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傅叡炀的思绪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倒是没有注意到下面阵阵的惊呼声。
“哎哟你瞧,那可是真老虎啊?”
“可不是吗你看那体型,怕是一个你都不够他吃吧。”
“你说这西洋人,可真是大胆啊,连老虎都敢捉。”
……
周娴倒是瞧着那表演,渐渐敛了笑意。
她冷眼瞧着那场中的人,手持一油光发亮的鞭子,因为离着远,她瞧不见那鞭子是什么做的,只觉着形状从手握处往下逐渐变细,想来是有特别的设计。
而那只老虎,除了吃肉时还见着几分威风凛凛的样子,别的时候都像是特别惧怕那根鞭子,听着场中那人的令,从一个又一个燃烧着的火圈中奋力一跃,不知是不是周娴的错觉,她总觉得像是看见了这只老虎在瑟瑟发抖。
耳中还充斥着周围的看客们拍手叫好的声音。
这百千年来,人们凡是提到老虎,总是那些关于老虎吃人的言论,就连平常百姓家的小孩哭闹,大人们也会恐吓着不懂事的孩子要把他扔到外面去让老虎吃掉;还有前朝流传下来的故事,也会把敢于与虎斗争的人们称为英雄。
是以在见到有人能将这骇人听闻的野兽驯服,人们都不约而同的觉得让人热血沸腾。
傅叡炀感觉到抓着自己的那双手渐渐凉了温热的感觉,转过头看了看周娴。
周娴感受到他的视线,也转过头看了看他,风轻云淡地说:“傅叡炀,我不想看了,我们走吧。”
傅叡炀有些诧异,但还是按住了想要问问的心思,带着她起身打算离开。
场内观看的百姓众多,多得是那些买不着座位但还是想来见识见识的,站着也无所谓,只要能看。
而那马戏班子的人也来者不拒,只要给钱就收,甚至不同的站位还有不同的价格。
许是明白这坐在二楼最中间位置的人向来是非富即贵,那些人见着傅叡炀周身打扮瞧着也是气质不凡,竟自觉往两侧靠,愣是在这人挤人的走廊中让出一条道来。
傅叡炀步子迈得大,三两步就和周娴拉开了距离,等到他回过头看她时,才发现两人中间隔着好几个人的距离。
这世道对女子总是苛刻的,对于女子来说,才情容貌和品性都不是第一,清白才是。
桑竹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家小姐,不让她和周围那些个儿三教九流的人有接触,也就慢慢和走在前头的人落下了距离。
还得注意提防着一些色胆包天的人故意往周娴的方向挤,想要短短地接触下来满足自己猥琐的想法。
傅叡炀不喜欢这样两个人之间明明不远,却隔着人的距离。
他毫不犹豫地回了头,接替了桑竹的工作,右手直接一挥,揽住了周娴的腰间,就这么护着她,半推着往前走。
周娴的脚虽跟着他一齐向前,可脑子好像被她丢在了原地,她现在根本无法思考,无法去想傅叡炀为何突然这么做。
她只觉得两人现在好近,近到她能闻到一股让她脸红耳赤的气息。
那是一股就好像是大雨骤停后院外被雨珠压着的嫩绿青草散发出的那股清新自然的香气。
傅叡炀直到走出了人群好长一段距离,才意犹未尽地收回了手。
两人间的气氛有些难以言喻,彼此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
“你……”
两个人默契地沉默,也默契地同时开了口。
傅叡炀倒是抢了先:“你先说。”
周娴望了望自己的脚尖,“刚刚,谢谢你啊。”
傅叡炀只觉刚刚虚虚环抱着周娴的感觉还在,压了压心底那股燥热的感觉,破天荒的结巴了起来:“没事,我,那个我主要是怕你走太慢了。”
像是为了证实自己所言非虚,还颇为认真地加上了一句:“万一你要是被那西洋人捉去变那劳什子的魔术就不好了。”
周娴想起之前被他逗弄,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就拉过桑竹往前走去。
清风不敢对周娴不敬,只好把气撒在桑竹身上瞪了回去,还不忘替自家主子抱不平:“爷,你看看周家小姐那样,你为了她好,她还敢凶你。”
就像桑竹看不上自家小姐嫁给了傅叡炀这个除了四皇子身份外一无是处的人,清风也是看不上周娴的。
在他看来,配得上自家主子的不应是这种什么都没见识过的深闺小姐,而是那肆意张扬,能陪着傅叡炀策马奔腾的洒脱女子。
傅叡炀娴熟地将手上的扇子一转,往清风的头上敲了敲,道:“凶吗?你不觉得还挺可爱的吗?”
清风不明白为何没吹风,他倒是忍不住打了个颤栗。
傅叡炀快步追上了周娴,用眼神示意桑竹退后,才让两人并肩而行。
此刻已是月上柳梢头,清清冷冷的月光打在两人的身上,映得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落在两人周围,倒是显得比两人还亲密。
街道两旁还三三两两有些小摊贩,让这条归路显得不那么寂静。
傅叡炀有些可惜,若是在个黝黑无人的街道,不知道周娴还会不会像之前看马戏时那般往他身上靠。
他觉得自己近来好像被那些好色之徒附了身,总是有意无意地想要和周娴有些肢体接触,有些唾弃自己这样。
他轻轻甩了甩头,正经地问道:“方才,你为何不继续看了?可是觉得那老虎吓人?”
周娴摇了摇头,“不是,只是觉得,有些闷闷的。”
傅叡炀挑了挑眉,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我觉得那老虎,有些可怜罢了。”
“它本是个在天地间纵情奔驰的动物,如今被人捉了来了,被驯服到在鞭子下呜咽着只为了一口吃食。”
傅叡炀觉得她语气有些低落,说得好像不是那只老虎,而是旁的什么。
“可那老虎也吃人,对人来说他是个祸害。”
周娴听见傅叡炀反驳了她的话,也不客气地反驳了回去:“那人还吃鸡鸭鱼呢,对于那些家禽来说,人也是个祸害。”
路边的灯笼隐隐约约照得不真切,但傅叡炀还是能看见她现在微微扬起了小脸,故作凶狠地瞪大了眼睛,像只纸老虎。
傅叡炀觉得那阵痒意又涌上了心头,脑子里有个念头在叫嚣着让他开了口:“那我让人来查封了这处马戏班子可好?”
周娴吓了一跳,忙不迭的摆手:“不不不,不了不了。”
“我仔细瞧过了,这个马戏班子,上上下下表演的跑腿的少说的有个几十人。”
“这马戏,对我们来说是个逗乐耍趣的玩意儿,但于他们而言是吃饭的营生,若只因我的话,让这几十个人没了活路,那就是我的不是了。”
“再说了,我又不是那老虎,说不定它不喜欢自个儿去山间捕猎,更喜欢这种有人供着吃食的日子呢。”
“犯不着让所有人跟我有一般的想法。我不喜欢,不去看就好了。”
瞧,他不过只一句话,这小姑娘有一大堆话回他。
傅叡炀语气带着些无奈,又有些宠溺:“那依你而言,这只老虎该怎么办。”
周娴歪了歪头,思索着傅叡炀抛出来的问题。
“那得看,那老虎是想要做怎样的老虎。”周娴停了脚步,转过身子眼神灼灼地盯着傅叡炀。
“若它觉得现在这般好,那就还像现在这般,寄人篱下只为求个温饱。”
“若它现在这般只是一时被困,那它只能伺机而动,抓住机会逃出去。”
“或许是守卫松懈的时候,又或许是表演解了绳索的时候。”
“哪怕失败了被捉回来挨一顿毒打也要一试?”
周娴眼神愈发坚定,答道:“哪怕失败了被捉回来挨一顿毒打也要一试!”
傅叡炀敛了玩笑的意味,神色渐渐严肃了起来,就好像两人现在在论的是什么重要的大事一般。
周娴被这目光盯得下意识地一阵瑟缩,她轻轻咬了咬下唇,担忧着是否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两人就这么相顾无言地静默了片刻,唯有身后的清风和桑竹面面相觑,不知两人究竟是说了什么才让气氛变得这般微妙。
“所以,这就是你让人在外宣扬大皇兄被一民间女子所救的原因吗。”
周娴微怔,不知为何傅叡炀会突然提及此事。
“你不想嫁给大皇兄,于是在大皇兄为那女子造势的时候也跟着添了柴加了火,这就是你说的抓住机会对吗。”
周娴悻悻然地垂了眸,也不反驳:“你是如何知道的。”
傅叡炀语气里带着几分自豪:“那就得多亏了我这纨绔的名声了,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一些,有什么事自然是瞒不过我的。”
他自然是一开始就知晓周娴的小动作的,只不过那时候他以为这是周娴为了把事情闹大让皇家对她有所亏欠才这么做的。
当时他还鄙夷这些大家小姐为了利益,什么都做得出来。
不过他也对此事还颇有好奇:“你为何不想嫁大皇兄。”
太子殿下傅叡煌,无论是身份、长相、为人,都让人挑不出差,况且周娴嫁过去是正妻,等往后太子坐上那个位置,那她……
周娴松了松肩,反问道:“若我嫁给太子,我还能这般不守规矩吗?还能去青楼、马场吗?还能像现在这般吹着礼州的风看着礼州的月吗?”
皇后,那是天下最守规矩的女子了。
傅叡炀心底突然升起一个念头,那念头像是一颗肆意生长的藤蔓,一直长到他脑子里,控制了他的思维。
“那你,为何会同意与我成亲……”
大皇兄不行,他却可以,是否就意味着,他是特别的?
傅叡炀的脸上有两片可疑的泛红,面上不在意,却竖起了耳朵想要听听周娴的回答。
周娴怎会明了他在想什么,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了:“那不是因为没办法了吗,你母后无论如何都想让我嫁入你家。”
好一个无论如何,好一个没办法。
傅叡炀没等到期待中的答案,现下只得咬了咬发痒的牙根,头也不回地带着清风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