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宫中每隔一段时日,就会新招进来一批伺候的宫人。
若是这批宫人中运气好,在宫中有个相熟的前辈,定会得到一个中肯的建议——有机会的话,挤破了头也要去东宫伺候。
太子殿下为人和善,从不为难宫人,更是鲜少听到斥责声。
是以,即便是最困难的那几年,太子宫中的宫人也没有想要另寻去处的想法。
傅叡炀比傅叡煌小两岁,自他懂事起,自家大皇兄总是一副沉稳的样子。
而眼下这一殿的破碎茶盏让他怀疑是否走错了地方,张牙舞爪着四处流淌的水渍里,倒映着傅叡煌铁青的神色。
察觉到有人靠近,傅叡煌以手掩面一动不动,只嘴里呵斥道:“本宫不是说过,都滚出去吗?滚!”
傅叡炀同周娴相视一望,眼神里尽是担忧。
他下意识地将周娴护在了身后,开口道:“大皇兄,是我。”
那座上之人闻言,才缓缓抬了头,循着声响望向了傅叡炀夫妻俩。
周娴心中一惊,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太子殿下。
虽是正午时分,然殿中却窗门紧闭,再加上并未掌灯,莫名添了些阴郁的气氛。若是周娴再离得近些,断然能看见他眼底的血丝狰狞着似乎想要夺眶而出。
傅叡煌此时就坐在这阴郁的中央,整个人再也不似从前那般意气风发。周身虽着专供皇室子弟的名贵布料,却丝毫没有该有的气息。
周娴若是没记错,昨儿宫宴遇见太子殿下,也是这身打扮。
皇后最重礼仪,太子殿下自小也是耳濡目染,此时未更换衣衫,只能说明——昨夜,他曾一个人在此,端坐至天明。
瞧清了来人,傅叡煌像是恍然大悟般,嘴角习惯性地想要向上扬,做出来的样子却比哭还要难看。
“四弟、四弟妹,是你们啊……”不同于刚才的呵斥声,此时的他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喑哑得厉害。
傅叡炀急切地问道:“大皇兄,可是发生了何事?不如跟弟弟说说。”
许是因着这话语里的关切,傅叡煌的身上多了几分人气。
“青青、青青……她昨日摔了一跤……”
傅叡煌并未说完,但听到这话的两人都知晓,这东宫里的气氛这么凝重,定然不仅仅只是摔了一跤这么简单。
虽未怀过孩子,但周娴也曾听人说过,女子怀胎的头三个月最为凶险。昨日傅叡煌同二人交谈时,言语间也隐约透露着赵青青怀孕的消息并未公诸于众,想来是极其在乎这个孩子的。
昨日他眉眼间掩饰不住的欢喜,和今日这般颓废比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
自小在宫中长大,傅叡炀见过的腌臜事不少。而这些腌臜事中,牵扯到孩子的,就占了大数。
于是他下意识地问道:“是有人动了手脚?”
傅叡煌闻言,捏紧了拳头,嘴唇轻颤,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大皇兄,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
“若是你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你大可告诉我,我来帮你查。”傅叡炀明白,身为太子,一举一动都放在众人的眼里,担心这个身份会让他有所顾忌,是以想要替他揽下这个担子。
见他还是不言,傅叡炀有些急了:“再不济,不是还有母后吗?母后统领六宫,定然是有些手段的。”
闻言,对面的人双手抱头深深埋着,过了许久,才哑着嗓子问道:“你觉得母后能查出来吗?”
傅叡炀想也没想地点了点头,道:“当然了,你的事母后从来都是放在第一位的,如今你后院出了事,若是有什么蹊跷,母后定然会替你查个清楚。”
却不料傅叡煌突然提了音调:“没有蹊跷,本宫已经查明缘由了。”
“是个新来的侍女,规矩没学好,冲撞了青青。”
“那侍女见闯了弥天大祸,唯恐受磋磨之刑,已然撞柱而亡。”
“青青如今情绪不稳定,御医言其需要静养,今日就不留四弟和四弟妹了。”
“来人,送客!”
回府的马车上。
周娴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质疑,掀开帘子瞧了瞧四下无人,才吐出了心中所想。
“我总觉得此事没有这么简单。”
“太子殿下如此在乎赵选侍肚中的孩子,怎会让一个新来还不懂规矩的小侍女贴身伺候着?”
“而那小侍女行事也颇为怪异,怕受刑便寻死?这事怎么说来怎么蹊跷。”
傅叡炀自从东宫出来后,便一言不发。此刻更是闭着眼靠在马车的窗柩旁,像是在思索什么。
见周娴的眉头都皱得起了几道细纹,他一把拉过她,伸手替她抚平了额间。
“大皇兄说得那般决绝,说明他早有了决断。”
“这事,要么就如大皇兄所说的那般。”
“要么就是,大皇兄已经发现了背后的猫腻。他按下不表,或是自己有了处理的办法,又或许侍女背后的人让大皇兄没办法处理。”
“无论是哪种,让大皇兄自己去费神吧,我们也无法代替他拿主意。”
身为弟弟的,把手伸到哥哥院子里行事,让外人知晓了总归是不好的。
再加上傅叡炀从第一次见赵青青时,就觉得这个女子不简单,偏生自家那个哥哥还觉得她是最单纯的女子。
周娴闻言,也明了了他的意思。
不过想到那个孩子,她心里总是有几分惆怅的。
“就是可惜了那个孩子……”
可惜他投错了胎,身为皇家的血脉,总是免不了会成为博弈的牺牲品。
翌日天将亮,周娴就被身侧的动静吵醒了。
带到她迷蒙着睁开眼,就看见傅叡炀已是一身官服打扮。
她脑子里一片混沌,还道是在做梦。直到傅叡炀也注意到她醒了,轻身凑到床榻旁,替她拢了拢被子,被他微凉的手背一刺激,才彻底醒了过来。
傅叡炀应当是要去户部报道了。
“我吵醒你了?”他指尖摩挲着她的脸,低着嗓子问道。
周娴微微撑起身子,透过窗户望向外面,想要通过天色来判断现在的时辰。
她有些羞赧又有些窃喜。
羞的是,为人妇,夫君都已穿戴整齐出门了,而她还躺在床上迷糊不知事。
喜的是,傅叡炀待她的好都是真切的,就连桑竹如今都知晓如今不必唤她早起,傅叡炀当真将她纵成了儿时娇嗔的模样。
“你、你可是要出门了?”周娴清了清嗓,才赶走了那初醒时的喑哑。
“嗯,我将清风留在了府中,若有事你便唤他。”为树清廉之风,若非年迈不便,大盛朝的官员当值都是不允许带随从的,即便傅叡炀贵为皇子也不行。
“你若是无趣了,可以进宫寻小九玩,或者随意出去逛逛,不过得记得带上府中侍卫。银钱你让清风去取,闯了祸也别怕,凡事有我给你担着。”
“好了,我这便要走了。你乖乖等着夫君在外大展宏图。”
傅叡炀像往常那般,话里带着三分玩笑。
不过周娴并不觉得傅叡炀这是在夸夸其谈,她始终觉得傅叡炀不像外边的人说的那么纨绔,他是能干大事的人。
周娴展了颜,连带着双眸也染上了一丝笑意,像是一轮弯月。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她嘴上说着:“夫君最厉害了。”一面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凑到了傅叡炀的脸颊旁,轻轻一印。
随即,又拉起被子盖过了头,将整个人都埋了进去。
傅叡炀下意识摸了摸脸颊,想起昨夜那么逼迫她才不情不愿地换来了一句夫君,轻笑出了声,惹得被窝里的那团凸起像是恼羞成怒般动了动。
真是个脸皮薄的家伙。
不过也无妨,反正来日方长。
骤然离了傅叡炀,周娴的日子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
当她翻着书房里的那些个游记话本时候,会下意识地唤傅叡炀的名字,想要同他分享分享里面的怪异奇谈和风土人情。
当她吃着小厨房里送来的午膳时,会下意识地唤傅叡炀的名字,想要同他分享分享哪道菜好吃哪道菜不行。
当她从午后的小憩中醒来后,会下意思地唤傅叡炀的名字,想要同他分享分享她梦里梦到的各种荒诞怪奇之事。
就连桑竹都调侃她,四皇子妃平日里总是恹恹不得劲的样子,只有每日等到四殿下下值回府,才能见着她兴致满满的样子。
是的,四皇子妃。
自从周娴同傅叡炀的相处越来越像一对寻常夫妻后,周娴便让桑竹改了口,不再称她为小姐,而是四皇子妃了。
一则是大都里人多嘴杂,没得让旁人见了斥一句不懂规矩。
二来,如今周娴对着身份也是愈发欢喜了。
桑竹一开始也有些错愕,但缓过神来也为周娴感到高兴。
自家小姐觅得良人,总归是好的。
周娴也逐渐意识到自己越来越习惯同傅叡炀腻在一起的日子了,她觉得这样似乎不太好。
“桑竹,你说这成了亲的女子,平日里都在家中做些什么呢?”
虽然傅叡炀不拘着她外出,但她也明白若是日日在外闲逛,总是会惹些议论的。
桑竹自小跟着周娴,哪能明白女子嫁了人该如何,只得捡了些周家大夫人平日里的习惯来说:“管理后院内务?”
皇后担忧小儿子不管事,家中的管家都是精挑细选的。无论是管理下人还是打理名下产业,都是一把好手,就算有什么要请示周娴的,也都是将事情规划得清楚了之后才来问她的意见,根本不用她费神。
她自己嫁妆里的那些个产业,也是祖母心疼她,寻了老实本分的掌柜打理,只月末送些账本子来让她核对核对就行了。
而傅叡炀的后院又没有旁的女子,她更不用分心去管理后院。
桑竹见状,又出了一个主意:“那,应酬交际?”
男人家们在外当值,有些交际不好摆在明面上,便都交由后院夫人们来维系。
可傅叡炀贵为皇子,根本不用,也不好过多同文武百官交际。周娴的好友又少,除了前几日才去探望过的蒋若书,也就只有傅小九能同她聊上几句了。
提到傅小九……
周娴又想起那小丫头每次见面都会扯着她的袖子撒着娇让她去宫中玩,可她还一次都没去过。
当下便让桑竹把她平日里淘来的那些稀奇玩意儿找来,估摸着选了几个傅小九会喜欢的,让人递牌子进宫去了。
于是这一进宫,便又从那些闲着无事的侍女处听到了一个消息。
传闻中秋宴后第二日傍晚,太子带着一脸郁色来永宁宫拜见了皇后,就连皇后宫中的小宫女们都被太子殿下这番孝心感动,恨不得上前劝说他多多休息照顾好身子。
随后皇后便接见了不少官家夫人小姐,定是太子有意成亲,皇后在为太子殿下相看,要从中选个太子妃了。
周娴默然,她往日还觉着太子殿下对赵青青情根深种,可赵青青才落胎不久,这事还有些不清不楚,太子殿下便要急着选妃了,说来说去,她竟觉得赵青青有些可怜。
她的心情没由来的觉得有些厌,或许是为了赵青青,又或许是为了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