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梦的二重奏
林妙才沉默了,脸上变得热辣辣的,心里仿佛有无数张嘴在呐喊,在咆哮,但是面对这样的无赖,他的喉咙像是被两只无形的大手扼住,头上的冷汗在凉薄的雨气中显得格外冰冷,脸颊上一滴又一滴,慢慢的,他冷静下来,抬起手用桌上的抹布擦了擦汗珠,心里知道哪怕是发出千百万次怒吼与咆哮,哪怕是这些咆哮让林大生震耳欲聋,种种行径,反而在林大生的眼里像是一个笑话。
乌云又紧张的密布起来,繁星消逝在漫长没有边际的黑夜中,院子里的老柳树随风摇曳,无家可归的鸟儿筑好了新巢。
林妙才起身将门关上,牵起小妹的手走到了卧室里,这张简易的上下床两兄妹从来到林家便没再换过,偶尔松动的时候妙才便会用铁钉在摇摇欲坠的地方加固一下。小妹洗漱完后,利索的翻上了上铺,不一会就睡着了,林妙才听着小妹酣睡的声音,回想起自己过往的点点滴滴,在回忆里迷迷糊糊的又进入了那个梦。
“我沿着黑夜里只有一束光的地方走过去,不知道脚下是泥潭还是路,只是两旁的荆棘刺的我的腿疼,脚步也变得越来越沉重,可能一开始走的是路后来走到泥潭去了,我就感觉那束光近在眼前。最后我穿过那束光,你猜我看见了什么?没错就是那眼深坛。我的正前方,有一眼深坛,就是我那天梦见的深坛,一模一样,我有点害怕,但是我觉得我的脚步变得很轻松,脚上也没有泥泞。我靠近它,突然之间我听见有人在喊‘救命,救命’,我往下面望去就只有一眼深坛,碧绿色的水,我找不到!找不到那个人在哪里,他好像很绝望,最后声音越来越小。我听着他呼吸一点点变得微弱。我也越来越害怕,害怕这无尽的深渊将我也吞噬进去,我不敢再往下看,往回走,呆坐在那微弱的一束光下面,再后来我妈推开房门就叫我起床了。”
顾棠听得入神,被上课铃声拉回了现实。他迟疑道:“你大白天说这些鬼话,越来越玄乎,也越来越扯淡,昨天你跟我说那个我还觉得有点意思,今天这个你胆子也太小了,你在梦里就要知道自己在梦里,换作我,我就还要跳下去看看到底是个东西在下面,一说起这个,我经常在自己梦里就知道是做梦,你还浑然不知。”
林妙才听着顾棠这一番言论,神情有点恍惚,嘴角却露出一丝渗人的微笑。
回家路上,顾棠拍了拍林妙才:“考什么学校想好没有,你这好成绩可别被梦游耽误了。”
“我要考本市里的警察学院。”
“为什么啊?惩恶扬善”顾棠脸上的肉抖了一抖,惊诧的反问。
“不为什么,进警校,当警察,多威风,你有什么好的推荐么。”
“你的成绩可以去北方的一些更好的大学啊,怎么想留在本市呢?”
“我以前也想过逃离,去一个远远的学校,唉,算了,我经常感觉一个人永远都无法解脱,一回到家我看见我妈,我小妹。我总会感觉自己的生命不属于自己,但是我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唯一的办法就是唉那种感觉你应该很理解吧。”
顾棠心里很清楚,林妙才想带着母亲小妹一起离开这个小小的,令他反感,憎恶,他不愿意回忆的地方,去一个远远地他后爸这辈子都找不到的地方。
两个人沉默了,他们看着昨天被雨水冲刷的干净的水草尽数的悠闲躺在河底,而那些疯狂生长的被河水冲到了下游,石桥上两个少年,开始展望未来,未来是美好还是痛苦,两个少年不知道怎样描绘,毕竟未来是什么样子的他们也不清楚,但是对这种未知又有着无尽的憧憬。
家门口,林妙才正好碰见约他后爸玩牌的王胖子,王胖子看上去比林妙才还急,脸上的汗珠冒的还没有手绢擦的快。
“妙才啊,放学了哈,赶紧叫你爸出来。”
“王叔,怎么这么急。”
“这个大生,牌桌上的帐也应该清一清了,几千块掏不出还上我们这个桌子,村头跟大爷他们下下棋,搓搓麻将就得了嘛。”
林大生刚好把门推开:“王胖子你说什么呢,一个礼拜,就有几千块了?”
“你可算出来了,这不刚好碰到你儿子,我不得跟他说道说道。”
“你别急,今晚上这账全给你清了。”
“大生你这话说的,谁怕谁,谁不来谁孙子,你这话说得倒是挺狠,之前的账呢?你拿什么清之前的账呢?”
“这你别管。”说罢把门一关,差点砸在王胖子脸上,王胖子吃了瘪急急忙忙的走了,心里嘀咕着这欠账的比要账的还他妈的有脾气。
“彩凤啊,你过来一下,我在卧室里等你。”
“你等等,我把这点衣服浸在缸里。”彩凤急急忙忙的拿起衣服,拧动锈迹斑斑的水龙头。
“妙才你过来给我看一下水,满了就给他关了。”
“好嘞,妈。”林妙才放下课本来到客厅前。守着这锈迹斑斑的水龙头。
卧室里,林大生漏出罕见的近乎谄媚的笑容,摸着彩凤的头发说:“你过来,靠近我一点,起初你跟我说过,你嫁给我的时候不是带了两个金镯子吗?”
“金镯子?”彩凤有点不知所措。
“对,金镯子,你放哪儿了?”林大生的脸色变得比天气还要快。
“你要干什么?”彩凤慌了起来。
“放哪里了嘛,拿出来给我看看是不是两只纯金的。”
“这是我留给妙才上大学用的,我藏起来了。”
“上学我供不起吗,现在拿出来给我用用急。”林大生语气里带着恐吓。
“大生,这是我妈留给我的,我只能用在妙才身上,不会用在自己身上的。”
“你赶紧拿出来!”林大生用手紧紧的抓着彩凤的胳膊。
“不!镯子要是没了,你可让我怎么活,让我怎么对得起妙才他亲爸。”彩凤抱着林大生的胳膊哀求。
“你还敢跟我提他,我替他养儿子养女儿。这么多年,他倒是一身轻轻松松的走了,你也不看看是谁挑着担子养家。”林大生气急败坏的盯着她。
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水缸里的水慢慢的溢出,妙才急忙把水龙头关掉,他来到爸妈的卧房前侧起耳朵听。
听到外面的动静,林大生改了口说道。
“我这次可是谋了一个大生意,你那镯子我可从来没打过主意,这礼拜要不是输了点小钱,我自己就周转开了。”林大生甩开彩凤的手,擦了擦袖口的油渍。
彩凤睁大眼睛:“你去哪里找的生意啊。”
“这你别管,我只要点钱周转,那对金镯子我拿到市里去当了,拿了钱,把这个生意给转起来,赚了钱再给你赎回来不就行了?”
彩凤看着丈夫眉飞色舞的说着,有点将信将疑,可是这不着四六的丈夫能有什么生意做呢,她很迟疑,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林大生接着说道:“咱有了钱,妙才上大学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还有,包括妮子去读书,这不都是很简单的事情吗。”
“不行,大生啊,你能给我讲讲这个生意吗?”
“说了,你也不明白,你一个乡下女人,大字认不得几个,跟你说,不是耽误我发财的时间?再说,我跟你说了,指不定哪天风声从你这里传出去了,别人就都知道了。那样,我还怎么闷声发财。”
“那不行,我不懂生意,但没有包赚的买卖,这万一赔了,妙才上大学学费咱都出不起了。我可怎么对得起”
“呸呸呸,你这娘们说什么呢,不出钱就算了,还咒我赔钱。真是老子翻不了身全被你这娘们耽搁了。”说罢雨点一般的拳头朝着彩凤落下,屋子里凤霞的惨叫哭泣,与林大生的咒骂混做一团。
卧室外,这一刻,林妙才握紧了拳头,踢开房门,怒瞪着林大生,叫喊着:“你放开我妈,放手。”
“好家伙,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崽子。你过来,老子连你一块揍。”林大生眼睛打的布满血丝,通红的眼睛,也无法让他停手。
林大生虽然经常混迹于牌馆,但是没有钱怕上不了牌桌,又得变着法子搞钱。最后不得已,每天还是要挑担子把小菜一箩筐,一菜篮的挑到集市上去卖掉。林妙才十六岁,瘦骨嶙峋,虽说正值少年,心里纵使有愿比天高的力气,但现实中哪里是林大生的对手。他攥紧拳头冲了上去,被林大生一巴掌呼到了地上。伴着满眼金星,耳朵发出嗡嗡的声音,伴着耳鸣,爬将起来冲向林大生,这大生也丝毫不惯着,抬起一脚将妙才踢到了角落,头磕着衣柜嗡嗡作响。妙才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着头,还想再爬起来,但是双腿已经不听使唤,开始抖起来,发颤的双腿让他觉得无能无力,只得坐在地上与大生怒目相对。
彩凤急忙跑过来用身体护住妙才,她心里知道这不是再挨上两脚她儿子可能就撑不住了,因为不是亲儿子,她害怕林大生下死手。
林大生一看,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转身又给了彩凤两巴掌,甩开房门悻悻地走了。
夜晚,树枝上的鸟儿显得格外吵闹,卧房里两彩凤抱着妙才不停的抽泣,她恨自己为什么嫁个这样个无情的男人,也恨自己为什么到了林家之后为什么没有了生育能力。可妙才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出,他的眼角似乎干涸,不知道为何纵使身上的痛苦无论怎样劝使着这个瘦弱的少年发泄出来,但是没有,他把这些苦恨埋藏在了自己内心的最深处。
他像一只丢了魂的野兽,只觉得心很痛,无法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心爱的人,反而还要母亲为他承受这无情的殴打与羞辱。
突然猛地一阵干呕把让他反而变得清醒起来,他扶起母亲,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安慰道:“妈,一切都会过去的,等我考上大学,我就带你和小妹离开这里,不再受这个禽兽的折磨。”
“儿子,妈不想走,要是你考上了,你就带小妹一起去念书。”
“妈,你就甘愿一辈子受这种折磨吗?”
“唉,也不能全怪他,只怪妈也没给他养个一儿半女。”彩凤拍了拍妙才身上的尘土。
“可是我们都跟他姓了啊,这还不够吗,我顶着这个本不属于我的姓氏,顶了这么多年,我一直恨自己,可是我今天从心里觉得,自己无能,对不住妈。”
“儿子,你不要这么想,妈妈虽然没有念过书,你们书上的字也不认识几个,但是妈妈懂,对于他而言,我们无论怎样对待他,对他好,他反而会变得更加无情。这里就是这样的,你身上没留流他的血,一辈子都不会是亲的。”
“儿子,妈相信你,妈都给你准备好了。妈到时候把你外婆留的镯子卖了供你念书,妈告诉你,那镯子就放在了财神爷下边压着,你可千万别让他知道了。妈的一生可能已经这样了,妈不能让你和小妹也承受这些痛苦。考上大学,走出去,这也是你亲爸对你最大期望。”彩凤抽抽搭搭的说。
“好的,妈我知道了。”林妙才拖着疲惫发抖的身子,向着自己的卧室走去。
在金北村,林大生和彩凤是村头村尾茶余饭后的谈资,有人说四十好几娶个带俩娃的女人这辈子都翻不了身。又有人说,他四十好几了还翻什么,可以娶个女人,还带俩孩子,也算是积了不少德。
林妙才躺在床上,难以入睡,翻动着自己疼痛的身子,思索着怎样改变自己的命运,怎样卸掉自己身上无情的枷锁。
在这样的还是以小农经济为主的穷乡僻壤,他们的思想被无形的圈禁,要改变这里,往往教育的跨度决定了村民们思想的维度,丰富知识会悄无声息的帮助他们卸去身上的枷锁,会弥补建立在经验之上的论道,他们想要走出去,就要先翻越自己心里的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