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没有结局（3）
“怎么醒着？”春终灵问他，“时间还早，再睡一会儿。”
“睡不着。”风玉秀回道。
春终灵弯唇笑了一下，风玉秀以为他在笑自己，却听他说：“我也睡不着。”
风玉秀抬头望过去，只见春终灵眸若粉桃，晨曦的浅光铺在他身后，将他脸颊映得有些透明，不似凡人模样。
“我给你换上。”春终灵拿出一身大红的华服，衣领和袖边都是烫金的滚边，触手是柔软顺滑的绸缎，捞起来便如水流滑落。
“我，我自己能穿。”
风玉秀伸手去拿，被春终灵闪开：“不许动，一会儿你还要给我穿。”
春终灵将衣裳放到一边，他站在风玉秀身后，像拨开贝壳一般，一层层打开风玉秀，露出里面柔软的心。
风玉秀看着面前的铜镜，光滑的镜面将他的反应照得无所遁形。他目光闪躲，几乎不敢看铜镜里的自己。可春终灵却捏着他的脸，指尖上滑，拂过他拧在一起的眉，又慢慢抚平。
春终灵想了想，伸手在胭脂盒里点了一下，又抹在风玉秀的唇上，镜中的人明眸皓齿，宛如熟透的红山茶，娇艳欲滴。
风从衣领钻进去，他忍不住抓住衣领想往上提，但春终灵却又去捏他的手，他无奈地去躲，只是这样又顾不上衣裳。
窗棂探进来的一枝花颤了颤，风吹过，掀落几瓣掉落在案桌上，一只莹白的手伸过来拿走，又放入另一处花瓶中。
“够……够了。”
“这才刚开始。”
风玉秀闭了闭眼，香腮含粉，嗔了一眼春终灵，微微用力推开他。
“不许误了时辰。”
春终灵又缠了他几番，才不舍地起身，展开双臂：“你帮我换上吧。”
风玉秀缠着手去腰带，解了半天没有解开，急得满脸通红，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最后是春终灵先看不下去，温热的掌心包住风玉秀的手。
“紧张什么？”春终灵握着风玉秀的手，一点点解开。
腰带落在地上，春终灵身上的衣裳也如剥落的花一般层层散开。
风玉秀抬头看了眼春终灵，最终抽出手，转过身去：“你自己穿吧，我在外间等你。”
春终灵眼皮掀起，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屏风后。
风玉秀倚着门框望着天空，才刚卯时，天空还泛着幽蓝，墨色的云堆在天际，天气还有些冷，但他却出了不少汗。他看了一会儿，身后传来脚踩地板的声音。
他转过身，一抬眼，一簇开到正盛的花绽放在他面前，如同艳阳飞雪，几乎灼伤了他的眼。他眨了眨眼，压下眼中的酸涩，换上笑：“你这样，很好看。”
春终灵听了，却笑了一下，眼含流星：“平时不好看吗？”
风玉秀顿了顿，才道：“都很好看。”只是平日里春终灵几乎没穿过红色的衣裳，今日少了些往日的疏冷。
春终灵垂眸轻笑，拿起梳子给风玉秀梳头，用一根红色绸带松松地系着。
他一转头，余下的青丝如瀑散落，春终灵愣了愣，突然拿出一方红盖头，轻轻给面前的人盖上。末了，春终灵还弯腰凑在他耳边：“准备好了吗？我的新娘。”
等了半晌，春终灵才看到风玉秀点了点头。
春终灵握着风玉秀的手，将他牵到庭院，院子里的一颗香樟树早几日便挂上了满树的红绸布。而今在初生的的晨曦下迎风飘扬。
风玉秀看不到前路，面前是晃动的红，和掌心的温热。
他们执手走到香樟树下，对着天空拜了天地。
一拜结同心。
二拜永长喜。
三拜共此生。
风玉秀看不见，只听见风吹动树枝的声音，沙沙作响，仿佛在回应他们一般。
春终灵拿了两杯酒，一杯递给风玉秀，两人交缠手腕，饮下合卺酒。
酒入口有些苦，其实风玉秀不爱喝酒，他只觉得这种东西喝了既伤身，又不会有什么益处。
也许能忘记一些凡世的烦恼，但最终也只是暂时的。
大概是酒意涌上来，眼前的红晃动得更加厉害，风玉秀烦躁得想把盖头拿下来，但手被另一个人抓住，他听见春终灵的声音低低地在耳边响起。
“乖，一会儿再取下来。”
风玉秀抓住盖头的手缓缓放下，由着春终灵将他引向不知何处。
恍惚间，他仿佛坠入柔软的花瓣。
眼前的光线一点点明了，春终灵双手掀着盖头，一边注视着他。
“你怎么不说话……”风玉秀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眼睫不安地颤动。
春终灵微微怔住，好一会儿才喉结滚动了一下：“饿了吗？”
风玉秀摇头，虽然他从清晨到现在都没有进食，但并不觉得饿。
“还是吃一点吧。”
春终灵起身拿了一块糕点，风玉秀伸手去接，但春终灵却依然拿着，无奈之下，他只能张开唇去咬。
只是才咬了一口，春终灵也弯下腰。
“我想尝一下味道。”
淡云来往月疏疏，朱樱斗帐掩流苏。
不知何时，风玉秀眼前被红鲛绡蒙住，额前青丝被汗湿，他好不容易挪了挪头，才透过红帐子看到桌上点的龙凤烛。
已经燃了大半。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
他又转回头，无力地抓住春终灵的袖摆，然而袖摆却如水从他指缝滑走。
香炉里的烟飘满屋，与帐子里的味道纠缠在一起。
春终灵突然身形一顿，软倒在风玉秀身上。他伸手接住，慢慢将春终灵剥离出自己，起身时，他几乎站不稳，然而他却弯身在春终灵额上落下一吻。
此时，窗外狂风大作，雷鸣不止。
出门前，他最后看了一眼春终灵，脑海里响起琼的声音。
“若是普通的渡劫，终灵君或还能有一线生机。”琼说，“但他身为妖，和你在一起，天道必会降下天谴。两道劫加在一起，下场只有魂飞魄散。”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
“无解。”只是说完后，琼又看了眼风玉秀，“法慧应该和你说过，你是聚灵体质。”
“嗯。”
“所以倒还有一个办法。”琼神色不明，看着下方的万千屋舍，“你可以将他的劫引到自己身上。”
“可如此一来，魂飞魄散的就是你。”
风玉秀却笑了一下：“没关系，你只需告诉我怎么引。”
“我等会儿给你画个符。”
离开时，琼突然喊住风玉秀：“你可知春终灵为何与你在一起。”
风玉秀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他。
他在自欺欺人，其实他不知，世间貌美者万千，若只耽于容颜，为何会看上他。而更深的方面，他不敢想。他就像站在深渊，只要不往前踏出那一步，就不会触到。
劫云密布，雷电闪烁其间，乌压压地堆在上方，狂风卷起地上的杂草，混合着泥沙，几乎要将他卷入其中。
风玉秀往前走了几步，虽然没有什么力气，可他还是坚持往前走。离那个地方远一点，他几乎只剩下这一个念头，虽然已经看不清东西，可他还是想离那个地方远一点。
“你画的符，是……这个吗？”
琼停下笔，有些惊讶地看过去，只见风玉秀颤抖着手将腰上系的玉镂雕香囊解下来，玉上面雕刻的纹样和琼画的符几乎一模一样。
“是的。”琼顿了顿，他看了眼风玉秀，走到书架旁，拿出一本书，“前几日，我又找到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无论是妖还是人，想修炼成仙，都要经历天劫。只是若是愿意自毁修为，便也不会有天劫降下来。”琼突然绽出这些天唯一一个笑，“只是人没了修为尚且还有办法包住姓名，妖若是没了修为，便永远永远地成为一个未开灵识的动物。我想，终灵君修炼了数百年，自然是不愿意的。”
那一瞬间，他心里涌现诸多杂念，悲与愤，恨与嗔，将他紧紧笼罩住。可他悲哀地想，即便是这样，他也依然狠不下心。
他甚至想着，若是琼骗一骗他，或者他就装作不知晓也好。掌心的香囊冰凉如铁石，他捏着香囊，宛如捏着自己的心。
劫云开始缓缓压向地面，风玉秀看着手里香囊，一时有些恍惚，突然，他被地上的石块绊了一跤。他摔倒在地上，手里的香囊也滚落，最后停在离他手仅有几寸的地方。
而下一瞬，漫天劫雷将他淹没，他想伸手抓住那个香囊，可他用尽了力气也动不了，怎么也抓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香囊化作齑粉，散成几缕青烟。
兴许是幻象，竟让他产生了错觉。
“我对公子一见如故。”
“喜欢吗？待会儿我让下人那一些你带去。”
“就快要冬至了，那天你能来吗？”
“你发上也有雪。”
“以后我们都不要再分开。”
“我喜欢你。”
“我们也算共白首了。”
往事种种如走马灯一般在他面前闪现，他仿佛在沿着一条青石板小路走着，而路的尽头，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忽然间，那些纷乱的声音，纠缠的画面最终都如风一般消散。
他这一生，始终不幸。法慧和他说过，若他戒了情与爱，便能得善终。
是他贪恋，怨不得旁人。如今这些，他都不想要了。
他看着亮如白昼的劫雷，最终缓缓闭上眼，任凭意识落入无边的黑暗。
恍惚间，他好像看见好像有人朝他这边奔来。
也许是错觉吧。
一切本就是一场镜花水月，所有的奢望都是海中的浮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