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同根生
火光在迷雾中看的不真切，乳白色的雾气遮拦着，杨振威架出了剑。
在距他很远的地方传来利器相撞的声音。剑声，谩骂声，呼救声，燃烧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杨振威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他在四方幻境里听过很多遍，所以对此格外敏感。
手中的剑绽放出耀眼的光芒，连雾气都被驱散几寸。剑柄微颤，剑身不断的与剑鞘相撞，杨振威感受到了它的兴奋，它激动地几乎颤栗。
杨振威与这柄剑心意相通，脑海中已然知道了它的想法，他对着剑道：“不要轻易使用暴力。”
剑僵住了，它左摇右摆，摇头探脑，甚至往前倾斜了半寸，扬起头正对着他，似乎在问：你是认真的？
杨振威一本正经地逗弄它：“当然，你看我剑鞘都没拔。”
剑怏怏地垂了下来，剑身弯曲呈一个“几”字状。
杨振威抖手摇了摇剑柄，剑身像波浪一样摇摆。剑鞘是特质的，入手是乳胶一样的质感，注入灵气却也能硬如磐石。
“一群狗东西！”怒骂声传来，那人似乎极其暴躁，顷刻之间挥出几剑，剑光雪亮，即使隔着乳白的雾障也能看得清清楚楚。杨振威一下子变了脸色。
这是姜子诚的声音，一代掌门，此时竟也破口大骂，似乎遇到了让他极为恼怒的情况。
鹤俞应该还在里面！
杨振威刚才还小心翼翼唯恐有诈，此刻也顾不上那么多，他迎着火光狂奔。鹤俞救过自己，他现在有难，哪怕前方凶险万分，自己也得硬着头皮闯过去。
他一边跑一边拍了拍剑鞘，“等会看你的了。”
刚刚还垂头丧气的剑被他这么一鼓励，当即立了起来。它剑尖一挑，一剑破开迷雾，剑光直冲云霄。
像是透彻的净水在一刹那注入乳白的牛奶，白雾被撕裂开一大道口子。风卷残云般裹挟着迷雾，眼前空地暴露在杨振威视线之下，场景一下清明了起来。
杨振威既没有看见鹤俞，也没有看见魏寻柳。此刻这里只有原羡才、姜子诚和顾连这三位掌门，他们正在与人搏杀，场面极度混乱。
几道目光有如实质，落在杨振威身上。杨振威此刻还保持着单手挥剑的姿势，一剑指向众人。他也没有料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一言难尽地望着呆若木鸡的众人。见众人一直注视自己，他缓解气氛，尴尬得挥了挥左手假装惊讶道：“嗨，好巧，你们也在这里啊！”
姜子诚抽了抽嘴角。
画面只呆住了一瞬间，紧接着又重新变回了鸡飞狗跳的场面。
姜子诚一剑架住了向他劈来的几道剑光。与他争斗的是几个面容些许稚嫩的弟子，他们穿着和姜子诚同样的衣服，显然是同一派别。这些人瞳孔涣散，眼球乌黑，神情木然，尽管动作僵硬，却勇猛异常。而姜子诚却连剑鞘也没有拔，仅仅格挡，鲜血把衣袍染成了血红色，深深浅浅的血口子遍布全身。他见杨振威握紧剑不知所措，看上去更生气了，“你愣着干吗，来帮忙啊！”
杨振威如实道：“我不会打架。”
他说的是实话，可是对于看见他一剑破开迷雾的众人来说，这句话就显得不那么可信了。
姜子诚吹胡子瞪眼道：“你……”
“原掌门……！”
杨振威顺着声音看去，原羡才浑身被黑雾包裹着，表情挣扎，“铿锵”一声，长剑被他抛开滚落在地面。他紧紧地捂住头，眼球攀上黑雾。
余下的弟子眼中露出绝望的表情。光是这些人就已经让他们举步维艰了，如果连原羡才也不能抵挡，转而攻击大家，只怕连最后的活路也没有了。
原羡才艰难的蹲下，他的右手已经变得僵硬，他一点一点掰开右手握住了剑柄。
姜子诚和顾连脸上也涌现几分郑重。
原羡才举剑，以他为中心，爆发出强大的威压，稍小的修士已经承受不住昏倒过去，其余的人也瘫倒在地上。场上站着的只剩下了寥寥几人。
他的眼球已经被黑雾侵染，一步一步向两位掌门走来，地上印上了深深的脚印。
原羡才垂下剑。
顾连和姜子诚也是第一次面对如此强大的宗师。若是与没有神志，不管不顾的原羡才厮杀，只怕他们也势必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风扬起衣摆，火光照亮地面，断肢残骸铺满了被染成鲜红的土地。原羡才离他们越来越近，紧接着，他脚步一顿，待在了原地。剑尖泛起的白光映亮在众人眼底。原羡才的声音变得沙哑难听，每一个字都说的格外艰难，他一字一字道：“如果……我……伤人……”
杨振威面色惨白，额头上全是汗水，此刻他也走到了三人身前，如果原羡才发难，他的剑或许也可以派的上用场。对，如果真的能够起到作用，也只会是他的剑，而不是他这个人。
他一向是这么的有自知之明。
原羡才顿了一下，逐字逐句道：“请……杀……了……”
杀了什么？
他神情痛苦，身体绷的很紧，仿佛正在忍受极大的痛苦，青筋暴起，鲜血从七窍慢慢渗透出来，原羡才用尽全身力气说：“请……杀……死……我……”
杨振威神情惊讶，心脏仿佛沉入死海。他到现在还没理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也知道事情已经糟糕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更让他惊讶的是原羡才说的话。他万万没想到原羡才要说的是这个。
顾连像是松了一口气，听到原羡才本人都如此说，他点头道：“好。”
原羡才艰难地挤出一个微笑，“谢……谢……”
姜子诚又暴躁了：“你什么表情，得到了他的首肯很开心？怎么，怕畏手畏脚打不过他啊，传说中的剑痴也有害怕的一天吗？”
杨振威低头自言自语道：“这是最优的解决方案了。”
顾连还是冷着脸，他仿佛下定了决心，神情变得坚毅，他道：“是。”
姜子诚脸上带上了不可置信，他道：“你疯了？杀了他你会被万人唾弃的。”
残害同门，冷漠心狠，自私自利。如果顾连真的杀了原羡才，他会被扣上这些帽子，被玄门百家声讨。
顾连像是一尊石像，冷漠地看着众人在生死边缘挣扎。
没了原羡才的施压，地上的修士们又爬了起来。剑光火石交错，光影斑驳。他们早已没有了同门昔日的情分，刀剑相向，自相残杀。
最初大家都努力不去伤到那些失去意识的人。但是当他们的人数不断壮大，己方从游刃有余变得命垂一线，大部分的修士开始抛弃了自己的准则。愤怒的剑光撕破迷雾，狠狠地迎上对手。断手断脚者不计其数，呼唤声，求饶声，哭声一齐爆炸开来。
杨振威听着这些声音头痛欲裂。记忆力中有什么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在意识世界翻搅，像是用一个小锥子一寸寸刺入太阳穴。他不知道在压抑些什么，可是他清醒地知道自己要克制不住了。
一把剑横贯而出，将不远处的小修士捅了个透心凉。胸膛被剑锋首尾穿起的小修士眼中透着不可置信，手中的剑被松开，剑鞘裹着剑身掉在了地上。小修士面容青涩，看上去才十五六岁的年纪，他的眼中还有一丝光芒，他握住剑锋，哪怕手指被划的血肉模糊也没有松手，近乎哀求地呼唤道：“师兄……”
对面面无表情的那人毫不留恋地抽出了剑，剑被抽出，鲜血喷溅在他的脸上。他转身将剑刺向了下一人。
小修士脸色肉眼可见的黯淡下去。
顾连满不在乎地拔剑，剑光眏亮了众人的眼眶，他道：“不光是原掌门，还有在场失去神志的各位，我都会代为处理掉。”
姜子诚咬牙切齿道：“疯子。”
顾连的剑锋在这一刻灵力暴涨，姜子诚举剑迎上，转瞬间两人已经过了数招。又是一剑相撞，他们势均力敌，两人都无法再前进分毫。
姜子诚道：“收手！”
顾连固执地摇头，与姜子诚相反的是，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会死更多人。”
姜子诚怒了，他更大声道：“那如果最后所有人都变成这样了呢？你是不是要把这里的所有修士赶尽杀绝？”
顾连的神色松动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很慢很慢地偏头环视众人，半晌，他沉重道：“是。”
杨振威一咬舌尖，血腥味在口腔弥漫，他用舌尖抵住上颚强打精神帮他们架住了向他们斩来的剑锋，他道：“两位掌门，有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姜子诚道：“他先收手我就收。”
顾连连眉毛也没抬，他道：“姜掌门收手了我就收手。”
杨振威折中道：“要不我数‘一二三’，数到三的时候你们一起收手，如何？”
姜子诚道：“我没问题。”
顾连道：“好。”
杨振威道：“好，那我开始数了，一、二，”他刻意顿了一下，给二人留下反应的时间，“三。”
姜子诚手腕轻轻抬了一下，又重新放了回去，他气道，“你说话不算数！”
顾连道：“我如果松手了你一定会立刻反扑。”
姜子诚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道：“你你你……”他说了几个字又不说了，因为他知道顾连说的是事实。两人僵持不下，姜子诚阴晴不定地望着顾连，场面似乎变成了死局。
“咻”的一声，一张黄色的符纸拍在了姜子诚的背后，他的动作稍稍迟缓了一秒。宗师之间的差距本就微乎其微，一秒钟虽短，却足以扭转局势。
在这一瞬间，顾连发力震开他的剑，一道封印打在了姜子诚身上。
胜负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