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旁观者
黑泽音走后，吉野顺平转醒。
真人正在看书，见吉野睁开眼睛，合上本子，轻笑着眯了眯眼：“醒了，顺平？”
“发生了什么……”吉野顺平揉着脑袋慢慢坐了起来，整个人都是懵懂的，视野和记忆仿佛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纱布，辨不真切，“我记得……”
他记得他走在路上，然后遇上了曾经在街上撞见过的七海建人，他还跟七海建人打了招呼，但不知道为什么挂在腰侧的改造人忽然激动起来，紧接着发生的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七海建人祓除咒灵，吉野顺平倏然想到真人提到过的诅咒师的容貌，在和七海建人的目光对上的刹那条件反射召唤出淀月轰过去，结果被一击命中疼晕过去，昏迷前只看到前面真人的身影晃过，挡在了他和七海建人中间。
吉野顺平坐直了身体。
他松开手：“是你救了我？”
真人：“显而易见。”
他把书籍搁置在床头柜上：“算顺平运气好，带着我的改造人在身边，让我第一时间知道顺平遇见了那位诅咒师，不然顺平会遇到什么，真的是谁也不知道了。”
假的。
他对改造人的控制根本没有精细到这种程度，无非是用这种谎言盖过自己让吉野顺平把改造人带在身上的真正目的。
“当然，现在也不安全。”真人说着建立在谎言之上的合理推论，“顺平的脸被看到了。”
吉野顺平睁大了眼睛。
他想到什么，急急翻身下床：“我要回家——这是什么地方？我要回去！”
“冷静点，附近一带恐怕都被他们的人封锁，这时候出去是自找死路。”真人拦住吉野顺平。
吉野顺平趔趄了一步，向后倒退稳住身体：“连你也打不过他？”
真人无奈：“我要是能解决他，早解决了。”
“那……那我也要回去，我不能让我的妈妈出事，我不能让黑泽出事……”
真人拦住他：“安心好了，他们不会有事。”
真人按住吉野顺平，盯住吉野顺平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相信我。你也只能相信我。”
吉野顺平咬了咬牙，终归是放手了。
他推开真人，退后坐到了床上：“我相信你。”他也只能相信真人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观望四周的环境，莫名觉得这里很是眼熟：“这是什么地方？”
“小音家里的地下室。”
“黑泽家啊，难怪……”
吉野顺平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难以置信看着真人，又腾地从床上站了起来，真人在他说话之前把他按了下去：“别乱动，伤口裂开了可不好。”
真人搂着吉野顺平的肩膀在吉野顺平的旁边坐了下来：“本来没想这么快暴露的，但是没办法，刚才只有小音的家里可以让我们躲一躲了。”
真人歪着头看着吉野顺平：“我好像没跟顺平你说过，我在你之前就与小音认识了。他与你不同，撞见我的杀人现场后，没有报警，也没有逃跑，反倒向我乞求力量，我用无为转变帮助他觉醒了术式，不过第一次操作有些失误，让他丢失了某些记忆，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与我继续交好。他是一个喜欢追求刺激的人，跟在我这种杀人犯身边他不会有任何不适，我也很喜欢小音这种豁达的心态。”
真人已经很习惯说这些真假掺半的话语了。
他不怕吉野顺平不相信他的话。
吉野顺平的咒术界常识都是他授予，他在传授的过程中早就埋下了不少错误的信息用于暗示，就是为了在这时候派上用场。
而黑泽音之前和吉野顺平并不熟悉，两人的相处之中肯定有空白期，就比如黑泽音住院的那段时期，而这段也没什么好谈的时间段，就是他胡编乱造的最好时间。
如真人所愿。
吉野顺平的拳头随着他话语的深入而渐渐攥紧，他盯着地面，眼睛却失了焦距，瞳孔轻颤，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那么，”吉野顺平的嘴唇已经彻底失去了血色，“黑泽知道我和你的事情吗？”
“我说不知道的话，顺平会信吗？”
吉野顺平轻轻应了一声。
地下室里维持着一片死寂的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吉野顺平才慢慢开口，轻声说道：“这很好。我不需要担心黑泽的安危了。”
真人的视线略微下移。
吉野顺平放在双膝上的拳头死死紧握，胸口缠绕的绷带隐隐渗透出血色痕迹。
由此可见，吉野顺平的内心根本不像是他的声调那样平静。
不需要担心安危。
吉野顺平说这种话的时候，其实已经清楚知道黑泽音和自己的不同了。
如果说真人是把自己当作玩具，那么黑泽音就是真人真正的朋友，并且黑泽音自己也承认这点。
屋子里的第二套洗漱用具就是最好的证据。
所以——
黑泽音知道真人的存在，放任真人的行为，甚至冷眼旁观真人对他的戏弄，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真人不说吉野顺平心目中黑泽音的形象已然摧毁，反正动摇是一定的。
而他等会儿还要添把火……
真人让吉野顺平好好休息，然后离开了地下室，不久，黑泽音回来，两人碰面谈话。
而吉野顺平从真人故意没锁门的房间里偷溜出来，站在角落旁听。
黑泽音的精神看上去比刚从真人那里听到消息的时候好了很多，然而双目之中近乎冷酷的平静，却昭示着某些无法挽回的改变。
“欢迎回来。调查的怎么样了？”
“如你所言。”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嗯，吉野醒了吗？没醒的话把他打包送回他家，醒来就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哎，这样好吗？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真人摆出一副很苦恼的模样：“你和顺平的脸都被那个咒术师看到了，要是他们找上门来，会很难办吧。”
“我的脸应该没被看到。如果看到他们早找上我家来了。吉野的话……”
黑泽音轻飘飘扔出一句话来：“看到了也是他运气不好，我帮不上什么忙，火别烧到我身上就可以了。”
他这副面容，和最初的焦急紧张完全是两副模样，事不关己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
正如之前黑泽音对待太宰治和真人之间的交锋那样，彻底把自己定位在了旁观者的位置。
“想要火别烧到小音身上的话，还是给顺平和他的妈妈制造一场意外更保险吧。”真人后靠到了洗手台上，扣着下巴仿若喃喃自语，“毕竟小音现在也不怎么喜欢顺平不是么。”
他意有所指：“在顺平能召唤强大的式神之后。”这句话，对待不同的人说，有不同的意思。
在黑泽音听来，是吉野顺平拥有强大力量之后胡乱杀戮他人生命；而在吉野顺平听来，可以说吉野顺平的变强让黑泽音有了危机意识，嫉妒不安。
真人就想要让黑泽音与吉野顺平之间产生隔阂，因而他继续引导着黑泽音，想要让他说出在吉野顺平听来更过分的话：“这个建议怎么样？”
黑泽音瞥了他一眼，冷淡道：“要杀要剐，想做就去做吧，反正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他是彻底的无所谓了。
门边传来咯吱的响动。
黑泽音条件反射看去，就见到吉野顺平站在了门外，正怔怔地看着他。
黑泽音也懵了一下，没想到吉野顺平这么快醒了，还站在了这里，他那些话也不知道吉野顺平听了多少进去。
但回过神来，黑泽音冷静得出奇：“你醒了。”
吉野顺平不做声。
黑泽音站直了身体走向吉野顺平，脸上又挂上了吉野顺平那种熟悉的笑容：“送你回家吧，这么晚还在外面，阿姨担心可不好。”
黑泽音伸手去触摸吉野顺平，却倏然被对方的手打开，黑泽音垂眼看着自己停在半空中的手，笑容也渐渐淡了下来。
“别碰我。”吉野顺平道，“黑泽，我以为你是英雄，没想到你只是欺软怕硬，你现在的样子，和那些无视我被欺凌的人有什么两样！”
黑泽音深吸了一口气，把手放下来。
黑泽音身上的气势变了。
“我不觉得你现在需要被我拯救的弱者。”黑泽音嘲讽着开口，“吉野顺平，看在我和你之前的交情上，滚出我的家。”
他像是不想要看见吉野顺平，转身就朝着外面大步走去，吉野顺平拔高了声音叫住他：“站住！你不怕我把你和真人的事情说出去吗！”
黑泽音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的时候，真人笑意盈盈的声音已经先一步响了起来：“不要这么做哦，顺平，想想你的妈妈，你也不想你的妈妈被我变成改造人吧？”
黑泽音侧目看了一眼真人，微微皱着眉头，似乎觉得用亲属来威胁吉野是一种下作手段，但他终究是没有多说什么。
吉野顺平看黑泽音时的眼睛彻底暗了下来。
“不要紧张，顺平。”真人弯着眼睛轻笑，声音依然是轻轻柔柔的，“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妈妈的，只要你乖乖的，懂吗？”
真人走过去，弯下了腰，撩开了吉野顺平的半边刘海，目光集中到了那双如死鱼一般的无神双眼之中，低笑一声：“小音也这么认为对吧。”
黑泽音垂眼：“别打扰我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