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离开
杜柒一进来，便看见程淼正在尝试着治疗自己。
她张了张嘴，眼神颇有些不赞同，但待她观察了一会儿后，发现程淼的状态正在向好的方向攀升，便没有制止。
反倒是拿出一根散发着药草清香的线香，点燃后插在了程淼身边的空香炉内。
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充盈了整个屋子，程淼顿时感觉体内灵力变得活跃了起来，而且随着这股香味的渗入，那股似乎是冥王留在她体内的力量也渐渐瓦解了。
虽然速度比蜗牛爬行还慢，但无疑让程淼看到了希望，这可是九星妖魔留下的魔气，说是当世顶尖也不为过，这种层次的力量就算是程淼没受伤前也根本做不到这样。
她不由得想要睁开眼，与杜柒探讨交流一番，却在睁眼的瞬间被一只温软的手按在了双眸上。
“先治疗。”
程淼透过指缝，隐约瞥见了少女脸颊上一闪而逝的诚挚，她吐出口气，继续吞吐药香。
药香很快便燃烧殆尽，程淼现在能承受的极限也差不多到此为止了，因此她很快收功，身体又轻盈了几分。
目光搜寻着杜柒的身影，却只发现一张留在桌上的纸条。
她出门去采药了。
程淼敲了敲桌子，魔界鲜少有灵植，而且妖魔中没有医生治疗这一说法，因为大多数低阶妖魔身体由魔气构成，只要没有伤到要害，迟早能复原。
而高阶妖魔虽然存在切实的肉体，但不同的族群自有其独特的治愈手段，是不存在如人类那样的医生，炼丹师等职业的。
况且以魔界的环境，出现灵植的概率太低了，就杜柒院子里这些茁壮成长还没被魔气污染的灵植，程淼都不知道是怎么种出来的。
现在她竟然还外出去采药？
程淼对这个说辞存疑，但又想到之前那几个孩子说的话，似乎杜柒外出采药是一件比较频繁的事。
“真是个奇怪的地方，奇怪的人。”她叹息道。
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修养好身体，然后想好对付涂杉的办法，在幽冥族追到他们之前赶快逃回现世。
程淼正愁眉不展时，耳朵捕捉到一声轻轻的呼唤。
“姐姐！”
她抬眼扫去，便见一个矮胖矮胖的小男孩正蹲在杜柒的篱笆外面，探头探脑的。
程淼记得，他好像是叫做贾雨，而且在一群小孩子中地位还挺高。
于是她抿出一个浅笑，靠近他，问道：“有什么事吗？杜柒大夫出门采药去了，有什么事我可以带你转告。”
贾雨摇摇头，听见杜柒不在，当即撑直了腰板，两眼亮晶晶道：“姐姐，你也是从外面来的吧？你能给我们讲讲外面的故事吗？！”
他话音刚落，便见稍远处的破屋后面钻出了几个小脑袋。
“外面的……故事？”程淼懵了。
这比翼村还真是隐世而居的？
她呆愣在原地，几个小孩子见此，互相对视时都透出点点担忧。
这个大姐姐不会是傻了吧？
贾雨跳起来，伸手在程淼眼前挥了挥，把她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程淼眨眨眼，冲着还在远处的跃跃欲试的孩子招了招手，“嗯，可以是可以，不过作为交换你们也给我讲讲村里的故事，如何？”
“村里的故事？村里没有什么故事呀……”
贾雨挠了挠头，绞尽脑汁和小伙伴们叽叽喳喳讨论了半天，才终于从脑海里找出几个断断续续的故事来。
从他们的讲述中，程淼也渐渐拼凑出了一些信息。
原来这比翼村虽然就和灵犀城相隔不足百里，但却完全与世隔绝，外面的人很难发现并且进来，而在其中的人，只要离开了比翼村也就回不来了。
几年前，村里的一个哥哥离开了村子，听说那时候杜柒还气了好长一段时间。
所以村里的孩子从小就没有离开过村子，就算偶尔出村，也不过是到附近的小山头上，玩耍嬉戏。而真正能离开村子的那条路，只有杜柒和村长知道。
说到村长，其实现在比翼村的村长是二十多年前才来到村里的，他也是一个魔修，村里的教育也是他一手拉起来的。
不过偶尔村长喝醉了来上课的时候，他会透露出一些往事。
据说一开始在村里教小孩读书习字是另一个人想做的，但还没来得及正式开始，就被仇家追杀，那人担心破坏村里的平静，便带着家人离开了。
东拼拼西凑凑，算是勉强把这个村子的大致情况拼出来了，程淼也兑现诺言，给几个小萝卜头讲了一些她在魔界的经历。
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现世的存在，若是他们知道了，保不齐会生出离开村里的念头。
保险起见，程淼还是没说。
讲故事的时间过得很快，杜柒的身影出现在村口的刹那，围簇在程淼身边听得如痴如醉的小孩子们便倏地作鸟兽状散去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程淼挑了挑眉，一脸无辜地看着气鼓鼓冲她而来的杜柒，在她开口之前便道：“我没讲现世的事。”
杜柒的火气一下就被堵了回去，她跺了下脚，“哼，这群小兔崽子！”
“幸好你没说，你要是说了，他们肯定天天缠着我要我带他们出去。关于比翼村的事，你应该也知道了吧？”
程淼老实地点头，便帮着杜柒把身上背的竹筐卸下来，和她一起整理里面灵气四溢的药材。
眼见为实，她还真是出去采药的，难道她还在别的地方开了一片药园？
程淼一边想着，一边听杜柒发牢骚。
“比翼村的历史其实很久远的，要是想追溯的话，甚至能追到当年九大魔王混战的时候。不过那段历史我也不太清楚，只是现在嘛，这村子里的人是越来越少了，恐怕要不了多少年，就真的该空了。
“尤其是我和何楠来了之后，他教孩子们知识，还时不时讲些外面的事，这些年里，执意要离开的小孩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我也拦不住，任我说多少遍，他们一旦离开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也不听，我能怎么办呢？
“唉，有好奇心是好事，只是在村里长大的孩子们哪里知道外界的残酷，离开后也收不到他们的消息，不知现在他们又怎么样了……”
杜柒絮絮叨叨说了很多，程淼也就安静地听着，不一会儿天黑了，杜柒这才后知后觉地停下唠叨，赫然看向程淼，“不好意思。”
“村里难得来人类，我也就多说了些。对了，何楠也是村里的老师，他也是一名魔修，明天我把他叫来，我们三个也聊聊天，当然，是你愿意的话。他啊，来魔界好多年了，一直惦念着现世，只是也放不下这里。”
能有这么好的机会了解这个神秘的村子，程淼自然欣然同意，毕竟就以她现在的身体情况，也支撑不了她无时无刻的修炼与疗养。
杜柒动作很快，第二天下午程淼刚刚结束一轮疗养，便见她带着一个中年男人走近。
男人身穿一袭长衫，鼻梁架着副小圆框眼镜，看外表很有些年份了，连镜框腿都断了一边，虽然似乎用什么方法粘上了，但明显手艺不到家，眼镜其实有些歪斜。
看上去，便很有几十年前知识分子的风骨感觉。
他手上还提着一坛酒，看着像是刚从地里挖出来不久，连泥土都还湿润着。
人未到，笑声便已经迫不及待地敲响房门了，程淼连忙上前迎接。
“何先生，幸会。”
“哎呀幸会幸会，程姑娘，我可是好多年没见过进来魔界的灵修了，来来来，今天我特意带了一坛十年的好酒，您可得好好给我讲讲现世这些年的变化啊！”
何楠的性格很是爽快开朗，一见面就仿佛和程淼是多年未见的好友了，一点儿不客气地找到个好位置坐下。
接着手一拍酒坛泥封，顿时一股酒香飘出，粮食的清香与淡淡的药香一并冲入鼻腔，最终只留下口齿生津的醇香。
程淼眼睛一亮，赞美道：“好酒！”
这让何楠得意大笑，“哈哈哈……程小友好眼光，这可是我们何家酿酒的独门秘方，您且品尝吧，当年我那老友临走前最后想喝的就是我这一坛老酒，可惜，这家伙尝不到咯。”
程淼负伤在身，只浅浅抿了一口，再抬眼时，何楠已经两杯酒下肚了。
她转头看向杜柒，却见她早已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便知醉酒是这位仁兄的常态了。
便也不多关注，三人推杯换盏，相谈甚欢。
其实多是程淼在说，现世这些年的变化三言两语哪里说得完，即便捡一些有趣的说，她也说得有些口干舌燥。
酒坛快空了的时候，何楠已经醉了，双眼迷蒙地坐在地上，脸上还残留着听程淼讲话时畅快的笑意，但眼角已经渗出了几颗泪水。
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又哭又笑地从地上爬起来，然后抱着那沾着土的酒坛大哭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的，仿若稚童。
程淼被这一幕惊到，便听杜柒浑不在意地道：“没事儿，这酒疯子，一喝醉就犯病，又想起那陈年旧事了。”
“陈年旧事？”程淼问道。
两人来到门口，望着何楠抱着酒坛踉踉跄跄的背影，他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些什么，没人能听清。
但他的动作却十分坚定，冲着一个方向去了，路上还不断抛洒着坛里所剩不多的酒液，像是……在祭奠着什么人。
“嗯，当年跟他一起来比翼村的除了他，还有一对夫妻和他们的孩子。
“不过那对夫妻似乎在外面结了仇，没住多久就被仇家跟来了，最后不得已他们只好把才刚三岁的孩子留在了村里，自己离开了。”
说到这里，杜柒长叹一声。
“那孩子，前几年也离开了，现在也杳无音讯，不知道还活着没。”
不远处，何楠已经抱着酒坛倒在了地上，睡死了过去，在他面前的，则是一个鼓起的小坟包。
“喏，那对夫妇离开后，何楠就给立了个衣冠冢，喝醉了就来这儿。”
杜柒摇摇头，也不管那个倒在外面的家伙，拉着程淼就回了屋，修士的体质吹一夜冷风哪会出事。
而听了这么个曲折的故事，程淼也不由得唏嘘感叹。
……
那天过后，程淼便再也没有见过何楠了，即便是她被孩子们围着，拉去参观村里的时候，也没见到他。
不知道是真的忙，还是因为自知丢了脸不好意思出现。
程淼的身体也在稳步恢复着，甚至在杜柒的药香帮助下，恢复速度一日比一日快，不出七天，她就差不多好全了。
心里本就挂念着远在血灵城的商彦谨两人，程淼自然不愿在这里久留，杜柒也早已习惯了外面的人来来去去，程淼还没开口，她就已经先一步给她安排好了。
离开的那天，全村人都出来送她了，难以想象，在魔界，竟然还会有这样淳朴的一方净土。
村里人虽然都是妖魔，但除了外表不同，他们比之部分人类还要善良纯洁，在魔界这地方，若是没有比翼村的特殊庇护，这些弱小的妖魔恐怕连出生都不被允许吧……
程淼有些感动，这些天她受了这些热情的村民很多关照，她留下了不少东西，只希望能帮助到他们。
不过村民们只送到村口便停了，最后送她离开的，只有杜柒和何楠。
这位一直躲着她的村长，这时也终于克服了难堪，脸上带着诚挚祝福的笑容。
“对了，程小友，您既然是误入魔界，想必日后还会回到现世的吧？”
“自然，有什么要求，何前辈但说无妨。”
“其实也没什么，这是我一位老友留下的东西，若是您日后有机会，就请送到猎魔师公会总部一个叫做何长戟的人手上吧。同时也麻烦您为我带一句话给他，就说……就说……算了，就不带话了。”
何楠踌躇半天，最终什么也没想出来，颓丧地挥了挥手，将一枚古朴的银戒递到了程淼手上。
“何前辈放心，我一定不负期望，将东西带到。”程淼坚定道。
“哈哈哈……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做也没关系，我便在此祝福小友一路顺风吧。”何楠背过手，笑着往回走了。
而杜柒，她就没什么事要拜托程淼了，只是又踮起脚拂过程淼的额头，“这是我家乡的习俗，祝福你一路顺利，别再受伤啦。”
她收回手，又道：“对了，我这里有一个能通往现世的地标，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有没有消失。不过……多知道一个坐标，总比不知道要好吧？”
她精怪地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