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再遇
【观测第二天便遇见了002号,002号编造了一个假名字,且怀疑小恶龙的身份,但他没有看出来。】
【我没有提醒他,经历疼痛,才会记住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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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死的桑觉直接被拎到了一边,只听到“蹭”得一声响,冲刺下来的螳螂就被崩掉了一只眼睛。
第二枪直接击穿了螳螂小小的脑袋,白色的液体爆炸似的绽开,但它的身体并没有第一时间死亡,反而诈尸似的,摇摇晃晃走向桑觉。
桑觉下意识往男人身后躲,总觉得螳螂是冲自己来的。
被击中致命处的螳螂无法保持平衡,直接从斜坡滚落。
即便如此,细长如镰刀一样的前肢还是不甘心地向前伸展,穿过男人的双腿,停在距离他鼻尖不足一尺的地方。
桑觉的呼吸都停了。
两秒后,前肢重重摔在地上,彻底地失去活力。
桑觉猛喘一口气,手里的布料被揪得变形,才意识到自己还扒拉着人家的腿。
他连忙松开,充满愧疚地道歉:“对、对不起啊……”
对上视线时,他呼吸一滞。
这人穿着一身黑色的制服,很像桑觉从前在网上看过的军装,不过款式不同,或许是束紧的腰带、修长的军靴很显人高,桑觉要抬头才能与他对视。
那是一双纯黑的眼睛,不浑浊,也不透亮,如同一片寂静的海洋,多数时候是平静的,但只要暴风一起,就能掀起巨大的波涛,将一切卷进海底。
小恶龙眨眨眼睛:“我叫桑觉,你叫什么名字?”
“……霍眠。”霍眠停顿的那一秒,仿佛是现场随便编了个名字,他淡道:“对不起什么?”
桑觉没有察觉,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偷瞄那里:“就,对不起……”
他总不能说,不好意思,我撞到你的蛋啦!
多奇怪。
苦思冥想怎么道歉有诚意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扼住他的下巴,粗糙的手套磨着白皙的皮肤,脖子上的擦伤被迫拉扯,疼得他想张嘴咬人。
要不是感觉这人没恶意,他死都要用尾巴甩去一耳光。
“你干什么——”
戴着手套的指尖蹭过脖子上的擦伤,霍眠看了片刻,问:“怎么伤的?”
小恶龙屈辱地瞪他。
那么丢脸的经历还要复述一遍?
“我昨晚睡在树干里,醒的时候没注意,把它顶破了……”小恶龙屈服了。
他可是要拯救世界的龙,能伸能屈是必要的高尚品质。
“枯死的树皮?”霍眠松开他的下巴,冷淡警告:“你最好包扎好,否则这片森林随便一样生物碰到伤口,都可能对你造成二次污染。”
桑觉小小松了口气。
看来霍眠把他当成司伏说的那种、自愿接受进化的畸变人了。
霍眠扔来一个像奶粉一样的罐子,还有一卷绷带。罐子里应该是止疼消炎药之类的东西。
尾巴也刺刺地疼,桑觉心疼地碰过尾巴尖,可能掉鳞片了。
“你能不能——”
刚转身,想请求霍眠帮忙处理尾巴的桑觉愣住了。
视野范围内的一切都是霍眠的杰作——
约莫手掌大的白蛾尸体散落在各处,树叶上,草里,布满青苔的石墩上,无一例外都被烧得焦黑。
最远处,一道巨大的、黑暗且逼仄的裂缝横穿了视野的所有地方,桑觉甚至怀疑它横穿了森林。
七八个残破的白蛾巢穴攀附着裂缝上岩壁,地上一路过来刚好散落了七只巨大的母蛾尸体,每一具都被剖开了腹部。
霍眠面前的是最后一具。
此时,他单膝跪在母蛾尸体前,用刀彻底破开了腹部。
一具还算完整的人类躯壳滚出来,停在了霍眠的脚尖,四肢时不时颤动两下。
桑觉还记得之前偷听到的对话,司伏就是和同伴出去捕猎,被七号裂缝附近的白蛾感染了,这个人应该就是司伏没能回来的伙伴,身下隐约压着一对翅膀,翼膜已经被腐蚀得残破不堪。
他跟司伏一样,是个畸变者。
而独身一人解决全部白蛾巢穴的霍眠,身上却没有一点畸变的痕迹——是实力很强的监管者吗?
“他是你的朋友吗?”
“不是。”
“那,他死了?”
“还没有。”霍眠的回答出乎意料。
但下一秒,霍眠的枪口就对准这个人,子弹穿膛而出,只发出了一声轻微的“蹭”,便深深击穿了目标的头颅。
这把枪一定装了消音/器,才让人死的与子弹一样悄无声息。
霍眠的脊背始终挺拔:“现在死了。”
如果在遇到司伏之前,桑觉一定离这样的霍眠远远的。
可现在的他知道,这个躺在地上的人确实没死,却不再是自己了。
从被白蛾母体吞入腹中的那一刻,他的人格就已消亡,身体会成为养分,与母蛾融为一体,他将控制不了自己的意识,也控制不了新的躯体。
他不能再被称之为人类,到死都只会两件事——捕猎进食、对其它生物进行无止境地污染。
霍眠收了枪,转身,仿佛前一秒的寂静都是错觉:“刚才想说什么?”
桑觉呐呐道:“我够不到尾巴的伤口,你能不能……”
在霍眠幽深的眼神中,他老实闭嘴,不知道哪句话说错了。
不过好在霍眠还是帮了他,就是手法有些重。
他好奇道:“裂缝里有什么?”
霍眠:“什么都没有。”
桑觉不信:“你进去过吗?”
霍眠:“嗯。”
霍眠好无聊,一点都不会聊天。
桑觉忍着疼,又忍不住回头看。
长而垂的睫毛,高挺的鼻梁,霍眠长着一副ai捏出来的完美面孔——是个看起来凶、其实嘴硬心软的大美……大好人。
实力强悍,人美心善,王子的不二人选。
就是不知道他在同类中有多大的话语权,地位太低可不行。
桑觉决定再考量考量,看人不能光看脸,人面兽心的混蛋也很多,比如之前那位杀死司伏和武克的特雷尔。
超级无敌大坏蛋。
但现在想再多都没用,飞行器才是最重要的……找不回飞行器一切免谈。
尾巴很快包扎好了,罐子里的药粉很神奇,敷了没一会儿就不疼了。
桑觉的自愈能力不错,过几天应该就能长出新的鳞片,可怎么离开弯野森林又是一个新的问题。
天刚亮不久,桑觉原计划是早上醒来就去附近转转。
司伏他们过来执行任务,不可能没有交通工具,可能是个直升机,也可能是辆车,虽然找到了他也不一定会开。
但现在有了更好的选择。
霍眠正在点燃附近的母蛾尸体,还有那个死去的畸变人。
熊熊大火倒映在眼里,桑觉看着霍眠,目光总是不自觉地下移。
到底撞坏没有啊,别是为了自尊强忍着。
他知道的,那里对于雄性生物来说非常重要,痛觉神经也异常敏锐……还是刚刚没有真的撞上,只是蹭过了裤子布料?
“看什么?”霍眠眼神凉凉的。
“如果……”桑觉不好意思说那话,直接跳过,内疚地保证:“我会对你负责的。”
霍眠看他的眼神跟看智障似的,小恶龙觉得受到了侮辱!但看在霍眠刚刚帮忙包扎的份上,原谅他了。
“要帮忙吗?”
“不用。”
霍眠正在肢解白蛾和畸变螳螂,带走有用的材料,还去了裂缝那边,取了一堆卵泡放进容器里。
桑觉去斜坡捡起掉落的鳞片,他想去霍眠身边,但有点畏惧裂缝,刚靠近几步,尾巴的鳞片就像感知到危险一样炸起来。
裂缝里,有更久远更深沉的怪异声律……
他下意识后退几步,霍眠收拾完战利品就朝森林深处走去。
桑觉胡乱给脖子缠了一圈绷带,匆匆跟上:“你去哪里?”
霍眠没理他,不过他很快知道了。
路上遇到了不少奇怪的生物,全都死在了霍眠的刀下。
桑觉紧紧跟上霍眠……他仿佛能感受这些生物吞噬自己的浓烈欲望。
那些传播在空气里、无声的晦涩表达,污染……污染……
桑觉打了个寒颤,不自觉地抓住霍眠衣角,但衣角很快被扯了回去。
桑觉抿了下唇,抬头说:“不抓紧你的话,它们会吃了我的。”
霍眠没出声,毫不停留地往前走,看起来很绝情。
桑觉抿了下唇,追上去,再次试探地攥住他衣角。
一秒,两秒……十秒,衣角没被抽走。
裹着纱布的龙尾巴高高翘起,果然是嘴硬心软的大美……大好人。
很快,他们便来到森林的一片空地,这里停着一辆装甲车。
霍眠一把扯下盘住后视镜的毒蛇,手扬到一半,看到桑觉四肢僵硬的惊恐样子,又转身换了个方向,毒蛇随着抛物线落进幽深的灌木丛,在星点窸窣声后消失了踪迹。
桑觉往他那磨蹭:“可以带我一程吗?”
霍眠:“不。”
恶龙的尾巴顿时耷拉在地上。
“我迷路了……我可以用宝石作为路费!不过得先赊账……”说着说着就有些丧气。
飞行器从母星出发时,他把自己最喜欢的几颗宝石都带来了,但现在飞行器不知道被哪个混蛋偷走了,还得抢回来。
好在霍眠松口了:“上来。”
尾巴瞬间翘高高,桑觉将背包甩上后车厢,高高兴兴地蹦上副驾驶,还给尾巴摆了个舒服的姿势。
其实收起来更好,但从司伏说的那些来看,这颗星球上的畸变人是不能随意转换形态的。
如果被发现与别的畸变人不一样,说不定还会抓他进实验室研究。
许久没出声的安娅突然开口:“您与飞行器的距离缩短了两公里。”
桑觉兴奋了,说明霍眠的目的地很可能就是飞行器所在地!
他没敢回复安娅,虽然知道外人听不见安娅的声音,但还是怕被发现。
没高兴两秒,余光就瞥见一道黑影,对方猛得窜出来。
“刺嘎——”耳边是刺耳的急刹声。
桑觉猝不及防地往前一倾,差点撞上挡风玻璃。
“你们好,能不能带我一程?”来人呼吸急促,目光从桑觉身上略过,看清驾驶位的那张脸时,顿时愕在原地。
他怎么在这!?
“霍长官……”
霍眠瞥去一眼:“给你十秒。”
来人咬咬牙,看了一眼已经有人的副驾驶,飞快跳上后面的露天车厢。
桑觉已经缩成一团了,尾巴蔫蔫地垂在一边,开始后悔上这辆车。
拦车的人竟然是特雷尔,那个杀人害命的金毛混蛋!
特雷尔叫霍眠长官,他们是一伙的。
“紧张什么?”霍眠敲着方向盘,直视前方。
“没、没紧张……”小恶龙不擅长说谎,一说就结巴。
也不知道霍眠看出来没有,反正是没追问了。
最糟糕的是,他还套着武克的衣服,还有后车厢那个背包,特雷尔一定能认出来。
也许特雷尔已经发现了武克的背包,正想着怎么对付他呢……
想哭的心都有,现在跳车还来得及吗?
其实刚刚桑觉还在想,等出了森林,就告诉霍眠司伏的事。
小恶龙不算笨,他看到那七八具母蛾的肚子,就猜到霍眠应该是在附近发现了同胞的踪迹或物品,想把人找出来才剖了母蛾,但直到杀死最后一只才找到。
虽然他主观觉得霍眠是个好人,可比起熟悉的下属,霍眠会相信他的话吗?
桑觉脑子乱糟糟的,本还想在车上睡一觉,这会儿也只能紧张地攥着手,假装看窗外风景,以解愁虑。
森林的路不好走,这算是一条大道,应该是被人强行开辟出来的。
路两边错落着大小不一的岩石,表面布满苔藓,再往里看就都是巨大的树影,很压抑。
一直到傍晚,装甲车才缓缓停下,然而他们仍然没有开出森林。
这一路坑坑洼洼的,雨水汇聚,泞泥不堪,颠得人浑身都疼。
霍眠下车:“今晚在这里过夜。”
车停在了一个地面的山洞前。
说是山洞,其实就是巨大树根弯曲后形成的洞穴,约莫五六米长,前后通风,右边是大树主体,树干粗到就算四五个人手拉手围成圈,都未必抱不住。左边则是一片坚硬的岩壁,树根深深地扎在里面。
“生火。”霍眠说。
“哦……”桑觉懵了一下,他还不会这项技能。
直到特雷尔走出山洞收集可燃物,桑觉才反应过来霍眠不是跟他说话。
暖红的火光照亮了山洞,桑觉坐在一边,不自觉地往霍眠身边靠——他可不想离特雷尔太近。
泛潮的衣服慢慢烘干了,他能感觉到,特雷尔在观察自己。
霍眠对特雷尔说:“你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
“是。”特雷尔端坐在火堆面前,若有所思地看着桑觉,“长官认识他吗?”
“路上捡的。”霍眠。
“后车厢的背包是你的吗?”特雷尔果然发现了。
桑觉身体一绷:“我,我捡的……怎么了?”
“捡的?”特雷尔一连串提问,“你为什么来这里?一个人吗?怎么到的七号裂缝?”
这么白的肤色,通常只有那些在地下城出生,因禁止踏入外界、极少受到辐射与污染的人才可能拥有。
但偏偏桑觉明显不是,他还有一条不属于人类的尾巴,是个年少的畸变者。
桑觉尽力不让自己磕巴:“我跟朋友一起来的,他们说想探险,但最后走散了……”
特雷尔嗤笑一声:“来这探险?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少爷啊?”
除了安全区与主城,全世界都是一片废土,到处都是可怖的危险生物,别提七号裂缝这种地方了。
特雷尔问:“他们进裂缝了?”
桑觉咽了下喉咙:“嗯……进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一直垂眸不说话的霍眠好像看了他一眼。
特雷尔没注意,嘲弄道:“你怎么不进?”
桑觉烦了:“我不想进就不进,关你什么事啊?”
特雷尔脸一沉,没再提问。
这个细皮嫩肉的小鬼似乎不知道他杀人的事……但特雷尔仍有疑虑,他杀死武克与司伏的位置离裂缝有不少距离,桑觉是怎么捡到武克背包的?他有没有见过司伏?如果见到了尚且还活着的司伏……
特雷尔阴沉不定地盯着篝火,碍于长官在场,怕露馅,他没敢多问。
霍眠从始至终没说话,修长的手指垂在拱火前,拉出长长的暖黄色阴影。他似乎对桑觉的来历并不好奇,也没疑惑自己的下属为什么孤身一人在森林里拦车。
于是偷瞄的桑觉就发现,特雷尔比他还煎熬,时不时就会窥伺霍眠的脸色。
哼,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小恶龙清清嗓子:“你们认识霍延己吗?”
特雷尔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又瞄向自己的长官……人不就在眼前吗?
霍眠,或者说霍延己,终于将视线从火红的篝火上移开,开口了:“找他有事?”
桑觉一喜,霍眠的语气听起来像是认识,而且他们还是一个姓,说不定是亲戚。
找到霍延己就可以完成对司伏的承诺了,说不定还能接触人类的一些顶层人士,以便更快找到王子人选。
“我从小就很仰慕他,快到我的十八岁生日啦,和霍延己见面是我最想要的成人礼物。”小恶龙注视着霍延己,“你能带我见见他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