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前路
进了隧道，内部并不是那些迷惑人心的星星，而是扭曲环绕的街道、荒原剪影。艾克感觉自己飘了起来，世界好像蚌肉环绕包裹住他，而他是那颗沙砾。
【我要怎么去菲尔德森林呢？】艾克默默地想。随着他念头升起，左前方的城墙扭曲了，仿佛被吞噬，挤出了一个雾白的小点。
艾克宛若一个巨人，向白点走过去，感到吸力越来越强。然后，他被空间折吧折吧，飞快往白点里一塞，白点便消失了。
勇者像块没法消化的石头一样，被隧道从离地三米高的地方吐了出来，他毫无预料，脸对上了草地。
这可真够狼狈的。艾克就地一滚，好歹没让自己摔个狗啃泥。撑着宝剑轻巧地起身，艾克环视四周，这是一块地势较高的平地，放眼过去，东面树影由稀疏逐渐变得密集，更远是连绵山脉，墨绿近黑，边缘与青蓝的天渲染在一起，朦朦胧胧。
一条长长的土路蜿蜒向上，经过高地，一颗枝干嶙峋的歪柳树立着，把柳条垂进小溪，仿佛招引渡河的亡灵。艾克站在路、树、溪之间，拿起自己的指南地图。
有路，有水，那么一定也会有人聚居。进了菲尔德森林路怕是也更难走了，自己需要买一匹马才行。
艾克翻出地图打开——不偏不倚，艾克再往前三米就踩上亚普里王国和龙穴森林之间的边境线了。他放大滑动，很快找到了一个叫“林龙村”的地方。
他披了件深绿斗篷，掩住过于显眼的铠甲和银发，行囊还算轻便，被他挂在腰间。抬脚，他向林龙村的方向走去。
林龙村规模很不小，基本算得上是一个镇了。艾克买了大概五天的干粮，又看见铁匠铺，便买了把精铁弓，配了些箭带在身上。
老板很是热情，见他绿斗篷下银甲闪烁，问他需不需要再去卡利家租匹脚程快的马。
这正是艾克需要的。艾克彬彬有礼地问：“杰克大叔，你们这里还有卖马？”
“可别小看我们这个村子，”杰克大叔大手一挥，豪迈地说，“这里和龙穴森林接壤，在我们村经过落脚的佣兵工人多了去了。而且这里地平，又高，还没啥海兽，马在我们这儿啊，好养得很——这里矿石也便宜，你要是在王城那边，能用这个价格，买到这样的精铁弓？”
原来如此。艾克受教了，他边听边点头，顺着杰克的指路，出门拐了两个弯到小镇尽处，果然有家挂着张卡利马铺的小店，从正门看进去，里面挂满了皮鞭、马鞍、铁蹄等马具。
一个大概七岁的女童坐在门边小凳上，小桌前摆着写字本，头顶扎着两个圆鼓鼓的包包头。她看到了艾克，停下了一笔一划磕磕巴巴的练字，好奇地瞪眼看艾克。
“你要买什么吗，叔叔？”
双十年华的艾克默默受了叔叔这称呼：“我来买马，小朋友。”
女孩高声冲屋里喊：“妈妈，有人要买马！”
“诶！”
随着应声，一个高瘦的女人提着马鞭出来了。她看上去脾气不大好，系着条防水围裙，上面有泥土和疑似粪便的脏污，正一边往外走一边脱掉它。
女人卡利把围裙随手围裙往门口的水缸一扔，招呼艾克：“进来吧，往里走！”
她说着，顺手把孩子脑袋往作业本上一按：“赶紧写你的作业！”
“我刚刚给你招呼了客人呢。”女孩嘟囔着嘴，不高兴地和作业本继续奋斗。
“谢谢啊，”女人敷衍地说，又叫艾克。“走吧，年轻人！马在后院！”
艾克便跟着进了屋，店内很小，有一个柜台，除了马具外，似乎也收皮料。老板掀开后门拉的隔音帐子，这里面就热闹了。
不同于前店，后院大得惊人，有中型马场大小。有十几匹马在马栏里嘶嘶叫着吃草料，有一红一白两匹前后靠得极近。
“那两匹不卖，配种呢！”卡利干脆地说，“那边还有个马栏，刚给放完风。你是佣兵吧，还挺像诗人的——我建议你去看看那边的，爱跑爱动，脚力好！”
艾克尴尬地避开两匹欢叫的情侣，径直去了后面的马栏。第三骑士团虽然平常都只做些维护治安的活，但他们入伍后也会定期练习马术。
艾克会骑马，也会看点儿马。他跟着老板看来看去，最后选中一匹棕色高马，它四个蹄子雪白，极有力地踩着地，冲来牵它的老板“尔尔”地蹭脸。
艾克很快和这匹马打好了关系。他试着骑了一圈，棕马刚吃完饭也跑得飞快。
“老板，多少钱？”艾克跳下马来，满意问道。
卡利比了个数。艾克清点一下白得的钱袋，递了一个金币过去。
“等着，给你找零。”
“多谢。”艾克接过铜板。
天色已晚了，艾克顺着烟火气，抬脚去了饭馆。临行前，艾克打算吃顿热乎饭。
小镇的人对那些王城中心都少有人知的消息，自然是一无所知的。食客谈笑风生，有孩童四下欢跑，连起一桌桌怕生的大人。
艾克与人群格格不入。他存着心事，飞快吃完他的鸡腿面，装了几个肉饼起身。
从店后门的马栏牵走新买的马——艾克吃饭过程中还给它想到一个名字，布瑞。
“走吧，布瑞。”艾克说着一拉缰绳，一人一马，安静向隐在重林中的最高岭走去。
孤影斜斜，夕阳将落了。
——莱恩普顿岭石库中——
摸开一个隐蔽的石木门，索拉在弥娅的洞穴居室里转悠了一圈。这里确实是能长期住人的。洞内温暖宜人，与石洞的寒凉截然相反。
最显眼的是一整块玉做的圆床，从顶上拉了帷幔半遮掩上；床后圈了块金石雕花屏风，有简单的换洗用具。不同于外面的石库，照明用的是施过魔法的怕鬼藤花灯，石桌、石凳、衣柜，五脏俱全。
索拉打开衣柜，里面挂着满满的衣裙。索拉抬手摸摸布料，和帷幔床铺桌凳一样，上面有泛着金光的符文若隐若现。
这就奇了，居室的东西竟都是用了魔文清洁维护的。弥娅一条不爱化成人形的龙，在储藏室留这么一个房间干什么？
除非这里曾住过人。索拉暗想：和一条龙同住，除了妮芙圣女，还会有谁呢？
“索拉索拉，你在看什么？你也觉得很奇怪吗？这和我家完全不一样，我家就没这么宽敞了，它挂在树枝上，是用嫩草和细枝筑成的，也会用怕鬼藤花装点——如果你学不会熄灭怕鬼藤花，或者不能和你的家人达成一致，就会有点麻烦，它会亮得你整晚都睡不着觉……”
月灵乌叽叽喳喳的，把索拉叫回了神。她低头摸摸月灵乌雪白光滑的绒羽，微微一笑：“没什么，小雪拉。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月灵乌扑棱翅膀，绕圈飞到床柱旁的支架上。“我以前从来没住过这种地方，我要住这里，我可以带一朵怕鬼花放在这里吗？”
“我们头顶不全是吗？你可以摘一朵。”
索拉没仔细听月灵乌又说了什么。她拿起一条米白色的棉麻长裙。
裙子高领窄袖，裙身几无修饰，裙边的缝线歪歪扭扭。从款式和毛边看，已经很有些年头了，嗯，裁缝的手艺也很粗糙。反正索拉还从没见过大家穿这样过时保守的裙样。
她又翻出一双柔软的鹿皮短靴，把脚踩了进去。接着索拉换上长裙，不大适应地伸展手臂，把领口扯松了些。不管怎么说，总比自己那条睡裙好。
不知不觉，已经大中午了。索拉折腾到现在连一口水都没喝，还消耗了不少体力，饿得前胸贴后背。她把被荆棘树枝划得破破烂烂的睡裙往床底一扔，出了居室往外走。
月灵乌跟着停在索拉肩头，好奇歪头。
“索拉，你要干什么？”
“找点吃的。”索拉捡了块金石，在手上掂了掂。
“你吃石头，你也是龙吗？”月灵乌眨着乌黑的眼睛，天真地问。
嗯，她打算打鸟来吃的。索拉后知后觉地尴尬了，在一只鸟面前吃鸟是不是有点残忍？
她体贴改口：“我拿来打兔子吃。”
“兔子？”
“嗯。”索拉闭眼凝神，植物的生命力如蛛网缠连在她的思维中，告诉她方圆三百米内生物活动的迹象。她睁眼，顺着洞口右拐下去的小路，直奔密林。
“用石头打兔子，妈妈以前见别人这么做过！索拉也要捉兔子吗？”月灵乌喋喋不休地左顾右盼，“我也不喜欢兔子，它们脾气总是很暴躁。哦！这里真多树，和我家一样……”
“小雪拉。”
“嘎？”
“嘘——”索拉把手指放在唇边，月灵乌这才安静了。她仔细观察着杂乱灌木丛间的踪迹，躲到了一棵歪脖子树背后。
很快，索拉就等到了目标。
一只灰毛黄斑兔子从草丛间的洞窟里跳出来，三角瓣的鼻头快速耸动着，往灌木里猛一蹬腿。
啪！索拉瞄准灰兔，把特意挑选的尖锐宝石狠狠打了出去。兔子竖起耳朵，却没能躲过这一击，歪身倒在草丛间抽搐几下，不动了。
月灵乌眨着眼睛看完了全过程。索拉走过去，提起兔耳，把宝石抠出来，在草叶上随意抹了把兔血。
“我有些同情它，可怜的兔子。”月灵乌惋惜地说。
“我会让它没有痛苦地被吃掉的。”索拉安慰道，准备把兔子提回去。
“是梨树！它结果了！”月灵乌高兴地大叫。索拉抬头一看：“那好像是玉枣树。”
“我一直分不清它们，颜色太像了。妈妈说我肯定有色盲症，可是梨子未成熟前也是青色呀……”月灵乌嘟嘟囔囔，满足地看索拉用魔力一压，摘了小半袋圆润的青色生枣。
又是兔子又是水果，索拉收获颇丰地回了山洞。她把青枣放在桌上，月灵乌小跳过去，盯准一颗青枣专注猛啄。
索拉找了找，如她预想的那样，这个小房间背后还真有一处简易的小厨房，菜刀、锅碗都不差。
能这样长居，看来书中说的“挚友”并没有水分。可看弥娅的样子，似乎全然忘了，只一心要所谓解脱。
为什么呢？索拉心不在焉地撸起袖子，提刀，刮皮，剖肚，生了火烫毛。她把树枝插进去，行云流水地架起整只兔子在火上烤。
差不多半小时的时间，兔肉就被烤得滋滋冒油，泛着金黄微焦的色泽。索拉用刀划拉一下，确定熟了把兔子从火上取下来，撕了块兔腿往嘴里送：味道将就，可惜这里没有盐。
月灵乌很有些目瞪口呆：“原来人类是这么烤兔子的呀？”
“要来点吗，小雪拉？”索拉坏心眼地把插着烤全兔的树枝往月灵乌眼前一递。
月灵乌连连摇头，打了个哆嗦。
“不了不了，我吃素！”
“噗。”索拉喷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