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竖日,金銮殿内。
众臣子言辞激烈,分为两派,其中一派以高湛为首,力求重用刑罚,以儆效尤。
“圣上,古有云‘小恶不容于乡,大恶不容于国’,薛延所犯,乃谋逆兼贪贿之大罪,薛家身为臣子,居高位,更应以身作则!却纵其侄儿,以身试法、监守自盗,罪不可逭!即便是天子犯法,也与庶民同!怎可因为薛尚书一人,便改法减罚?王法面前,不论贵贱,人人平等,臣请圣上下旨严惩,以正国法,以彰圣威!”高湛义正言辞,毫不退让。
“圣上,万万不可!德礼方为政教之本,法之所立,实为劝民以善,使民心有所惧,而非严刑峻法、刻薄寡恩。薛尚书一向正以处心,廉以律己,朝野内外,素有贤名,怎可因薛延一人之错,牵连与他?圣上以德配天,应明德慎罚,不乱罚无罪,不乱杀无辜。德主刑辅,方为利国利民的长远之策!”卫粼立即反驳,慷慨陈义。
“是啊圣上,薛延所犯大罪,薛尚书也是受其蒙蔽,罪不当诛!”杨学海在一旁附和,随即近半数臣子皆点头赞同:“是啊圣上!”
“荒谬!法者,天下之仪也!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谋逆贪贿之流若都轻罚揭过,那我大邺法制岂不成了笑话?众皆效仿,哪有安宁之日!”
“法令者,治之具,而非制治清浊之源也!怎可滥用刑罚?薛尚书在朝为官几十载,襟怀坦荡,众位难道还不清楚其人品吗?此事薛尚书毫不知情,怎可赖在其头上!臣请圣上罚当其罪,莫要殃及无辜!”
“够了。”龙椅之上,圣心难测。天子抚摸着手上的玉扳指,沉声说道:“众卿所言,皆言之有理,此事朕会好好思量,明日早朝,朕自有交代,退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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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国公府内,一家人围坐用膳。
卫婵今日犹为乖巧,食不言,安安静静闷头干饭。她早察觉气氛不对,一双眼睛透过饭碗偷偷转溜,打量着自己母亲与大哥。
卫粼自下朝来,一直心不在焉,神不守舍。
国公夫人看出其忧心忡忡,心怀不安,放下碗筷,温声宽慰道:“怀琛,母亲这边无事,现下正是梅林盛产之时,听霜菊说,那儿梅子硕硕,十里飘香,你去散散心吧,莫要憋坏了自己。”
卫粼辞别母亲,顺着园中假山流水,沿小路徐徐而去,不知不觉就来到扶楚院前。
“世子,要进去吗?”青阳站在卫粼身后,犹豫着开口询问道。
卫粼静默不语,看着眼前石阶发愣:自己怎会来自此处呢?
青阳见其不语,以为是默认之意,正欲入内去通传一声,就听见沁竹的声音:“请世子安!”随后转头朝院内喊道,“殷姑娘,世子来了!”
扶楚听到沁竹的传报,心中讶异:这乌台歌谣案不是正在审理吗?她这几日都故意躲在院内,不想扰他。他倒好,还有闲工夫来找她?
随即跨步去迎。
扶楚行至卫粼近前,抬眸看向来人,只见往日翩翩公子,如今面色疲惫,眼下两团乌青明显,显得憔悴不堪。
胸口下,不经意划过一丝心疼,但未被她留意。
她微微蹙眉,柔声询问:“世子可是遇到难解之事?若世子信我,可与我分说一二。”
卫粼望着眼前女子的双眸,清莹秀澈,好似一轮清月,月里正映着自己的身影。望着望着,他心中竟平静不少,抬步与她入内而坐。
“如此说来,此事很大概率会牵连到薛尚书。”
卫粼点了点头,睫毛垂下,遮住了大半眼下乌青,“老师他德行端正,但身居高位,难免功高盖主之嫌,惹圣上疑心。”
是啊,纵观历代朝堂,功高盖主者,鲜有善终。
‘功高盖主而上不疑’者,更是寥寥无几。
可眼前人,身为秦国公嫡长子,也是年纪轻轻,身居三品,卫家更是手握十万大军,要不是现在边境还需秦国公戍守,只怕境况还不如薛家。
扶楚拿起桌上茶盏,轻抿一口,只觉苦涩难咽。
两人皆缄口无言,杯中之物轻轻摇晃,卷起一圈涟漪。
今夜静谧的好似一潭死水,连往日树梢处的虫鸣之声也无,全部都笼罩在乌沉沉的黑暗之中。
扶楚按下涩意,扬起微笑:“此事也并非无计可施。”
卫粼闻言稍动,抬眸朝她看去,眼含期许。
“世子方才说,薛延的吏部主事之位,亦是重金买来的,实则无甚才学,歌词之事,还要依靠一青楼歌伎帮忙润色?”
“不错,但二人皆已承认,词句需得薛延点头,才能定下。”
“可若有心之人,故意编排晦涩词语,薛延不识,掉入陷阱之中呢?”
“你是指‘雪薇’?”
“正是,纵观全文,唯有这‘雪薇’二字,矛头直至薛卫两家。薛延本意是想宣传薛家之势,得百姓夸赞,才这般劳心费财。你与他无甚往来,他平白无故,为何要添上卫家?想来里头,定然少不了有心之人的推波助澜,那歌伎得好好审上一审才是。”
此言一出,直击卫粼内心,犹如寒天白雪,有青绿嫩芽破土而出。
他站起身,大力拥抱了眼前女子,言语真挚:“殷姑娘,多谢你。此事不容耽搁,待事情了结,我再来重谢。”
扶楚被卫粼这突如其来的一抱唬住,一股浓厚的书墨气息将她环绕其中,干净清新,却胜烈酒,醉人心神。
她双手笔直的垂在两侧,不知该作何动作才好。
就连卫粼告辞,她都未有反应,只木然的看着他,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至男子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方才醒神,脸上泛起热意,她一口干了桌上的冷茶,稍稍平复心跳,道出一句:“这这算什么呀”
不知是懊恼自己没趁机挑逗、增进感情,还是羞涩自己心神被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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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满春楼的人说,莺娘今日辰时便与丫鬟一道去清山寺上香,至今仍未归来。”青阳将自己打探到的事宜详细上报。
“朱明那边呢?”
“他一个时辰前跟几个府卫,沿着前往清山寺的道路,一路搜寻,应该马上就有消息了。”
卫粼点了点头,清山寺离此不过半个时辰的路途,辰时而出,现已酉时,这莺娘怎会还未归来?
他定了定心神,没事的,会没事的。
“世子!”朱明快步而来,一身湿透,气喘吁吁。
来到卫粼身前,方说道:“不好了,那莺娘坠入银湖,我们的人刚刚打捞上来的时候,她全身僵直,已气息全无。”
什么?!
卫粼后退半步,难以置信,心脏收紧,险些吐出血来。
竟是来晚了么?
他连连摆首,拉绳上马,直奔廷狱而去。
廷狱门前,卫粼急忙下马,朝守卫问道:“薛延何在?”
守卫忙将其请入狱中,来至牢房,只见薛延躺在草席之上,周身完好。
卫粼平复呼吸,问道:“薛延,起来!我问你一事,你如实回答!”
“世子!世子,你是来救我的吗?我答,我定然知无不言!”薛延高兴极了,趴在狱栏前,满怀希翼的看着他。
“那首歌曲,‘雪薇仙君’这几个字,是谁的主意?”
薛延闻言,挠了挠头,仔细想了一下,“待我想想,应该哦!是莺娘!她说她老家有一庙,供奉着雪薇仙人,说这‘雪’与‘薛’同音,放在词中,也算是引经据古,她所言有理有据,确实合适。”
卫粼怒极,恨不能掀翻牢门,将他按地而揍。
“所以,这,这事是莺娘的手笔?世子,世子快去抓她”薛延瞧出卫粼脸色不好,反应过来。
“你可知,莺娘已死?”
薛延闻言目瞪口呆,“死了?她怎会死?她死了,那,那我怎么办?”
他扑通一声跪下,朝卫粼磕头,“世子救救我,救救我啊,我不想死,我是无辜的啊”
卫粼闭眼,背身而去。
嫌犯一死,死无对证。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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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门城楼之上,圣上背手而立,双眸望着眼前景色,眸光深幽:这是自己二十二年来,夙兴夜寐,打下来的江山呀。
“圣上,快到卯时,该上朝了。”李福吉在一旁提醒道。官员门已整齐等候在午门前,只待钟声一响,便入内上朝。
“嗯,事情是该有个了结了。”
就在此时,候在楼道口的小太监貌似在极力阻拦着一人,“世子,世子不可,圣上未有传召”
卫粼见天子就在眼前,撩开官袍,跪地大声朝他说道:“圣上,薛延一事,另有隐情,求圣上听臣一言!”
圣上摆手,“过来吧。”
“圣上,纵观歌谣全文,最出格之处,便是‘雪薇仙君’四字,矛头直指薛卫两家。臣已查明,这四个字是满春楼一歌伎献策,哄骗薛延填入曲中,薛延未有防备,才上了此人的道。一歌伎怎会有此手段,这事定是有人筹谋,事先做局,求圣上下旨彻查!”
“那歌伎现在何处?”
“歌伎昨日已溺水身亡。”
“如此说来,这是薛延一人所言?既无人证,怎知不是他死到临头的狡辩之语?”
“圣上,求圣上再宽限些时日,臣定能”
就在此时,午门城下,一须发半白的老人,摘下头顶乌纱,手呈请罪书,跪在天子和众臣面前。
他背脊挺直,声音铿锵有力,“臣,薛淳安,特来向圣上请罪!”
言罢俯首叩地。
回声飘荡在空旷的城门下,如同暴雨之中的轰鸣雷声,传入每个人的耳里,震耳欲聋。
此时的上京天空,黑暗还未完全退去,隐约有几缕灰白的光影,似要破云而出,但乌云厚重,重重阻隔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