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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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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在福宁宫当场断气的杨磊和送去太医院也没能救回来的高玉光, 虽然京都依旧对昌泰帝秘密北上的行为多有议论,但是再也没人将这些议论, 特意告诉福宁宫中的太子。

    即使依旧存在别有用心, 可以不顾性命的人,也会在抵达福宁宫大门之前,先被李晓朝或燕翎拦下, 只能站在宫外遥望。

    总而言之, 无论京都的暗潮汹涌吞没多少人, 唐臻都能安心过年。

    昌泰二十四年,腊月三十日。

    孟长明信守承诺,在辰时进宫。

    考虑太子虽然近日身体有好转迹象,但是面相怎么看都是命不久矣,他难得体贴,先去东宫书房消磨时间,免得将太子堵在病床上。等到陈玉亲自去请,孟长明才骄矜的抬着头前往福宁宫。

    他又换上明亮的红衣,领口、袖口满是华丽繁复的纹路, 哪怕只是隔窗远望,眼睛远不如上辈子的唐臻也能认出这是孟长明。

    在宫中,太子殿下就没见过比孟长明还嚣张的人。

    只看华丽的穿着和肆无忌惮的行事, 丝毫不像孟氏子孙,反而与施承善有几分罢了, 过年不想晦气的鬼。

    唐臻摇了摇头,关上窗户, 眼不见为净。

    虽然是过年, 但是昌泰帝不在, 太子又在养病, 陈玉整日为太子忧心,程诚几乎将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应付李晓朝上,最后竟然是早就深入简出的平安在距离过年只剩下最后两日的时候站出来。

    因为时间过于仓促,过去的十几年,平安也习惯了平淡的过年。除了门上的对联和屋檐下崭新的灯笼,福宁宫完全看不出过年的气氛。

    孟长明边走边摇头,进门之后,脸上的嫌弃已经显而易见。

    他目光挑剔的打量唐臻,问道,“殿下怎么还不换新衣?”

    唐臻懒洋洋的靠着软塌,懒得挪地方,随口敷衍道,“新年穿新衣,这不是还在旧年里。”

    可惜这种敷衍对孟长明,完全是耳旁风,风过无痕的耳旁风。

    孟长明索性不再看他,转而对陈玉发难,“你都知道找身新衣服穿上,怎么忘了给殿下拿新衣服?”

    陈玉顺着孟长明的目光低头,动了动嘴,没发出任何声音,眼底却满是愧疚。

    这若是他自己置办的新衣,怎么可能忘了太子殿下?

    自从被程锋认做义子,年节之事,陈玉从未操心过。哪怕他远在京都,无论什么年节,前后总能收到程锋为他准备的东西。

    只是这话说出来,恐怕又要让殿下想起昌泰帝,平白又成了烦心事。

    唉

    陈玉咽下辩驳,虚心认下过错,亲自去为唐臻找衣服。

    尊卑有别,他必不会让太子殿下输给孟长明!

    唐臻的目光随着陈玉忙碌的身影移动片刻,谴责的看向孟长明,黑白分明的双眼清晰的写着‘没事找事’。

    孟长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骄傲的抬起头,端起茶盏仔细品味,以带着宫人内侍人仰马翻的陈玉为背景,竟然颇有闹中取静的意境。

    平安身边的元宝小太监不知何时跑到门口,小心翼翼的打量屋内的吵闹,天真单纯的脸上满是惊讶。

    在他的记忆里,太子殿下所在的地方这么热闹,肯定是太子殿下的身体突然不好,所有人都忧心忡忡却不敢表露分毫。

    从未像现在这般,虽然很多人各做各的事,不仅没做到安静,反而有些吵闹,但是没人生气。

    像是在玩。

    可是平安公公说过,宫中各司其职,没有闲人,怎么会有闲暇的时间玩耍?

    孟长明发现门口的小太监,心知必有特殊之处,否则不可能出现在福宁宫。他随手从腰间拿下个绣工精致的锦囊,朝小太监招手,“来。”

    唐臻闻声看过去,视线没有在元宝的脸上久留。

    他对曾生出二心,在东宫为别人行方便的平安都没什么特殊的观感,对元宝更不可能有多余的看法。只当这个小太监是平安捧在手心的花瓶,乖巧懂事,还算养眼。

    “你倒是大方。”唐臻的目光在孟长明腰间停留。

    早先隔窗相望,毕竟离得远,他竟然没看到孟长明腰间挂着半圈用料奢华的锦囊。看着似乎与衣料是相同的材质,在日光下流光溢彩。即使离开华服,只是作为普通锦囊也算难得的精品。

    孟长明亲自将锦囊挂在元宝腰间,语重心长的道,“过年要热闹。即使你不开心,让身边的人开心,你也能在开心的环境里,至少有个年味。”

    唐臻点头,去除糟粕,抓住重点,“你不开心。”

    孟长明的转过头,指着小心翼翼研究锦囊的元宝,似笑非笑的道,“为何不是我开心,所以也想看他们开心?”

    “老师说的对,学生受教了。”

    唐臻端起茶盏,昂头饮尽,当做赔礼。

    孟长明不知道,他现在的模样像是被踩住尾巴却因为莫名的原因,勉强忍住脾气的猫。

    唐臻不想被挠花脸,更不愿意沾染满身的猫毛,所以立刻认错。

    退一步,果然海阔天空。

    唐臻重新躺下,发出满足的喟叹,如果能长梦不醒似乎也不算遗憾。

    令太子主动认错退让的孟长明目光定定的凝视唐臻安静的侧脸,眼底丝毫不见笑意,只有看不到尽头的晦涩和几不可见的愁绪。

    元宝小太监研究完锦囊,珍之重之的放入怀中,打算将其转送给平安公公,然后小心翼翼的跟在陈玉的身后。

    过了今年,他又长大一岁,要早日学会办差。

    一时之间,热闹的寝殿,除了闭眼假寐的太子,只有口口声声要有年味却满眼晦涩的孟长明格格不入。

    好在陈玉的动作足够迅速,很快就找来足以彰显太子身份的新衣和成套的配饰,然后带着八个宫人和一个小尾巴,虎视眈眈的盯着唐臻。

    唐臻看了眼尽数放在锦盒中的衣服和配饰,在接受陈玉喋喋不休的劝说和抓紧时间换衣服之间稍作迟疑,立刻决定,选择后者。

    圣朝以‘黄’为尊,帝王用明黄,太子用杏黄,其余如皇子、亲王、郡王、宗亲等,如无帝王特允,只能用鹅黄。

    寻常的朝臣和百姓,连鹅黄都不能用。

    近百年,皇族威势远不如从前,鹅黄也逐渐成为普通颜色,只有明黄和杏黄始终是皇帝和太子的代指,哪怕势大如陈国公、三省总督也不曾在这方面僭越。

    孟长明穿了身红衣,陈玉就为太子找来杏色常服,非要分清君臣不可。发冠也是以上好的羊脂白玉为料,雕刻盘旋云端的雏龙。

    换衣服还算顺利,梳头却难倒几乎年年俱全的陈玉。

    孟长明翻了个白眼,指着程诚道,“难道你觉得我会?还不如问那个憨大个。做护卫的人,什么都会。”

    程诚连连摇头,他顶着什么样的头发都能出门,反正别人看他,只在乎骨头和拳头硬不硬,脸不重要,殿下却不同!

    况且他笨手笨脚,拽掉自己多少头发都不要紧,若是弄疼殿下,岂不是罪大恶极?

    唐臻等了半晌,倍感无聊,干脆拿起梳子,自食其力。

    陈玉环顾四周,宫人整齐的退后半步,只有元宝满了半拍,满脸讨好的看向陈玉,悄悄退后。

    他叹了口气,正要交代元宝,去找个会梳头宫人来,眼角余光忽然觉得不对劲,下意识的看过去。

    “殿下?”

    正对着银镜调整玉冠位置的唐臻闻声回头,虚心问道,“怎么样?”

    或许是因为自幼体弱多病的缘故,太子殿下的头发虽然又长又黑,但也纤细柔软,能够轻而易举的团得整齐,塞入发冠中。

    因此唐臻虽然是第一次自己梳头,但是弄得像模像样,竟然不输孟长明由家中仆人耐心整理,力求完美的发型。

    往常别人给唐臻梳头,皆会在额角留出些碎发,既是有些挡风的效果,也因为在众人心中,太子殿下尚未长大,就该如此梳发。

    唐臻却习惯面无遮挡,尤其是不能阻碍自己的视线,碎发皆混在长发中紧贴在头皮上,完整的露出额头和眉眼。

    如果忽略白玉冠,如同带了个黑色的皮帽。

    众人见状,脸上皆浮现复杂,久久不曾开口。

    唐臻挑起眉梢,回头照镜子。

    这不是挺好看,怎么都不说话。

    难道是审美差异?

    他看了半晌,没发现需要改进的地方,忽然通过镜子看见孟长明低头捂眼,虚心问道,“老师,孤如此梳发,可有不妥之处?”

    “没有。”孟长明摇头,说话虽公道,阴阳怪气却也不少,“若是换个丑人如殿下这般随意,恐怕令人难以直视。好在殿下眉目清亮,想来即使没有头发,也是个俊俏的和尚。”

    唐臻面露狐疑,“那你为何不忍直视?”

    孟长明神色复杂,目光停留在不再有碎发遮挡的额头,喃喃道,“这样看得更清楚”

    话说得太快,唐臻只听见几个字,身体不由朝孟长明的方向倾斜,追问道,“什么?你大点声,我没听清。”

    孟长明抬手,刚好代替碎发挡住唐臻的脑门,同时也止住了唐臻的靠近,他语气幽怨的道,“我是说,你命不久矣的死相更清晰了。”

    唐臻大惊失色,立刻拉开与孟长明的距离,转头寻找陈玉的位置。

    这话可不兴说!

    尤其不兴让陈玉听见!

    眼角余光看见孟长明还想开口,唐臻连忙斥责道,“过年的日子,能不能说点吉利的话?”

    好在陈玉被唐臻露出额头,如同突然长大,显露的成熟俊美惊艳,未曾留意孟长明的话,最后为此烦心的人只有孟长明。

    年宴陆续上桌,平安却迟迟不肯现身,元宝去找人也没再回来。

    唐臻摇头,告诉陈玉不必再等。

    人多人少,是否热闹,皆是孟长明和陈玉在意的事。如果只看他的想法,只与平时无异即刻。

    程诚先行坐下,陈玉紧随其后,两人分别占据主位的左右。

    孟长明的目光在程诚和陈玉的身上稍作停留,站在程诚的身后,目光定定的凝视程诚的后脑勺。

    程诚敢怒不敢言,如同被欺负的大狗似的可怜兮兮的看向太子。

    唐臻还没开口,孟长明已经抬头看过去,眼中满是令唐臻似曾相识的幽怨,“我不想看见殿下的脸。”

    “”

    理由过于充分,唐臻无话可说,抓着孟长明的衣袖,沉默的越过程诚和陈玉。在两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坐到主位的对面。

    孟长明则心满意足的坐在唐臻身侧。

    “殿下!”突如其来的羽林卫打破诡异的寂静,“梁将军回京,正在福宁宫外求见殿下。”

    除了自知人傻,信奉少开口多做事的程诚,陈玉、孟长明和唐臻同时开口。

    “梁安!”

    “哪个梁将军?”

    “不见。”

    羽林卫茫然的抬起头,似是没听清,哪句话才是从太子口中说出。

    唐臻放下还没来得及用的筷子,改口道,“如果是梁安就带进来,不是梁安就让他滚。”

    羽林卫点头,小跑离开。

    “是不是出了大事,怎么非要在过年的时候赶路?”陈玉面露担忧,询问的看向孟长明。

    唐臻知道的事,他不知道十分也知道八分。况且唐臻近日专心养病,根本就分不出心思考虑外面的事。孟长明的消息渠道却颇为神秘,说不定能知道鲜为人知的事。

    二十日前,从贵州回来的岑威亲口说,梁安打算在贵州停留两个月再考虑回京的事,这才过去多久,怎么就

    孟长明瞥了眼唐臻,语气略显迟疑,“最近半个月,只有一件事能算得上大事。”

    “请孟兄赐教。”陈玉下意识的凝神,朝孟长明靠近。

    “陈国公上折称本该在福宁宫陛下。正在北地陈国公府,待明年四月再将陛下送回。”孟长明稍稍后仰,脊背紧贴座椅,肆无忌惮的踩另外三人的痛点。

    不等陈玉发怒,羽林卫已经带着身着轻甲的将军去而复返,正是梁安。

    数月不见,梁安几乎没有变化,依旧高高瘦瘦。只要不出手,完全看不出凭什么肩负梁家军猛虎的威名。

    “臣给殿下请安,此行幸不辱命。”然而他单膝跪地,再次行武将礼,周身的气质终究还是与从前有所不同。

    陈玉见唐臻还是懒得开口,主动问道,“前些日子岑兄回来,送你还要几个月才会回京都,怎么突然提前这么久?”

    梁安朝陈玉笑了笑,再次看向唐臻,犹豫片刻,老老实实的放弃与太子殿下耍心眼,选择实话实说,“我想拦截三省总督和施乘德的信件,折损了不少人,难免心生火气,索性亲自动手。没想到那不是三省总督写给施乘德的信件,施乘德只是个幌子,三省总督真正想要联系的人是湖广布政史沈思水。”

    孟长明冷笑,因为唐臻憋闷的火气终于有了去处。

    “弄巧成拙,他若是老老实实的从江西送信,哪里还有你什么事?”

    梁安在唐臻的示意下起身,在陈玉身边落座,假装没听见孟长明对三省总督的嘲讽,低声道,“信中写着,有疑似陛下的人在大名府出现。”

    大名府在开封府之北,百年来名声越来越响亮,皆因陈国公。

    碍于孟长明在场,明显心情欠佳,梁安只说到这里,没提三省总督怀疑陈国公狼子野心的言语。

    “我看到信,担心京都里的殿下,临时决定将贵州托付给九叔,带着亲卫快马加鞭的赶回来。”梁安举起腰间的佩剑,正色道,“殿下放心,有臣在,再有杀人的粗活,尽管交给我,何需您亲自动手?”

    “我也能为殿下动手。”始终保持沉默的程诚感受到危机,眼巴巴的看向唐臻。

    “殿下!”已经眼熟的羽林卫再次帮不想开口的唐臻打破寂静,“龙虎少将军在宫外求见。”

    刚坐下的梁安立刻起身,“岑兄?”

    这次没有人同时开口,说出不同的答案。

    圣朝的龙虎少将军,目前为止,只有一个。

    唐臻见了梁安,自然没有不见岑威的道理。他见梁安格外兴奋,索性叫梁安出门去迎。

    少顷,梁安带回岑威。

    同为风尘仆仆赶回京都,两人的模样却大相径庭。尤其是站在同处,对比更加强烈。

    如果说句公道话,梁安的模样委实不算狼狈,起码没有岑威上次归京,来给唐臻送药的时候狼狈。

    至少不凭衣着、配饰和称呼,只要站在梁安的面前,肯定能立刻叫住梁安的名字,不会有任何犹豫。

    奈何他身边的岑威过于讲究。

    衣服是少见的玄色,虽然对比孟长明的大红衣袍,还是稍显暗淡,但是细节之处的讲究,丝毫不逊色于孟长明的华服。

    惯常只用布带束发的人,竟然插着根金簪,腰间也有玉佩和金饰做点缀。相比能直接上战场都不违和的梁安,岑威显然更能融入福宁宫过年的氛围。

    重新落座,梁安终于察觉到违和,目光在桌上的人身上游移,惊讶的发现,连程诚的腰间都挂着崭新的印章。

    陈玉瞥了眼梁安笑容彻底消失的模样,对唐臻道,“我带梁安去洗漱,免得扰乱殿下用膳的兴致。”

    唐臻点头,平静的接住陈玉抛来的黑锅。

    孟长明将梁安刚才说的事告诉岑威,又问岑威,为何匆匆赶回京都。

    岑威面色古怪,目光在孟长明和唐臻之间游移,低声道,“我也收到陛下不在京都的消息。”

    他停顿片刻,又道,“消息来自北疆军。”

    龙虎军和北疆军是有旧怨的邻居,虽然当前能够和平共处,但是不代表将来也能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相互打听对方的消息皆在彼此的预料之中,只是不到撕破脸的时候不会摆在明面说而已。

    昌泰帝秘密离开皇宫,出现在陈国公的地界。

    不仅远在东南沿海的三省总督窥探到痕迹,因此秘密联系湖广布政史沈思水。连与陈国公为邻的龙虎军都察觉到迹象,导致岑威匆匆折返京都。

    除非陈国公是主动散出消息,如今的局面皆在他的预料之内,否则无论怎么看,陈国公对北疆的掌控都不如从前。

    更有甚者面露尴尬的岑威与脸色深沉的孟长明交换眼色,皆觉得陈国公突然选择年前,在奏折中公布昌泰帝的行踪,恐怕是逼不得已的选择。

    孟长明苦笑,朝岑威摇头,“我能知道的事,国公不会刻意瞒着我,我不知道的事,国公也不会刻意告诉我。”

    当年的一意孤行,终究令他回不到从前。

    毕竟人无再少年,破镜难重圆。

    如今能保持微妙的平衡,实乃国公大度,心中仍存家国大义。

    然而扪心自问,如果是他,站在距离那个位置只剩最后半步、触手可及的地方。突然得知,自己并非那个位置的主人,又能有几分相信?

    孟长明摸了摸脖颈,长叹了口气,眉宇间罕见的浮现郁郁不得志的痕迹。

    岑威见状,摇了摇头,他和孟长明何尝不是这般无奈?

    毕竟身份立场在此,说起无关陈国公的事,尚且能畅所欲言。

    说起北地,只要孟长明不愿意说,他除非下定决心,愿意得罪死孟长明,否则就不能再问。

    只是北方便有数不尽的阵营,生出难以看清的猜忌妥协、迷雾路障,若是再算上南方

    唐臻饶有兴致的欣赏孟长明和岑威难看的脸色,顺便将果盘拿到手边。

    陈国公和三省总督的烦恼,他尚且能够理解,这两人是被至高无上的权力诱惑、两广总兵和陈雪为生存奔波、湖广布政史沈思水被贪婪驱使。

    岑威既然不想更进一步,只是守着岑家村范围再大些,最多也就加上半个河南和整个陕西。

    即使有人能成为新的开国皇帝,岑威固守亲自打下的家业,至少能捞到个实权的爵位,继续庇护他想要庇护的人。

    至于岑威死后,岑家村究竟能不能善终正经人谁考虑死后的事?那是下一代需要面临的问题。

    孟长明先与家族翻脸,又和陈国公渐行渐远,从某些角度看也算再无拖累。只要能改掉阴晴难定的脾气和肆无忌惮的性子,不愁没人愿意收他做智囊,毕竟是有真本事的人,至少不会饿死。

    这两个人,好好的日子和未来不去思考,何以至于唉声叹气?

    岑威后知后觉的发现唐臻的目光,当即取下腰间的锦囊,“我算着今日就能回来,刚好陪殿下守年夜,顺便带了年礼。只是准备的匆忙,恐怕难以入殿下的眼。”

    唐臻盯着锦囊的形状看了会,确定里面装着的是个木盒,忽然想到不久之前曾收到过相似的年礼,眼皮猛地跳了跳,目光逐渐迟疑。

    燕翎送他雕刻春宫图的玉佩,尚且能用没脑子解释。

    若是岑威也

    算了,打也打不过,他可以直接转送给孟长明。

    唐臻伸手时孟长明猛地打了个喷嚏,他难以置信的盯着前方,惯常骄矜的脸上逐渐浮现赧色,匆忙起身,“我、我出去转转。”

    没等唐臻开口,大步离开的孟长明已经只剩衣角。

    守在门外的宫人小心翼翼的探头,取走孟长明面前尚未动用过的碗筷和菜色。

    唐臻和岑威面面相觑,眼角眉梢皆有啼笑皆非之意。

    岑威道,“孟兄讲究。”

    他带兵打仗,一个水囊都要传二十个人,哪里有干净的空碗?上一个人喝完立刻就给下一个人。

    不干净的空碗更是浪费!

    唐臻点头,“孤不及他。”

    翻过垃圾桶的人,不配说话。

    须臾之后,两人同时笑出声,唐臻眉眼弯弯,岑威脸侧浮现明显的酒窝。

    程诚坐在距离两人最远的地方,目光欣喜且惆怅,充满矛盾。

    他已经很久没见殿下笑的如此开怀,然而他却不知道,殿下为什么忽然高兴。

    难道是因为孟长明走了?

    程诚无声叹气,目光移动到殿下身侧的龙虎少将军身上,忽然抬起手摸了下脸,笨拙的用指腹在应该有酒窝却什么都没有的位置点了点。

    殿下是不是喜欢酒窝?

    可是想要找到像少将军这般,平时说话见不到酒窝,只有大笑才会显露痕迹的人委实困难。

    程诚生平第一次对父母生出怨念。

    为什么他没有能让殿下开心的酒窝?

    想到此处,依旧放在侧脸旁的手指越发用力,恨不得能当场戳出个酒窝。

    可惜他的动作过于僵硬,远远看着,如同在自扇巴掌。

    唐臻笑够孟长明,再看锦囊中巴掌大的木盒,总算是不再惊悚。他也不打算专门等孟长明回来,反正对面还有个程诚。

    打开木盒,里面出人预料的朴素。

    白色的羊绒布整齐的叠放在盒内。

    唐臻挑起眉梢,拿起羊绒布,发现下面另有乾坤。

    一、二、三、四九枚宝石。

    三枚黄豆大的红宝石,两枚黄豆大的蓝宝石,一枚黄豆大的绿宝石,还有两枚黑豆大的红宝石和一枚颜色泛绿,底色却偏蓝,足有指节大的宝石。

    个头小的宝石胜在颜色纯净,个头大的宝石虽然颜色杂乱,并非大部人喜欢的模样,但是胜在没有瑕疵,皆价值不菲。

    唐臻挑起眉梢,还算满意,至少相比燕翎,岑威还是个正常人,他很欣慰。

    “谢谢?”

    岑威却摇头,指着木盒中的宝石道,“这些只是搭头,拿给殿下把玩,真正的年礼在殿下手中。”

    唐臻愣住,顺着岑威的视线看向右手,正举着不久前从木盒中取出的羊绒布。

    他见岑威随意找个木盒装宝石的态度,以为羊绒布里包着更珍贵的物件,颇为谨慎的将羊绒布放在腿上,动作轻缓的打开。

    破秋日之后,各方为施承善的死和后宫突如其来的乱象争论不休,唐臻想要趁机做些什么增加手中的筹码,最后决定从钱财下手。

    昌泰帝的钱够用但仅是够用而已,唐臻如果想做更多的事,需要更多的钱,必须找到生财之道。

    刚好那时,唐臻觉得可以拉拢的岑威也缺钱。梁安虽然不缺,但是也不会嫌弃钱多咬手。

    于是唐臻提出,让他们打造虚无的意义大于实际价值的另类奢侈品,偷偷从异族手中赚钱。出主意的同时,他还提供长久的售后服务,直到最近对这些事失去兴趣,摞在箱中的计划书才逐渐落灰。

    仅仅几个月,只拿部分红利的唐臻就赚的盆满钵盘,不仅足够补贴陈雪安抚流民,还能拿出一部分,投入他只能提供不知道是否正确的理论知识,想要验证结果只能靠败家的实验。

    可见不坑穷人的奢侈品,割韭菜的力度有多凶猛。

    对于岑威,唐臻考虑的更仔细,见对方付承诺给他红利从不吝啬,又拿出纺织机的图纸和羊绒布的概念。

    走出这一步,唐臻不仅考虑到拉拢岑威和北方异族的想法,连陈国公和北疆军也考虑在内,即使只是细枝末节之处,他也付出大量的心血。

    他对岑威说,想要长久的在异族手中赚钱,必须给他们甜头。

    从异族手中购买大量羊毛和羊皮,既是对异族让利,又是收买异族。

    转手将羊毛做成能够保暖的羊绒布,再卖给北疆军。贴补了做工的河南百姓,又缓和龙虎军与北疆军的关系,令岑威在面对陈国公时能够拥有绝对不会理亏的底气。

    能够润物细无声的解决问题,唐臻也不愿意面对风险,所以他对岑威说的话,皆是肺腑之言。只是在解释他为何愿意付出大量心血完善这个计划的时候,略用春秋笔法。

    首先他看重北方异族的市场,想要尽快从中捞钱。

    这是实话,现在不捞,等到北边真的打起来,捞钱的风险会比窜天猴升的还快。

    其次他想要拉拢岑威。

    这有什么不能说,现在不说,难道是等将来岑威吃饱了赖账?

    最后他告诉岑威,这不仅是生意,也是大义。

    羊绒布既轻便又保暖,如果能作为军需,可以让北疆军在面对异族军队的时候天然占据上风,尤其是在双方相互震慑拉扯,不愿意立刻动手的情况。

    况且即使北疆军有羊绒布,龙虎军也有,相比之下,被自然条件削弱的人只有异族,岑威并不会因此有任何损失。

    这纯屁话。

    如今回想起这件事,唐臻甚至觉得记忆出现模糊的地方,不明白自己当时怎么能义正言辞的说出那番话。

    他真正的想法是等到陈国公发现羊绒布的妙处,可以让昌泰帝出面,拿出岑威完善的纺织机图纸,光明正大的交给陈国公。

    既能越过陈国公向北疆军施恩,又能让陈国公只能心甘情愿的受着,挑不出昌泰帝的任何不是。

    当然,岑威也不会亏,毕竟真金白银已经揣进口袋,只是后续赚不到更多的钱,名声也被昌泰帝拿走而已。

    归根结题,也可以说是欺负老实人。

    笃定岑威不会贪得无厌,更不会为利益将纺织机和羊绒布泄露给异族。

    唐臻眨了眨眼睛,拿着羊绒布的手几不可见的停顿。

    数月前发生的事,如今想起,竟然觉得是许久之前。

    如果计划顺利,这个新年,正是昌泰帝施恩北疆军的时机罢了,施恩的人都跑了,还想那么多做什么?

    羊绒布展开,里面竟然没有任何东西,折在内部的羊绒布也没像唐臻想象中的那般依旧是纯色。

    “这是?”

    唐臻面露不解,重新调整羊绒布的位置,仔细打量上面的绣纹。

    毕竟是针织品,哪怕再怎么细密,也不如棉麻绸缎。

    在上面绣花样,最多只能说好看。

    然而唐臻作为太子,见过的好看的绣品委实数不清,再看腿上这副,给出的评价只有丑陋。

    因为这副尺寸也非常奇怪的羊绒布,作为绣品甚至不能被称作半成品,只勾勒出大概的线条,然后在空白处,用不同色彩的羊绒线标记打算填充的颜色。

    想要分辨具体的图案,还得靠唐臻的想象力。

    看在岑威专门来陪他守年夜的份上,唐臻难得没有不耐烦,仔细辨认寥寥数根彩线勾勒的图案。

    长城、草原、落日、羊群还有人。

    “大概是边塞落日?”唐臻询问的看向岑威。

    不知道是陕西的长城,还是山西的长城。

    岑威扬起嘴角,脸侧没有酒窝,眼底却满是温柔。

    “这是陕西百姓送给殿下的礼物,我私心想要殿下早些见到它。心急之下,只能带来个粗糙的仿品。”

    “正品长两米,宽半米,臣有幸比殿下先看见。因为希望殿下第一眼看见它就是在羊绒布上,所以没有令人将其画在纸上携带。”

    唐臻点了点头,指着依旧在木盒中的宝石道,“所以你说的搭头才是你给孤的年礼,这是陕西百姓打算在明年送给孤的寿礼?”

    岑威先点头,又摇头,“不,这与太子殿下无关。”

    迎着唐臻困惑的目光,他解释道,“陕西百姓只知道,拿出纺织机的图纸,想出办法,能将羊毛变成羊绒布的人是居住在京都的郎君,没见过陕西的风景。他们非常感谢这位京都郎君的慷慨,想要通过羊绒布传达到他们的感谢,所以决定将陕西最壮阔的风景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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