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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一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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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寄, 祖上曾是开国功臣。

    民间俗语说三代而衰,正是薛寄所在的这种人家。祖宗显赫,奈何有不肖子孙, 余人亦资质平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家族日渐衰落却无能无力。

    等到薛寄长大,能够承蒙的祖荫,仅是与宁王嫡孙、安定侯世子共同成为皇子伴读。

    彼时没人能想到,从出生起就被落下的薛寄,日后能青云直上, 再与陈国公和安定侯平起平坐。

    无论日后成宗和薛寄之间有多少龌龊, 没人能够否定, 成宗是薛寄的贵人。然而薛寄本人,未必不是枭雄。

    成宗登基之后, 朝野动荡, 难以安宁。

    烈宗驾崩前勉强按下的官忧民愤愈演愈烈,无时无刻不在动摇成宗的皇位。

    成宗经过艰难的抉择, 毅然决然的选择用与烈宗完全不同的方式稳定朝堂。他没有再打压对他不满的朝臣,开始随心所欲的提拔既愿意对他表忠诚,又有能力安抚百姓的权臣。

    作为成宗曾经的伴读, 薛寄没能在最初得到与陈国公和安定侯相同的权力。他因此决定去贵州做成宗的眼睛, 不仅希望替成宗镇守西南, 更是因为知道,在京都, 他永远比不过安定侯。

    在成宗的默许之下,薛寄扎根贵州, 肆无忌惮的与当地官员和豪绅争夺权力, 短短十几年名声鹊起。

    贵州、两广、福建皆以薛寄为尊。

    如今的两广总兵和梁家军, 正是因为没有态度强硬的反抗薛寄,才有幸没在薛寄彻底掌权的时候被清算。

    可惜人心不足。

    最初薛寄只是落魄的武爵儿孙,他眼中只有同为皇子伴读的燕凛和程红缨,希望将来不至于被这两人落下太远。

    等他成为说一不二的南宁侯,出门在外甚至被称作南王,再看北方的陈国公和京都的安定侯,难免有不过如此的感慨。

    即使是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也只是命好而已。

    然而扎根贵州,然后辗转走到广西,再越过广东,占据福建的过程中,薛寄听得最多的话却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凭什么有些人能够天生命好!

    薛寄不服。

    他想取而代之。

    成宗精通平衡之道,最擅辨识人心。

    等到薛寄终于下定决心,打算对成宗出手的时候,他的野心早已成为各地心照不宣的秘密。

    ‘剿灭叛臣贼子薛寄’是成宗在位期间,唯一一次向各地下达军令,效果远胜于铁血治国的烈宗所下的圣旨。

    不仅远在北地的陈国公世子燕北旗亲自南下,各地卫指挥使也立刻带兵赶往薛寄统辖之处。四川巡抚和僰人土司首领甚至愿意为这场战事,暂时休战,专心剿灭叛臣贼子。

    时隔多年,四川巡抚和僰人土司首领依旧三天一出兵,五天一列阵。曾亲自带兵迎战薛寄的浙江卫指挥使施茂,正是今日三省总督施尚文和福建卫指挥使施尚武的父亲。燕北旗成为新的陈国公,雄踞北方,几乎是整个圣朝所有武将最向往的存在可想而知,当年究竟是谁胜谁负。

    唐臻闭上眼睛。

    短暂的牺牲视觉,能够提高他的记忆。

    景成三十二年,叛军战败,叛军首领薛寄阵前伏诛。

    红莲第一次出现是在人前是在景成三十五年。

    三年的时间,究竟是薛寄借尸还魂,还是有人在薛寄伏诛之后,利用薛寄生前在贵州的积攒,想出以红莲滋养恐惧,凭恐惧控制人心的主意?

    薛寄战场伏诛之后,唯一能称得上令贵州重回安宁的人只有嘉国公吴轩和。他更是贵州历代掌权人中,仅有的能以铁血手腕消灭红莲,还贵州百姓安宁的狠人。

    除此之外,吴轩和也是比薛寄更罄竹难书的罪人。

    他因为心生嫉妒,在醉酒之后突然暴起,当场砍下成宗的项上人头,然后被碎尸万段。

    薛寄、红莲、吴轩和、成宗

    如果非要将这些词语放在同处,难免细思则恐。

    唐臻无声睁开眼睛,朝昌泰帝看去。

    不久之前,脸上还带着笑意的人,此时正面色复杂的凝视手中的信纸,苍白消瘦的手上依稀可见青筋的痕迹。

    身为亲身经历过那些往事的人,昌泰帝的情绪比唐臻更敏感。

    况且岑威才是找出七座藏在深山之中的红莲镇的将领,他知道的信息只会比梁安更详细。

    唐臻甚至怀疑,梁安会知道薛寄也是托岑威的福。

    他没有立刻打扰昌泰帝,只是由坐转站,立在昌泰帝只要抬起头就能看到的地方,默默等待对方回神。

    许久之后,昌泰帝掩面长叹,面带歉意的将手中已经被揉皱的信纸递给唐臻。

    “父皇?”

    唐臻接过信纸,明知故问,“怎么了?”

    昌泰帝摇头,勉强给出回应,声音止不住的颤抖。“薛寄还活着。”

    饶是唐臻早有准备,此时也难掩震惊。

    以红莲滋生的恐惧控制贵州望族和百姓的人,难道是薛寄本人?

    还真是狠心。

    薛寄离开京都,最先在贵州落脚,随后扶摇直上。很长的时间里,薛寄心中都对贵州有特殊的情谊。

    具体表现为,即使为掌握更多的权利,暂时离开贵州,薛寄做出的种种决定也总是偏向贵州百姓,期间甚至因此引起下属的不满。

    哪怕如此,薛寄也没有任何改变的意思。

    当年剿灭乱臣贼子,贵州也是唯一一个直到最后也坚定的支持薛寄的地方。所以贵州兵败的后果最惨烈,但凡是参与这场战争的人,皆会在周边各地的默许之下,在贵州搜刮几轮才离开。

    最后真正令贵州百姓在苦难中挣扎几十载的人,竟然也是薛寄。

    从某种角度看,薛寄也算是将他对贵州上下的理解运用到极致,所以才能想到如此刁钻的计策。

    如果不是胡柳生坏事,红莲再蛰伏数栽,等到圣朝濒临溃败的时候作为奇兵天降,无论是哪个地方,恐怕都遭不住大量不惧生死的疯子。

    唐臻及时收敛心神,提醒自己,他的揣测未必能贴合薛寄的想法。

    毕竟发疯的方向不同,起码他不至于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

    他喜欢用最小的影响,撬动最大的利益。

    岑威的密信中少了许多前往贵州途中的细节,着重提起藏在深山之中的红莲镇。

    李晓朝审问过胡柳生之后,曾亲自在朝堂解释红莲镇存在的缘由和作用,每个字皆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事实比胡柳生不愿意回忆的世界更残忍。

    红莲镇如同大型的养蛊场,所有不愿意成为贵族奴仆的百姓和不听话的奴仆,在这里都是消耗品。等待他们的命运只有两个下场,活不下去或被逼疯,变成红莲。

    前者的死在红莲镇是最稀疏平常的事,如同蚊子会吸血,蝴蝶能展翅,无需任何理由,更不会有人在乎。

    后者则正式成为镇民。

    他们是红莲镇的中坚力量,只需要老实的活着。

    对于能熬成镇民的狠人来说,在深山中找到食物、填饱肚子并非难事,难的是如何控制越来越难以预料的精神状态。

    所有人都知道,当镇民清醒的时间比发疯的时间少,他就会在不久之后悄无声息的在红莲镇永远的消失。

    红莲镇的镇民都是宁愿忍受发疯也想活着的人,怎么可能接受这种结局?

    为向‘衙役’证明,自己的精神状态依旧可控,红莲镇的镇民无所不用其极,几乎将所有清醒时的精力都用在这件事上,自然也就没时间再想,不知不觉中已经被他们接受的命运是否有不合理的地方。

    红莲镇中会竭尽全力反抗的人,往往是刚被送入镇中的人,他们受到的看守也最严厉。

    越是接近离开红莲镇的镇民,反而越抗拒离开,会想方设法的拖延时间。不仅不用‘衙役’为他们操心,他们有时候还会主动帮衙役看管刚入镇,还没成为镇民的人。

    这页信纸的最后,岑威用一句话做出总结。

    ‘红莲镇是个将人变成鬼的地方。’

    下页信纸,岑威提起他通过红莲镇查到薛寄身上的过程。

    作为不打无准备之仗的将军,岑威从贵州穿行的时候顺便带走许多年迈的阿公、阿婆。

    他称家中老祖宗要过百年寿辰,打算买些老人回去替老祖宗挡灾。

    此话一出,原本与岑威剑拔弩张的当地人,当即换了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嘴脸,千方百计的打听岑威准备花多少钱。

    岑威不动声色的观察当地人的态度,给出令对方心花怒放的价码。

    不得不背井离乡的老人,虽然对岑威没什么好脸色,但是他们更恨故乡和熟识的人。

    离开贵州境内,岑威才对这些人透露他的身份和目的。已经对贵州官府和当地望族深恶痛绝的老人立刻表示,愿意将他们所知道的事尽数告诉岑威。

    所谓的老人,最大不过四十有五。

    外表看上去像是知天命之年的老人哭着告诉岑威,至少他认识的人中,没有比他年纪更大的人。

    除了对贵州官府和望族的愤恨,这些人最深刻的感情竟然是对南宁侯薛寄的怀念。

    他们不知道薛寄犯过什么大错,只知道薛寄活着的时候祖辈比他们活得久,父母也比他们更像人。十个贵州人中,至少有六个人会斩钉截铁的说当年薛寄没有错,该死的人是成宗。

    正是因为这些老人对薛寄怀念和近乎偏执的信仰,岑威才会特意令人去收集薛寄的信息,侥幸没有错过红莲镇中的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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