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正午时分,阎冬城和小袁起身告辞,李珍珍送他们走出宠物店。
迎面进来一群穿鹅黄粉红汉服的小女孩,争先恐后跑向猫狗活动区。
阎冬城和小袁站在人行道边,向李珍珍挥手道别。宠物店里传来女孩们银铃般的笑声。
蓝楹花树下小袁百感交集,自己加入警队的意义所在,不正是为了让今天走进宠物店的这些女孩,不会再遭遇卞染心、李珍珍、武冰晶那样的不幸吗?!
他愿意终其一生,付出一切努力,维护这生活中点点滴滴的美好。
穿过人行横道,小袁快步跟上阎冬城的步伐。
“阎队,我觉得很荒唐啊!几个文化水平不高的人,打着国学和女德的旗号,居然骗过了几百位学生家长,让家长们心甘情愿交付高额学费,把自己的孩子交给他们管教!”
“确实很荒唐,”阎冬城点头,“国学本身深奥难懂,抛开思想性不说,仅从字面意义上读懂古文,已经是横在大多数人面前的一道鸿沟。
“马翠华那些人,他们所能读懂的古代思想,就只有简单的三从四德这一套,而这类禁锢女性的思想,恰好符合马翠华要让学生乖乖听话的初衷,可以说是一拍即合。”
“利用封建糟粕给未成年人洗脑,这案子堪称典型案例了吧?”小袁说。
“嗯。可惜时间过去太久,证据缺失的太多。”
开车回单位的路上,小袁出奇地沉默。阎冬城没打扰小袁,他理解小袁现在的心情,他自己也经历过证据缺失,无法将罪犯绳之以法的苦闷。
回到办公室,阎冬城喝了口水,立即拨通卞教授的电话。
“是阎警官啊,你好!”电话那头卞教授很客气。
“您好,卞教授!卞染心的案子,我想再向您求证几个细节。”
“阎警官你请说。”
“当年交通不方便,本市也没有直达天道学校所在地的交通工具,您爱人是怎么把卞染心送过去的?”
“这个啊……”卞教授犹豫,“我记得好像听我爱人说过,是学校开车来接人吧。”
“学校开车到您家接人,卞染心是自愿上车的吗?”
“这……我爱人没有同我说过啊!去寄宿学校,女儿肯定不太乐意,应该是经过老师家长的劝说,孩子才上车的吧?阎警官你说呢?”
“我能同您爱人谈谈吗?”
“唉,恐怕不行,上次你们来过之后,我爱人大闹了几天,之后就变得神志不清,说话颠三倒四……我带她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是老年痴呆症啊!阎警官你现在找她谈话,也谈不出什么结果。”
看来把继女送进天道学校这件事,是温玉茹的心头大患,哪怕别人稍微提及,都会触及她的敏感神经。
阎冬城说声‘打扰了’,放下电话。
想起还没吃中饭,他打开储物柜,里面有陈梅梅买的零食小吃。
“阎队,”小袁走进来,“你没去吃饭啊?”
“打了个电话,把时间忘了,”阎冬城撕开泡面桶,往里面冲开水,“你吃了吧?怎么,有事吗?”
“李珍珍说找不到武冰晶,回到办公室我查了一下……”
“来,坐下说。”
“我查到一个名叫武冰晶的人,”小袁神情凝重,“名字出现在凌山煤矿爆炸案的死亡名单中。”
“凌山煤矿?”
“就是安保主任张奎为首的那几个人,逃窜之后打工的那座煤矿。地点非常偏僻,不知道武冰晶一个女孩子,如何找到那个地方……”
“她应该是,”阎冬城惊讶地一手捂住下巴,“一直与某个逃跑的人保持着联系!”
“那座煤矿库存一批开山引爆的炸药,夏季的一天晚上,炸药库突然爆炸,死了七个人。除了武冰晶之外,其余六个都是天道学校逃出来的安保人员。太惨烈了!”
阎冬城沉默片刻,突然站起身。
“我得去找老柳谈谈!”他说着就往外走。桌上的泡面还在腾腾冒着热气。
市局看守所的问讯室,老柳惊讶地望着阎冬城。只剩下十几天就可以释放回家了,阎冬城又来提讯,绝对不是好事。
“阎队长,又出什么事了?”
“卞染心谋杀未遂,已经被拘捕了,你知道吗?”
“啊?”老柳张大嘴,“谋杀未遂!不会吧?她要……她打算杀谁?”
“她要杀杜新燕。杜新燕原名马翠华,是天道才艺学校的校长,你认识这个人吗?
“这个人我不认识,但天道才艺学校我听说过。”
“听谁说过?”
“呃……白勇。”老柳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
“白勇什么时候对你说过天道学校,具体说了些什么?”
“那是……老早以前的事了……”
老柳脑子里快速思索。谋杀罪即便未遂,也是重罪,卞染心难逃刑罚。他现在必须把知道的一切说出来了,哪怕再被追加刑期,也要豁出去替卞染心减轻罪名。
“说吧。”阎冬城看透了老柳的心思。
老柳点点头,垂着眼皮,“之前我说同卞染心没有来往,只是不想牵连她,其实小时候我基本上每个月都去看她。早先是我妈不放心,嘱咐我去看她,后来养成了习惯,她就像我的亲人……
“大概是卞染心高二那年,我去学校几次都没找到她,以为她生病了,就去她家里找。结果连门都敲不开,温玉茹那婆娘不给我开门!
“白勇和卞染心是同班同学,我去找白勇打听,看白勇支支吾吾,我就知道出事了!我挥起拳头要揍白勇,他才告诉我实情,说温玉茹把卞染心送去天道才艺学校了。
“白勇说这所学校不错,是班主任周敏文老师推荐的学校,叫我尽管放心。我回家同我妈说这事,说我想去天道学校看个究竟。我妈说‘你自己都还是个学生,去了就算发现学校不好,提意见人家学校也不会理你!’
“后来和我爸商量,我爸让我妈陪我一起去学校看看,如果是正规学校,我们一家也就可以放心了。等到我放暑假,我妈领着我找到那学校。看外面那围墙和紧锁的大门,我们就觉得那不是什么正规学校。
“我们说要见卞染心,接待我们的男人问我们要户口册,说不是直系亲属不可以见学生。我妈和他吵起来,里面出来几个保安,一伙人气势汹汹赶我们走……
“我妈很着急,领着我赶紧回家,找我爸商量。我爸说这事得找卞染心的父亲才行,我妈又跑去卞教授工作的大学,打听到了卞教授的联系方式。
“那时候打国际长途很麻烦,我妈请了一位外语系的大学生,一起去邮局交钱打的电话。好在卞教授本来也计划那年回国,听我妈一说,就提前回来了,到家就马上赶去学校看卞染心……”
“卞染心从天道学校回来之后,”阎冬城问,“和你说过她在学校的经历吗?”
“她一个字都不提!”老柳脚掌急躁地拍打地面,“一个字都不提!她爸接她回来之后,过了几个月我才见到她。她人瘦了很多,说话的声音也变了,沙哑不连贯,说话好像在哭一样。
“要知道之前她经常和我一起唱歌,她从小爱唱爱跳,冷不丁的嗓子就坏了!我想一定出了大事,可是任凭我怎么问,她就是不说。
“白勇跟我说卞染心嗓子没毛病,是她故意装的,连班主任老师都拿她没办法。确实我也发现卞染心进了高中之后,有时候说话嗓子会突然卡住,不过有时又挺好的,所以我也没当回事。
“但是绝没有从天道学校回来之后那么严重,严重到无法说出连贯词语的程度,不知道她在那学校经历了什么……到现在将近二十年了,我心里一直觉得这事蹊跷,所以你说天道才艺学校,我马上就想起来了!”
“成年之后,你和白勇谈起过天道学校吗?”阎冬城问。
“我问过白勇很多次,那所学校到底怎么回事,要是真的像白勇说的那么好,还是班主任老师推荐的学校,为什么卞染心的父亲一回国,就去学校把卞染心接回来了呢?
“白勇说,可能是卞教授想念女儿……但我觉得白勇说话那神情不对劲,每次一提起天道学校,白勇就眼神躲闪,总想把话岔开。
“我和白勇是发小,那小子说谎骗不过我,我几句话就能把实情套出来。可天道学校这事怪了,白勇守口如瓶,只要我一提这事,他就垂着头死不开口!”
“白勇和卞染心关系好吗?”阎冬城问。
“早年挺好的。卞染心和白勇是同班同学,因为我的关系,他俩成了好朋友。我记得那年卞染心过生日,春天,她的生日在春天……白勇把积攒了几年的压岁钱花了,买了个cd随身听送给她,还给她弄到一张音乐碟片,是卞染心喜欢的古典乐曲。”
“柴可夫斯基?”
“嗯,是的。”老柳诧异地望着阎冬城。
愣了片刻,他接着说,“你们一直问白勇唱的那首歌,那歌确实是卞染心写的词,我谱的曲,白勇演唱。那时候我们三个人玩得挺好,还想过一起组乐队……”
“你之前为什么隐瞒?”
“我不想把卞染心牵扯进白勇的案子,白勇是自杀死的,我亲眼看见了!”
“卞染心和白勇是情人关系?”
“不可能!”老柳用力摇头,“自从卞染心从天道学校回来,她就不再理睬白勇,我劝也没用,看见白勇她扭头就走。之后卞染心考到江城大学,毕业后在江城呆了很多年,后来突然回来了。
“那年过新年,我叫了一帮朋友去酒吧玩,卞染心和白勇都去了。本来我担心卞染心见到白勇会生气,没想到她那天给我面子,主动同白勇打招呼。我想这两个人学生时代的过节,就这样过去了吧。
“至于你说卞染心和白勇有进一步的关系,我觉得应该不可能,因为我每次在卞染心面前提起白勇,她总是满脸厌恶。后来我也自觉,就不再跟她提白勇,也不把他俩硬往一处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