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3章
回到老夫人的荣安院,云袖福身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严氏刚用完膳在洗手,她一身绛朱色的深衣,衣服上还绣着富贵金团花纹,发髻盘得整整齐齐,搭配着金钗玉饰,身板挺得笔直,旁边还有四个大丫鬟仔仔细细地伺候着,一身老太君的架势摆的特别足。
云袖进房,严氏也就抬了个眼,淡淡道,“没见着周侍郎夫人吧?”
云袖眼眶微红,神色委屈,“祖母容禀,是云儿没用……”
“母亲!”
云袖的话语被来人打断,来人是苏三爷的夫人贾氏,她倏地一下冲进了正房,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严氏的大腿唱作俱佳就开始哭,
“母亲可要为我做主,三爷如今接了个妓子进府,我的脸面可是往哪儿搁啊!就算我不要脸面了!我的暖儿可怎么办啊!”
云袖目瞪口呆,以往老夫人和三婶长辈之间的谈话从来都是将她打发出去,这次直面三婶的哭诉,云袖惊愕得直接变成了布景板。
“行了!”严氏气的拍了下罗汉床的桌案,虚扶着丫鬟甩开贾氏,起身怒骂道,“你现在就有脸面了!你现在可该有一丝正室嫡妻该有的样子!成何体统!”
贾氏低头,哭哭啼啼抹着眼泪,“儿媳也没法了啊,三爷喜欢美人,儿媳也都大度帮他张罗纳妾,三爷后院的通房每个月每人例银都是十两,通房的例银现在都要两百两了,更别说还有姨娘们的例银,儿媳拨着算盘都心绞痛。大嫂说公中出不了这些钱,儿媳就要用嫁妆补贴着,但是三爷开心,儿媳也就忍着心酸。可是现在儿媳忍不了了啊,三爷他现在可是要闹着接个妓子进府啊!”
贾氏似是要哭晕过去一般,“儿媳派人打听过了,这还不是那什么卖艺不卖身的淸倌儿,是怡红院的头牌,是千人骑万人枕的妓子啊!三爷如今被那小妖精迷了心窍了闹着要纳她作姨娘,母亲,儿媳是真的没法了啊!”
严氏气了个倒仰,直指着她数落,“呸!贾氏!你倒是有脸说得出口,我的嵘儿也就贪花了些,你作为嫡妻自然应该以身作则贤惠大度,张罗姨娘通房伺候爷们儿更是天经地义,嵘儿的后院不争气还让他被外面的妓子迷了眼,论罪,你贾氏就是头一个!”
没想到严氏如此护犊子,贾氏气得憋红了眼,敢怒不敢言,“母亲,儿媳冤枉啊!三爷在外行走,儿媳的手也伸不到府外啊!府里后院儿媳还能管束,府外的狂蜂浪蝶扑到三爷身上,儿媳也没千里眼顺风耳啊……”
贾氏用帕子抹着泪眼,余光悄悄地觑着严氏,嘴角勾出了一丝得意。
严氏噎住了,自知理亏,还是板着脸接着敲打,“进门这么多年,你肚子若是争点气,嵘儿也不至于被外面的骚蹄子迷了眼整天不着家。别说侯爷已经有了两个嫡出的儿子,福薄早逝的二爷也有继承香火的嫡子,我的嵘儿呢,到现在嫡出也只有一个丫头片子!庶出更是连个下蛋的都没有!”
戳到痛处,贾氏不禁抚着小腹,咬牙低头。
说着说着,严氏起了真火,气狠了教训着,“贾氏啊贾氏,你那些后院手段!你指着老身就不清楚!你还敢说通房的例银,那些嵘儿腻了的通房姨娘你打发哪儿去了?都卖窑子里去了吧?一个通房身价二三十两呢!你算盘打得精,可会挣钱了!老身给你算算,这个月嵘儿院里多了三个通房三十两银子,卖了五个通房可是一百两银子!”
贾氏气弱脸红,火气上头,严氏气的咳嗽起来,大丫鬟们上前勤快地递茶拍背。
云袖弱弱地唤了声,“祖母……”小心翼翼地彰显存在感。
严氏:“……”
贾氏:“……”
严氏和贾氏这才发现立在一旁被她们忽视掉的云袖,顿时两个长辈的脸面都有点挂不住。
严氏虚扶着丫鬟,坐在了罗汉床上,虚咳了声正色道,“行了贾氏,那妓子的事,老身自会跟嵘儿分辨明白。”
“珍珠!”
丫鬟拘礼上前,严氏从袖子里摸出一串钥匙。
“去开我的内库,给三夫人送五百两银子当家用,省得尽日到老身这里哭穷。”
贾氏破涕为笑,手撰着帕子,也不扭捏,福身应下,“谢谢母亲!”
珍珠接过钥匙,细声细气地应了。
贾氏高高兴兴地走出了老夫人的院子,回到三房的长芳院,她的大丫鬟金珠才敢为她打抱不平。
贾氏收敛了表情,整理着衣衫,“行了,这趟倒是把娇红这个烫手山芋送出去了,三爷怪不到我头上,老夫人也愿意出钱打发我,够本了。”
大丫鬟金枝摇头帮贾氏换上舒适的内衫,也红了眼,“夫人委屈了,老夫人也是……也不能糊涂成这样啊!”
“傻丫头……”换好常服,贾氏叹了一声,“我都还没哭,你哭什么呢……”
金珠也想抹眼泪,“夫人娘家都说您嫁得好,苏家可是开国元勋钟鸣鼎食的公侯之家啊,那可是我们贾家高攀不上的,可谁想三爷为人如此……您嫁进来不仅要管家理事,服侍婆母,生儿育女,连三爷的后院也要处理妥当,您的委屈苦水又能跟谁说呢?”
两个丫鬟在为自己委屈,贾氏反而乐了,逗着她们,“谁家主母不是这么过来的……”
金珠不服分辨,“郡主明明就不是!老夫人在她面前吭声都不敢,怎么敢在她面前耍威风!而且奴婢跟府里的老人打听过了,都是武安侯府的爷儿们,侯爷跟郡主是几十年如一日恩爱,就算是大小姐的生母,严姨娘在府里也就吃斋念佛跟个透明人一样;过世的二爷夫妻也是伉俪情深,二爷身边别说姨娘,连个通房都没有!正正经经的就只有二夫人一个。怎么偏偏到我们三爷,就让我们夫人过得这么苦了呢!”
贾氏笑不出来了,低头搅着帕子,“是啊……怎么到了我这里,就跟黄连熬出的苦汁子一样了呢?”
贾氏一脸怅然若失,让两个丫鬟心中惴惴不安。
“夫人……奴婢是不是说错话了?”
“罢了,说到底,我就是没大嫂二嫂那个福气啊……”贾氏摇头,笑着叹气,“这男人哪有自己靠得住,金珠,金枝,你们记住,这女人的立身之本啊,到底是银子和儿子!”
屋里没了声,只余烛火的光影映在窗棂上摇摇晃晃。
月上中天,郡主的正院旁边就是盈袖和挽袖自己的地盘水云苑。
两个小姑娘现在正在房里安安静静地做事,挽袖在灯下绣着香囊,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的唇边浮起一缕暖融融的笑意。
盈袖挑灯夜看,侧在贵妃榻上,吃着水灵灵的樱桃,悠闲地翻着演义话本。
等到大丫鬟报了时辰,两个姑娘熄了灯上床睡觉。
松竹院在外院,是两位少爷的地盘。
伯清和伯雅都在看书,伯清就着白日里先生讲过的问题跟兄长请教,伯雅一一作答,指点得十分细心。
翻了半天书页,还是不求甚解,伯清觉得郁闷,“大哥,我觉得我学不来写文章,爹今天说他十五岁就进了军营,你说,我们去求爹有没有机会现在去军营……”
伯清话落,伯雅整个人都愣住了。
“大哥?”
伯雅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二弟你真是个天才!”
伯清:“……?”
老夫人荣安院的后方,是云袖的芸香院。
云袖已经洗漱上床,但是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三婶走后,老夫人对她说了很多话,让她的脑子很乱。
“别学你三婶,说什么金陵世家,富甲一方,朝廷没人了也就是个没见识的商家女,眼睛都钻钱眼子里了,管家理事张罗后院伺候爷们儿本来就是嫡妻的本分!哪能觉得委屈嚎到婆母这里!”
“还有你嫡母!就不是个大气的!天家贵女,连皇后娘娘一丝一毫的大度都没学到?”
“老身这种小门小户出生的都知道,这世道,哪有嫡妻如此善妒霸占着丈夫不给纳妾的。我们这种公侯人家的当家主母更应该以身作则,这妾室不仅是用来服侍男人的,也是正室贤惠的颜面。要不是当年我跟老侯爷做主帮侯爷纳了你娘进门,现在侯爷说不得还要被人耻笑惧内!”
“你是庶出,你嫡母忌恨你姨娘自然是要打压你的,不过这后宅啊,向来是东风压倒西风,三十年河西河东,男人啊哪有不爱新鲜的,你嫡母也都这个岁数了,遇到年轻的也抹不开面子去争了,你姨娘不争气不肯替你争,祖母啊,就帮你一把……”
老夫人的荣安院,烛火明亮,严氏在丫鬟的服侍下喝下了参茶。
她淡淡地吩咐道,“明天喊几个牙婆来,该挑几个标致的给侯爷和嵘儿了。至于那个妓子,明日压我房里来,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妖精能把我儿勾得五迷三道!”
话到最后,咬牙切齿的恨声让屋里的丫鬟们浑身一抖,管事婆子腼着笑脸应了。
郡主的正院叫荣华院,此时,郡主看完了账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洗漱着上了床,塌上的伯朗已经睡成了个“大”字。
郡主忍不住笑起来,吩咐着周嬷嬷将伯朗抱回厢房。
收拾完毕,郡主准备熄灯,“侯爷呢?”
丫鬟忙回,“书房的灯还没熄,刚遣人问过侯爷身边的护卫了,说是侯爷正忙,让夫人先睡。”
郡主心里有数,说着,“那厨房记得别熄火,热茶要温着,侯爷若是饿了,我记得今日厨房新鲜的鳜鱼还有剩,用鳜鱼熬些鱼汤,做点热乎的鱼汤面条。”
丫鬟福身应是,转身去了厨房。
书房,烛光明亮如火,
苏侯爷眯着眼,手指在桌上的舆图上,心中有所思虑。
“碰碰”的叩门声响起,
“谁?”
来人声音飘忽轻软,似红尘曼妙般的靡靡之音撩在耳旁,勾人心弦,“侯爷,奴婢是受夫人安排来送夜宵的。”
苏侯爷一顿,“进来。”
侯府长芳院,月上柳梢,熏风拂面,夜色撩人。
沉睡的苏三爷并不知道,自己的怀抱空落落的,怀中风情万种的红楼美人已然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