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要把沈千遇留在我身边
……还是算了吧。
看着面前双眼亮晶晶的少年，沈千遇对他摇摇头：“不用了，谢谢你”。
“哎呀～用嘛用嘛！窝画画可好看辽”。
沈千遇不想和他再多说，准备转身离开，结果那人几步上前来，指着离他最近的一幅画说：“《melody》旋律，本次比赛铜奖获得者李斯特所作，李斯特是这一次比赛中不小的亮点作家，他是唯一一个获奖的钢笔画作者，他的作品风格就是看似不切入主题，其实处处都是主题，这也是他获奖的重要原因之一。”
之前说话还带着奇腔异调的少年一瞬间变得正经起来，用极为标准的普通话将面前这幅画解刨得无比清晰。沈千遇被他的巨大改变惊讶得停下了脚步，他看见沈千遇的反应，意料之中的勾起了一丝不羁的笑，甚至是有些锋芒。
他继续指着画作里在星空下起舞的影子：“这个是女人在舞蹈，芭蕾舞的动作。她前面的小女孩儿在花丛里抓蝴蝶，蝴蝶飞向女人。而女人舞动的丝带连接的是坐在轮椅上的老人的针线……如果是你，你觉得他在表达什么？”
沈千遇被他寥寥几句带入进去，看着这些本不该出现在同一幅画作里的几个场景，也进入状态地若有所思道：“……小女孩儿扑蝴蝶，原本和主题无关，但女孩儿脚边有一个八音盒，应该是正在转动的状态，可以联想到她在八音盒的音乐中一蹦一跳的扑蝴蝶，蝴蝶飞向女人，应该是作者场景的过渡……”
“cool!没有想到你长得这么漂亮，人还这么聪明”。少年双手交叉装作深沉地点评。
“……”沈千遇不想接他这话，继续解读道：“女人的舞姿是最容易让人联想到音乐旋律的主题，但……她手中舞动的丝带连接的是老人手里的针线，这个我没有看懂。”
“嗯，别说是你没看懂了，当初我也不理解。李斯特是个思维很跳跃的作者，尽管他现在已经七十多岁了，但有时候他的思维连我都不一定能跟上。”
沈千遇：……所以这是个什么意思？
“你看，最后那个老人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块老式的钟。当把这三个连起来看的时候，它表述的，其实是一个女人的一生。每一段人生都有一段独属的旋律：灵动轻快八音盒、高贵优雅的管弦乐、和最后机械而孤独的钟表。”
他话音一落，沈千遇就顿悟了——无处有旋律，无处不旋律。看似无主题，实则贯穿了一生的主题。外国少年会心一笑，告诉他：“这一幅画是李斯特在他妻子亡故的纪念日所做，画里表现了他亡妻的一生，是她生命的旋律，也算是自己思念的旋律。不得不说，李斯特虽然有的时候为人处世上固执得让人讨厌，但艺术上的成就还是值得敬佩的。”
沈千遇点点头，内心感慨于作者的精妙构思，随即转头看着他，认真道谢：“谢谢你，让我真正理解了这幅作品。”
“嗨呀嗨呀～”这人像调回了原来的频道一样，突然又张嘴一口鹦鹉腔：“一般般啦～所以缩现在可以跟窝一起玩了吗？窝可以带你去看别银的作品哦～”
……您真的没有精神分裂症吗？
沈千遇犹豫了一会儿，轻轻点头，把揣在兜里的手伸出来：“我叫沈千遇。”
少年挑起眉毛惊讶道：“浅鱼？哇偶～这么巧咩～窝很爱吃鱼，可能介就是缘分吧！”
……沈千遇眨眨眼，默默把手又收了回去。
他主动去拍拍沈千遇的肩膀，大方地说：“泥嚎！窝也自我介绍一下，窝叫威廉，硬果人，刚来中国半个月”。沈千遇疑惑地问：“那你的中文刚刚为什么说得那么好？”
威廉痛苦地甩脑袋：“都是我爸逼我的，当初学中国画的时候我爸给我请了中国画的大师，那个大师不会讲英语，还满口“瓜娃子”“憨批”，我迫不得已又去报了中文班，学了四年才知道我老师是个四川人，当时教不会我一直骂我来着”。
“噗嗤——”沈千遇忍不住笑出声来，看着威廉哀怨的眼神，又矜持地咳嗽了两声，压了下去。
威廉习以为常地撇嘴，然后掏出手机，亮出一个非常熟悉的绿油油的app标志：“加鸽微信吧！”……可以说是非常的入乡随俗了。
沈千遇拿出手机正准备解锁，突然一条信息弹出来，陌生号码，只有一句话：我这里有你的录像。他手一抖，把信息滑了上去，假装冷静地解锁打开微信，亮出自己的二维码：“你扫我吧。”
加了微信，威廉热情地想和他继续看，他脸色苍白地勉强点了点头，全程虽然在附和，但很明显地心不在焉，魂不守舍。马马虎虎地逛完了整个画展，直到威廉跟他道别时认真地问他：“浅鱼，加我的微信让你很为难么？为什么你从那之后就一直不高兴呢？”
沈千遇才连忙解释说不是，说自己很喜欢他，愿意和他交朋友。威廉听完终于心满意足地跟他说了再见，并敲了下手机说微信再联系。
威廉走后，沈千遇才躲进厕所的隔间里，再一次打开手机，手指略微发抖地点进了刚刚那条短信，看到录像两个字，如同针扎一样刺得他指尖冰凉，他颤抖地打字——你不要再找我。回了过去之后立马把这个号码拉黑。双手像汲取温暖一样紧紧地抱住自己，坐在马桶上缩成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只是陌生人进来上厕所，但沈千遇被吓得猛地往后一缩，连手机都抓不稳了，冷汗一颗颗往下流，无措地发着抖打开手机拨通了电话——
“喂。”我看着展厅外还源源不断往外涌的人群，接起了沈千遇打来的电话，“我在展厅门口，怎么了？”
“……”
“喂？千遇？”
没有声音。
我焦急地大声问他：“你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事了吗？！沈千遇！！你说话啊！”
………
“……”不，我得冷静，我必须冷静。
我强迫自己做了两次深呼吸，听着手机里细微的杂音，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想法——“千遇，你是不是现在说不出来话？如果你不能说话就扣两下屏幕。”
那头安静了一会儿，终于传来两声敲击屏幕的声音。
“我知道了，我马上过来”我悬起来的心终于放下了一点，紧握拳头的手也放松了下来。我说：“我现在过来找你，你不要挂电话，我问是或者不是，如果是的话你继续扣两下屏幕。”
我和沈千遇一边问，一边答，终于找到了他在的地方，走进厕所，我停在了他的隔间前，小声问：“千遇？”，我的声音和他手机里的声音重叠，门被打开，沈千遇仰起头看我，哽咽地叫我：“……方方先生。”
我张开怀抱把他揽住：“我来了，不用害怕了”。
他把头埋进我胸膛里，双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衣服，一点也不松。我只能缓缓拍他的背，等待他慢慢平静下来，着急不得——语言障碍，抑郁症的又一表现形式。
——“抑郁的孩子会在某个时间段或者某个情景之下产生精神抑制性语音障碍，抗拒表达，可能是因为抑郁症对语言系统的影响，也有可能是曾经表达过，但因表达无用或表达后受到二次伤害，心理自我保护一样不愿再表达。”
——“在常人看起来很怪异，为什么他们不愿意说话，只有抑郁的孩子自己知道，他们只是病了，或者只是在保护自己，仅此而已……所以方默不愿意说话，你要多理解他，不要逼他，要让他愿意主动跟你说而不是你逼着他一定要开口，懂吗？”
陈莹对我说的这些，那时的我还无法理解，我没有办法理解，我忍受不了她一口一个慢慢慢慢，我要方默开心，我要方默快点好起来，我总是心烦意乱急于求成。
现在我又想起了陈莹说的话，想到被无意识的我逼上绝路的方默，想到他失望而压抑的眼神……再一次用力地抱紧了沈千遇。
只有抱紧沈千遇，才能让我的心里能缓上一口气，逃过记忆里扑面而来的沉重的气息。
沈千遇的身体温暖而柔软，心脏在跳动，血管里的血液在循环流动，脉搏在一下一下地搏动，所有的一切都证明他是活着的，鲜活的生命。我抱着他，抱着我的浮木。
他被我的怀抱勒得太紧，有些不适地挣扎了一下，感觉我放松了手后又紧紧贴上来，不好意思地说：“方方先生……我又麻烦你了……”
我抚摸他毛绒绒的后脑，感受着他脖颈边充满生机的脉搏，长叹一口气：“如果你觉得这是麻烦的话，沈千遇，我愿意以及乐意你来麻烦我，但我一直不觉得这是麻烦”。
他不会知道他的存在对我有多大的改变，或许在他看来，他的人生因我而有了新的开始，他在单方面的需要我，但其实，我从没有告诉过他，我的人生也因为遇见他而改变，我也……很需要他。
“等千遇缓过来了，我们就回去，一起回去，我订了新鲜的食材，我们要回去一起做饭，还要再去商场，买很多的糖和玩偶……”
要买很多的糖和玩偶，让沈千遇留在我的身边。
他懵懂地抬起头，努力忘记刚刚的情绪，尽力勾起一抹笑容来：“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