，满脸的怀疑人生，“这是怎么回事？家规？”
“啊……对，家规。”商彦谨笑容淡了些。
“这就是商家，不得嬉笑打闹，不得交谈无关修炼之事，不得……”他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荒诞的家规，听得程淼目瞪口呆。
“这不是培养木偶吗？”
“也许吧，不过比起木偶，我们更像是一个个流水线上的部件，从出生，到死亡，成为商家这个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钉。”
商彦谨垂眸，十指交叉置于双腿之上，不知道是在看着手，还是盯着腿，他语气淡漠。
“我们没有自由，被限制思想，生命从出生便开始燃烧，直到化为灰烬的那一刻，成为商家历史上一个微不足道的墨点。可你知道吗？”
他抬头看向程淼，分明是在笑的，眼里却流出哀伤，“有些商家人拼尽一生都在尝试逃离这座巨大的铁笼，最后的结果却是成为真正的傀儡。”
“我们刚刚一路走来，你见到了许多商家人对吧？
“年轻的，年长的，男的，女的……我见过他们在商家之外的样子，鲜活，美好，他们身上绽放出的光彩本应该照亮商家，如今却被所谓的家规覆盖。”
他说着，言语中的恨意便越发深重，程淼能够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阴郁气息，身体甚至比大脑更快，待她反应过来时，双手已经张开抱住了青年。
“你用这种方法换取我的信任是犯规的哦。”回过神来，程淼抿唇，掩饰般的说道。
商彦谨住了口，眼眸升起笑意，他摇头说：“不，只是在告诉你成为商家儿媳妇将会面对什么而已。”
“若是害怕了，现在远离我还来得及。”
话是这么说，商彦谨两条手臂却紧紧揽着程淼的腰，表情分明是一副，你敢跑我就要你好看的样子。
“小瞧谁呢？你就不能‘嫁’来程家吗？我们程家的氛围可好多了。”程淼拍开他的手臂站直了身子，哼道。
无形之间，两人之间那堵墙变薄了些。
就在两人重修于好的时候，亭兰敲门进来了，她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恭顺道：“少爷，老爷请您和程小姐去前厅一叙。”
二人对视一眼，稍微凝重了神色。
商彦谨的父亲可就是当代商家家主，商家这样的氛围虽然不是他造成的，但他作为旧规的维护者，责任也不小。
而且……能出动那么多商家强者深入海底，把主场作战的蛟龙一族都绑走。
恐怕也就只有这位家主能有这么大的能量了。
与亭兰一起过来的还有一位身穿长裙的女子，同样面色肃然呆板。
她引着两人便往前厅走去，一路上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与其说是领路人，不如说是监视者。
程淼算是体会到商彦谨的过去了，他究竟生活在什么样的水深火热之中啊！
只可惜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察觉到任何蛟龙族的气息，蛟龙族的信物也完全没有变化，静静地躺在玉镯之中。
程淼收敛心神，与商彦谨一同迈入前厅。
一入门，便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像是刀锋一样，一点一点划开她的皮肤，肌理，骨骼……
好似要将她在此处拆分剁碎一样！
程淼皱了皱眉，抬眸毫不示弱地看了回去，无礼的目光属于一个面庞红润的中年人。
他看上去与商彦谨并不太相像，而且两人的气质也向着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发展，一者温润如玉，一者锋利尖锐，整个人就像是一把没有刀鞘的宝剑。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去，两人也不太像是父子。
“家主大人，请不要为难淼淼。”商彦谨滚动轮椅来到了程淼身前，不卑不亢，甚至还有些隐隐的威胁。
程淼被这个冷漠的称呼惊了一下，顿时嘴里的商叔叔都不知道该不该说了。
听起来他们两位关系很差的样子，那她该怎么表现？
只纠结了不到半秒，程淼就放弃了思考，反正她刚刚把人瞪回去就已经不太礼貌了，再装下去也无趣得很。
许是两边都是如此想法，商家主的语气也没多友善。
“我为难她了吗？不过是一届商贾之女，妄图攀上商家，我身为一家之主，也是你的父亲，替你掌眼，有何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