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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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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对朋友的定义总是和常人不一样,或许是因为在冷冰冰的实验室长大。

    他的新朋友将要走向失序,虽然我无法完美地饰演安娅博士,但希望能带给他一些温暖,于是我鼓励了他的善意行为,尽管我知道结果。】

    【002号言行很矛盾,时有温度,时而凉薄,我无法在此基础上做出加减分,还需更多数据以待观察。

    观测已进行到第四天,仍未接触到001号,虽然结局已然注定,但还是期待与他的接触。】

    ·

    “咣——!!”

    桑觉被巨响吓得一个激灵坐起来,只见窗外被巨大的灰影笼罩,隐约可见狭长的灰色羽毛,挡住了清晨为数不多的光线。

    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眼里溢满狩猎的贪婪。

    熟悉的声律又闯入耳朵,这只污染物离得太近了,他屏蔽不了。

    玻璃在冲击下哗啦啦地碎了一地,窗框也在灰色巨鸟一次又一次的疯狂撞击下绷不住断裂,老卡尔及时冲进来,快速射了一枪:“快出来!”

    子弹击中了灰鸟的眼睛,但它似乎不会叫,喉咙只挤出嘶哑的低鸣——

    濒死的痛苦让它弹射出平日储存在翼的毒刺,急而锋利地在桑觉眼里连成一线,仿佛电影画面一般无限放慢,周围的喧嚣都成了嗡嗡的杂音。

    老卡尔呼吸停滞,躲开两个字都没能说出口,桑觉以他不成想的反应速度滚下床,毒刺堪堪擦过他的脸颊。

    ——他可是恶龙,视力与反应速度都是一流。

    老卡尔补过一枪,拉起他就跑:“去走廊,家里不安全!”

    然而刚跑到客厅,又一只灰色的巨鸟扑碎了阳台的玻璃,从背后扑倒老卡尔,锋利的爪子倒钩进肩膀,痛呼不由自主从口中溢出。

    “快走!”

    桑觉受惊地一抖,却没有逃跑,而是夺过一旁桌上的枪——博士教过他射击,这里的武器与母星结构类似。

    枪口晃动了两秒,柔软的手指便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砰!”

    子弹穿膛而出,桑觉也被后坐力冲击得踉跄几步,撞上一堵肉墙。

    “真厉害,再开一枪怎么样?”吃痛的老卡尔比了比自己的太阳穴,故作轻松地说。

    他背上的伤口有红酒瓶那么长,足足六道,血淋淋的。

    枪砸在地上,桑觉抿着唇,无措回头:“霍眠……”

    桑觉记得霍延己的气息,不用看他也知道,只是下意识叫出了假名字。

    “没事了。”霍延己稳住他肩膀,扔拎给张珉。

    蜂鴷还没死透,射出的毒刺甩在周围墙上,它们对非□□之外的东西腐蚀性不强。

    霍延己上前,一匕首刺入蜂鴷头颅。

    鸟躯砸在老卡尔身上,霍延己掀开蜂鴷的尸体,掏出枪,却对准了老卡尔:“你知道结果。”

    老卡尔支起身体靠着桌腿:“知道,我没怨言。”

    之所以加上后面这句话,是因为主城有个嘲讽性质的玩笑——监管者最高执行官对付污染物的时候极少掏枪,冰冷的子弹多数留给了同胞。

    霍延己没解释过什么,加上好些年前的不当发言、奢靡成性的传闻,让群众对他颇有微词。

    不过老卡尔经营着小酒馆,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他倒觉得霍延己并不是传闻那样荒唐、不近人情。

    嗒得一声,霍延己给枪上了膛。

    桑觉挣开张珉的桎梏,冲到老卡尔身前,张开双臂拦住:“你能不能不杀他?他还没有失序。”

    他不知道这里的生存规则,但他不想老卡尔死。

    霍延己无动于衷:“现在不死,后面会更痛苦。”

    被污染后的每一刻,基因序列都在变化,撕裂、重组,痛不欲生,最后清醒地感受自己变成怪物、被一点一点地剥夺人性的过程。

    老卡尔赞同地点点头,霍延己对这个小家伙还挺耐心。

    按照传闻,小家伙这么拦着他,还是个畸变者,应该被一枪崩掉了才对。

    桑觉抿唇:“我可以带他出城,保证不会让他感染别人。”

    张珉正要上前拉开他,却被抬手的霍延己制止。

    他后退两步,静静等待长官果断的枪决。

    但出乎意料的,霍延己没有开枪,也没同意桑觉天真的请求。

    枪回到枪套,霍延己拨开桑觉,右膝着地:“感染你的这只生物是新物种,名为蜂鴷,我们需要被感染者的样本数据——你愿意吗?”

    老卡尔明了,这是想让他进实验室作为感染观测对象。

    老实说他真的不太愿意折腾,早死晚死都是死,但可能是不想一旁的小家伙失望,又可能是他这一生碌碌无为,失去了一切可失去的,想在死前最后做出些微小的贡献。

    后背的剧痛让他难以保持平稳的语调:“多活几天谁不想?”

    霍延己起身:“你做出的贡献将永远被铭记。”

    他侧头,示意下属将人带走。

    地上都是血,桑觉愣愣地靠在一边,老卡尔被带走了,一队监管者正在清理血液,消除污染。

    从此刻起,这间屋子变成了无主之物。

    张珉走进来:“卡尔先生自愿将这里的珍品酒水充公,酒馆留给住在对面楼的巴顿,但巴顿家似乎没人。”

    霍延己查了下,片刻后说:“他在警报期间擅自外出,对其它居民人身安全产生隐患,被拘留十五日。”

    张珉微讶:“胆子真大,也亏卡尔先生对他这么好。”

    霍延己不太明显地掀了下唇:“举报人:桑觉。”

    桑觉:“……”

    老卡尔是个黑心汤圆,明明他自己就很想举报,偏偏让桑觉背了这个锅。

    “伤亡怎么样?”霍延己走到一边,把玩着橱柜的一瓶酒。

    桑觉认识这瓶,老卡尔格外珍惜它。

    张珉:“a区共计四十一户窗户破裂,31人被污染,3人伤势过重当场死亡。”

    霍延己抬眸:“只有a区?”

    张珉:“b区也有一户被蜂鴷闯入,不过户主是畸变者,自己干掉了。”

    霍延己若有所思,他把手上的酒扔给张珉:“送去我那。”

    桑觉满头问号。

    充公是这个意思吗?

    他撇撇嘴,因张珉的说法惴惴不安,那些污染物总不会是闻到他的味道才攻击这个区域的吧……

    慌神间,霍延己去了阳台,仰头看着什么。

    两栋楼的间距很近,光很难照进来。当初就是为了避免畸变鸟群冲击居民区才这样设计,但这两只蜂鴷却准确无误地闯进老卡尔的房子。

    或许是巧合。

    但霍延己最不信的就是巧合。

    锋利的军靴调转方向,修长的五指已经隔着黑色手套抚上枪柄,直到桑觉拉住了他的衣角。

    两人静静对视着,桑觉似乎知道自己行为不妥,又悄悄松了手。

    霍延己没什么表情,和桑觉正相反,他的眼睛不透,和黑曜石一样黑沉,似乎装载了太多东西。

    桑觉绞了下手:“对不起,我……我不知道该去哪……”

    他好像忘记自己还有家可回一般。

    霍延己:“不想一个人?”

    桑觉:“啊。”

    霍延己侧过身体:“我要出城了。”

    “去哪里?”

    “七区。”

    一直未出声的安娅突然在耳边道:【飞行器就在七区的方向,如果可以,您最好和他一起前行,靠近那边的网域,我才能回到飞行器观测飞行器的状态。】

    桑觉听完脱口而出:“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他不想表现得太殷勤,但他必须保护好飞行器里的一切,这是他的使命。

    霍延己:“这趟很危险,不是玩闹。”

    桑觉:“那就更要带上我了,我可以保护你。”

    正在测试污染指数的张珉回头看了眼,倒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要保护霍延己。

    他笑了:“中将可不需要别人的保护。”

    “才不是呢,每个人都需要被保护。”桑觉小声反驳,抬头对霍延己说:“你保护别人,我保护你。”

    他已经失去老卡尔了,不想再失去别的朋友了。

    霍延己不动声色地松开枪,给了桑觉一张通行卡:“回去收拾东西,半小时后张珉会去接你。”

    桑觉不知道自己刚刚离子弹只有一步之遥,乖乖点头:“好。”

    有点高兴的小恶龙翘着尾巴离开了。

    霍延己受回视线:“你怎么看?”

    “很天真,很矛盾的一个孩子。”但张珉不认为他有什么问题,委婉道:“他的基因检测没有问题,也不像是会和那些异教极端组织混在一起的人……或许真的是单纯。”

    单纯是这个时代的人都缺乏的一种特质,珍稀,罕见,才会显得不正常。

    “是吗。”

    ·

    突袭的蜂鴷基本都解决了,巡防队伍正在收拾残局,封禁还未解除。

    不过有通行卡在,一路畅通无阻。

    其实没什么可收拾的东西,桑觉甚至觉得自己可以拎包就走,但他不想被霍延己怀疑,还是在家装模作样地磨蹭了十来分钟。

    带上两套衣服,日记本,笔,霍延己昨天托张珉交给他的长匕首……还有老卡尔的游戏机。

    霍延己的子弹没有送进老卡尔的脑袋,但是他也活不了多久,桑觉有预感。

    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救老卡尔……冒着秘密暴露的风险。

    “安娅……”

    【您只管做您想做的事,能让您开心的事。】安娅说,【其它只管交给我。】

    于是当张珉敲响了他家的门,桑觉犹豫了一小下,问:“我可以去看看老卡尔吗?”

    张珉拨通了霍延己的通讯,几秒后得到了首肯。

    “您只有十分钟的探视时间。”

    “够了。”桑觉眨了下眼。

    他没想到张珉接他的交通工具是直升机,楼顶,一架银灰色的直升机正在等待起飞,它看起来伤痕累累,极为破旧。

    张珉对桑觉说话的时候,声音总是不自觉地温和:“外壳是废物再利用,内里配置都是最好的,不用担心坠机。”

    “我不担心。”桑觉系好安全带,“我第一次坐直升机。”

    “害怕吗?”张珉也不意外,除了军中的人,大多数居民都没有乘坐直升机的机会。

    随着高度的上升,身体慢慢有种失控的感觉。

    桑觉抓着安全带,恐高的小情绪慢慢影响了他,但还是嘴巴硬得很:“我不怕,很酷。”

    张珉笑起来。

    桑觉不安道:“等会儿去七区,也要坐直升机?”

    张珉:“那不安全,您会和中将坐列车去。”

    “你不去吗?”

    “我需要处理别的事。”

    “好吧,你要保护好自己。”

    “我会的。”张珉轻笑。

    到达高空后,桑觉才发现主城其实也没有很大,那些拥挤压抑的高楼逐渐缩小,灯塔的尖端却越来越近。

    直升机从灯塔顶端蹭过去,他看到了一个蜂窝状向外扩散的装置,只从上往下看的话,又很像发散的水波纹。

    “这就是声波驱散装置?”

    “是的,它保护了我们避免畸变鸟群袭击很多年,很多年前就存在了。”

    “它暴露在外面,不会被鸟群袭击?”

    “监管者不会让这种情况出现。”

    “监管者的任务不是用来监管畸变者吗?”

    “怎么会?”张珉发现小单纯的问题真的很多,但他还是耐心解答了:“不过也正常,很多人都有这样的误解。但中将之所以能成为中将,当然不是因为他这么多年监管畸变者有功。”

    监管畸变者只是他们的任务之一,守护人类的基因血脉,延续人类的文明才是重中之重。

    他们要做的事不比畸变者少,事实上主城一半以上的重要职务都掌控在监管者手中。

    直升机在实验大楼顶降落了,桑觉终于踩着实处,尾巴尖也不哆嗦了。

    这里的电梯要新很多,和科幻片一样,充满冰冷的高科技质感。

    角落响起冰冷的女声:“三层已到达。”

    “——喔。”电梯门一开,低着头的希尔差点和桑觉撞上,“又见面了。”

    张珉微微欠身:“他来探望刚刚进来的实验观测对象。”

    希尔合起手上的资料:“我带他去吧。”

    “辛苦了,希尔博士。”

    桑觉一直在好奇的观看着,实验楼冷冰冰的气息倒是给了他一些亲切的感觉,他从小在这样的地方长大,天生对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有好感。

    他还路过了存放‘忘忧蔓’的研究室,这株藤蔓长大了不少,因他的经过躁动起来,一下一下地撞击容器,旁边的研究员记录着它的变化,却没注意到走廊上心虚加快脚步的桑觉。

    他感觉自己就是个大型蛋糕,除了人类以外的生物全都想来咬一口。

    希尔:“你要探望的人叫什么名字?”

    “他叫卡尔。”

    “姓氏?”

    桑觉诚实地摇头:“我不知道。”

    希尔无奈一笑:“好吧,希望不要有重名,今天一共有二十二位前居民自愿成为实验观测对象。”

    桑觉眨了下眼,他对死亡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即便知道这二十二个人都会在接下来因为伤势不同,陆续死掉,对他来说其实也只是一串数字而已——只有老卡尔稍有不同。

    鸟兽类基因的污染都无法通过空气传播,所以进去也不需要穿防护服。

    希尔打开一扇扇钢门,提醒道:“和观测对象保持距离。”

    桑觉眼神闪烁了下。

    三分钟后,他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老卡尔,孱弱,苍白……他们仅仅一个多小时没见。

    看到他有些意外,老卡尔笑着八卦:“霍延己真是你哥?不是你daddy?”

    桑觉能出现在这里,只能说明他和霍延己的关系不一般,这种地方可不是谁都能进来的。

    桑觉一臊:“他那么年轻,我都成年了!”

    老卡尔乐了:“没听说过霍家两兄弟还有弟弟啊,真不是私生子?”

    “真不是!”桑觉郁闷得紧:“你怎么样啦?”

    老卡尔的伤口在身后,看起来除了虚弱很完好,不像隔壁躺在床上,几乎要化成一瘫血液的观测对象。

    “特别好,这里伙食超棒,还能看超清电影,死而无憾了。”老卡尔心态一级好,发现桑觉在看隔壁还安慰道,“污染失败了就会这样,只有百分之五的概率。”

    还有百分之九十五的概率会变成一个无意识、不人不鸟的怪物。

    桑觉喃喃道:“两种基因在体内交锋,重组失败的后果。”

    老卡尔一愣:“小家伙知道的挺多啊。”

    “……以前听说过一点。”桑觉低声说。

    耳边响起安娅的声音:【监控画面已替换,您可以开始了。】

    桑觉瞄了眼摄像头,坐到床边,划了下绷带下伤还没好的脖子。

    老卡尔皱眉:“小东西……”

    桑觉:“吃下去。”

    ……吃什么?

    答案很快有了,桑觉将血液滴在老卡尔干裂的嘴上,老卡尔竟然生出一股古怪的饥渴,像是身处沙漠突然遇见绿洲的濒死旅人。

    桑觉很紧张。

    在母星,每过一段时间博士都会抽取他的血液做研究,他不懂这些,因为博士从没细说过。但他也不全然是傻子,还是能猜到一些的,自己的血一定有特殊的地方。

    虽然每次抽血都很难受,虽然每次博士研究后的表情都很失望,但他想试一试,哪怕不确定能不能救老卡尔。

    如果成功了,他的秘密有可能被发现,不过他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另外有安娅在,目前人类的网域系统不堪一击。

    何况博士给他的任务不就是拯救世界吗?老卡尔也是世界的一部分。

    当初没有尝试救司伏,是因为司伏属于被虫卵寄生的感染,就算他的伤口痊愈,桑觉也没法把密密麻麻的虫卵从他体内挑出来。

    老卡尔深吸口气,垂在床边的手微抖,不知道桑觉有什么目的,这会儿是否该开嗓大叫救命。

    他看着桑觉琉璃一样的眼睛,叹了口气,凭着本能信任抿掉了唇上血。

    桑觉长出一口气,尾巴乖乖垂在老卡尔掌心:“我要走了,不知道你能不能活下来,但我都会想你的。”

    嘴唇嗫喏片刻,老卡尔把那句“我会告诉他们”咽回了喉咙。

    小家伙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每个畸变者的血都有污染性,他竟然把自己的血喂给另一个濒死的人。

    他甚至觉得桑觉是不是病急乱投医,瞎胡闹。

    ……算了,横竖都是死,携带善意死去,或许会更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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