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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北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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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城北有一座不算高的小山丘。

    这么一处形状奇特的风水宝地,在这以平原为主的城市里,变成了北边的标志,并且拥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凤凰”。

    这里曾处于北郊地段。

    山的左右两侧,还有一些尚未开发的空旷地带,简单、老旧,没有被开发。

    从高空往下俯视,宛如繁华中的一块绿色疤痕。

    随着城市的快速发展,无数居民楼、商圈与立交桥将其团团包围。

    家属区落在凤凰山下,已经几十年了。

    许愿和原曜不太对付。

    这是家属区里的同龄人都知道的事情。

    同在屋檐下,这两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明明住在一起,却总是一前一后地出门,再错开时间回家。

    有时候家属区里的路灯都亮了,原曜还在街道路口站着吹风,迟迟不愿意回去。

    许愿从小就在家属区长大。

    原曜呢,是长大后搬进来的,两个人住在一间屋里,装得却像是陌生人。

    在一起住了快一个月了,一直对许愿爱答不理的人是原曜,许愿脸皮薄,也有自尊心。

    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人,谁都心气高,不搭理就算了,他就当自己一个人住也没什么。

    一想起这个,许愿就来气!

    “啪。”

    一颗快用完的粉笔头扔到桌上。

    “许愿,”班主任对成绩有希望的学生走神往往比较严格,他低头看了眼手表,“你停笔超过十分钟了。”

    尽管是在那么紧张的高三,也有同学扭头来看这个被点名的转学生。

    许愿一下惊醒,把头抬起来看了眼黑板,才反应过来现在是晚自习。

    他没再作声,在稿纸上潦草地写下几个字应付老师,再悄悄侧了一下头,从校服臂弯的缝隙里偷看了一眼他正在埋头认真刷题的后桌——

    也就是那个怎么看他都不顺眼的,原曜。

    一个月前,高三即将开学。

    那时候,正在享受暑假的许愿每天都要去体育公园的游泳馆锻炼。

    暑假的最后一天,他游了泳回来,天已经快黑了。

    环视了一圈空空荡荡的家,许愿决定先去收拾东西。

    许愿埋着头,发梢上的水成串往下滴,收了一会儿,他打直背,要去衣柜里拿新的校服,后脖颈的水混着汗,一下子从弧度好看的脊背往后腰上落,最后滑进裤腰里。

    裤腰垮在腰间,带子没系紧,他时不时要往上提一下。

    家属院的房子小,□□十平,他在客厅收拾比较方便,所以门也没来得及关。

    一起游泳的同伴在楼道里匆匆跑过。

    少年脚步携带着风,从敞开的门里瞄他,一边笑一边喊:“许愿!你裤子没提!”

    “小声点!”

    许愿这下知道害臊了,扭过头去吓唬人,“你再闹我把你裤子扒了。”

    “唉?”

    原本嬉皮笑脸的同伴注意到他手上动作,陡然停下来,“你明天是不是要开学了?”

    许愿点头,一脸死到临头的表情:“对。”

    父母亲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

    许愿检查了一遍冰箱,把过期的食物全部拿出来扔掉,又把在小超市买的食物放进去。

    “哗啦——”

    耳边传来水泼出去的声音。

    许愿闻声抬头,从客厅的窗户里看见对面院子里住一楼的婶婶正端着盆,一瓢水泼上盆栽绿植,清水滴滴答答地往地上落,落出一小滩水渍。

    大了的儿子泼出去的水啊。

    许愿触景生情,悲从中来,感觉自己没人管,快被父母赶出去了。

    婶婶抬头就看见了他,放大音量打招呼:“愿愿!你怎么在收书包,要去哪儿啊?”

    许愿乖乖地答:“明天去学校!”

    那一天是夏末,夜晚的空气仍然闷热。

    傍晚的天空泛透橘色,星点微亮,客厅里明亮的光倾泻到许愿眼前的纸张上。

    这是一张入学通知书。

    姓名那一栏上写着:许愿。

    许愿一晃手,纸张随着风哗啦啦地响——

    从懂事的那一天开始,许愿就没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叫个这么倒霉的名字。

    因为他许的愿望从来没有成功过。

    许愿成绩还过得去,长得好,听话乖巧,在家属院里基本就是“别人家的小孩”配置,从没让父母多操心什么。

    前年,他提出想去国外念高中,于是他开始准备材料、强化外语,学校也很少去了,结果今年春天都还没开始,疫情席卷全球,哪儿也去不了。

    为此,他爸还笑他,说许愿啊,你还是努努力考个国内的大学吧。

    许愿心想,国内的大学好是好,但他不能半途而废啊。

    那时候的他闭起眼,嘴里念念有词:许愿能出国!

    然后今年国外的疫情好像更严重了。

    于是他爸妈齐齐上阵劝说,表示还是希望他乖乖回归校园,做一个为学业发愁的高中生。

    许愿经不住软磨硬泡,只得点头答应。

    这一答应,再一参加入学考试,就换来了这张通知书。

    白纸红字,让他明天一早就去。高三开学早,时间紧,报道完直接就上课了。

    和他同届的高三已经毕业了,他只能接着下一届读。

    学校是区上还不错的示范高级中学,离家也近。

    可是问题就出在,许愿父母都是警察。

    小时候还好,父母在家里的时间都多,现在却几乎不着家,常常忙得联系不上人。

    七八月都还好,他上完课回家偶尔还有一口饭菜,现在临近高三开学,父母又被派去出差了。

    最近父母都越来越忙,没什么空再管他了。

    穿上鞋,许愿热得抬手抹了一把汗。

    他的头发还没干,微微有些湿润,有一股冲完凉后的薄荷味。

    “咚!”

    门外传来陌生的声响,是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

    许愿心头发紧,以为是父母回家了,连球鞋鞋带都还没来得及系,转头朝门口望去。

    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和许愿年龄差不多的男生——

    这个人就是原曜。

    与其说是“男生”,原曜看起来比十七八岁的同龄人更加成熟,形容他为“男人”更加恰当。

    他戴着口罩,面生,头发剪成短寸,在楼道昏暗的灯光下只看得清露了一半的鼻梁与深邃眼眸。

    个头虽然没高多少,但足够精壮、凶悍,以一敌二肯定没问题。

    许愿下意识捏了捏自己的肱二头肌。

    “你找谁?”

    许愿不认识他,扭头折腾自己的书包,当这人是空气。

    见门口的人站着不走,许愿心生警惕,接着说:“我家现在就我一个。”

    许愿当时想,家里平时就自己一个人在家,肯定不是找他爸他妈的。

    而且,像家属院这种地方,出现陌生人的可能性很少。

    话还没说完呢,他不经意间瞥见了这人手上拿的钥匙。

    他再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的钥匙。

    一模一样?

    许愿脑子里就蹦出两个字:

    卧槽。

    这人不会配了我家的钥匙吧?

    还挺会挑地方,这里可是有门岗的家属院。

    许愿一字一句道:“钥匙谁给你的?”

    “你是许愿?”对方答非所问。

    许愿瞄了一下家门口斜上方的位置。

    斜上方挂着一块牌子,金底红字,明晃晃的:

    ——光荣之家。

    这是许愿爸妈退伍后去领的。

    本来许愿想在门口挂两块的,说是双buff保险,谁都不敢来偷。但是当妈的嫌他,说一块儿就够你臭显摆了,搞清楚这牌子是以家庭为单位的!

    见人不直面问题,许愿就当是在逃避问题了。

    他深呼吸一口,语气强硬:“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知道。”原曜开口。

    原曜穿了个黑背心,挎包斜斜地勒在胸前,胸肌也被绷出形状,手臂肌肉发达、线条漂亮,颇有些练家子的架势。

    他另一只手还揣在裤兜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吊儿郎当的,但稚气未减,仍然看得出来是学生。

    他没多说什么,扭头想要把行李放进来。

    原曜气势太足了,像是要回头找家伙行凶。

    许愿一怔。

    本着从小家庭特殊带来的极高警惕性,他第一认知就将原曜划为危险人员,下意识认为对方会反手找出一个铁锤,手段残忍地把自己这样那样,然后入室抢劫。

    况且对方还拎着行李箱,这波叫流窜作案。

    事后,许愿也不明白当时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就那么自信地判断自己干得过原曜。

    下一秒,都还不需要他再多说什么,许愿直接动了手。

    只听一声闷响,原曜被许愿有力的臂膀猛地压上楼道白墙。

    许愿的手肘横在彼此之间,白墙上的粉灰被震了出来,从两个人脸颊边往四处簌簌掉落。

    许愿强迫着自己不喘气,声线很稳:“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有我家的钥匙?”

    原曜倒是淡定,不喘气,不害怕,也不反抗。

    他摊开掌心,里面有一块攥出汗的钥匙。

    把钥匙在许愿眼前晃了两下,他气势更足:“这是许叔给我的。”

    原曜就像看戏的观众似的,看许愿上蹿下跳一顿紧张忙活,再抛出自己的底牌。

    许叔?

    是我爸吗?

    许愿心里蹦出一行弹幕——

    sos,不会是什么私生子十几年后趁我妈不在家来找上门鸠占鹊巢的戏码吧……

    虽然内心已经呆滞了,但许愿还是表面装作非常淡定,立马将钥匙从对方手里抢过来。

    钥匙表面金属的光泽倒映出他的眼睛。

    确实,这还真是家里的钥匙。

    他没多废话,回头用钥匙插进锁眼,手腕一转,“咔”一声,门锁还真动了。

    原曜打量许愿几秒,目光从他脸上挪到了别处,道:“是许叔和于姨让我来住的。”

    “但我爸妈没跟我说有人要来……”

    许愿急于反驳,却一下子反应过来,话跑了半截又拽住。

    来住?

    这么一提醒,许愿才看到楼道里还孤零零地立着一个磨砂黑的大行李箱,很明显是眼前这个“不速之客”的。

    意思是,这人是要搬进来?

    一听提“我爸妈”三个字,肉眼可见,许愿注意到原曜笑了一下。

    许愿心里发毛,对方像在调笑自己是个没断奶的孩子。

    “你笑什么?”许愿不服,看他也不顺眼,“我爸妈真没跟我说有人要来住。”

    “哦。”原曜冷淡地一撇嘴。

    “那么,我请你出去。”许愿也学他冷淡的样子,“私闯民宅后果严重。”

    见许愿还保持怀疑态度,原曜继续说:“钥匙是许叔放在门口消防水管里的。”

    不会错了,这是许愿爸爸的作风。

    许愿都记不得自己有多少次忘带钥匙出门,父母都是用这个办法解决的了。

    许愿还就不信了:“那你说,我爸叫什么?”

    原曜抬起眼来,吐出标准答案:“许卫东。”

    许愿停顿片刻,回头四处找手机,表情十分难看,“什么时候放的啊,怎么有人来也不跟我说一声。”

    许愿的消息才发出去没几分钟,就立刻收到他爸回的语音。

    语音六十秒一条,连珠炮似的发了三条。这是大部分中年人的习惯。

    许愿皱着眉,在思考点开哪一条听。

    他随手按了一条语音,又忘了关扬声,整个客厅回荡起他爸的大嗓门——

    “许愿!原曜已经到啦?哎呀,这孩子随他爸啊,行动力和速度简直一流……什么?我没跟你说吗?你还记得小时候咱们院子里那个原叔叔吗?”

    “我……”

    许愿按下语音键,正想回话,“嗖”一声,许卫东的语音又发过来——

    “哎!我想着你原叔叔要出任务小半年,他们家里离学校又远,就邀请原曜借住在我们家!你们年龄差不多,可以一起学习,互相照顾一下,一起冲刺!对了,他是你小时候的玩伴,你还记得吗?”

    玩伴?

    院子里哪个同龄人他不认识啊?

    许愿皱着眉,回头再看了原曜一眼,还是没看出来这是谁。

    “小时候……”

    刚才语音条中有提到一个名字,原……原什么?

    等等。

    许愿眯起眼,越看这人眉眼口鼻,越觉得眼熟。

    冷静了一下,许愿开口道:“你叫什么?”

    听到许爸爸发的语音后,原曜整个人的状态才松懈下来。

    他把挎包随手放在了自己的行李箱上。

    “原曜,原野的原,形容日月星辰的那个曜。”

    他说话语气淡淡的,下巴微扬,拽得许愿很想给他一拳。

    还是跨越时空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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