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一合一
昌泰帝目光定定的凝视李晓朝, 向来平和的脸上尽显刻薄与怀疑。
李晓朝见状,深深的垂下头,“臣办事不利, 请陛下责罚。”
不等昌泰帝决定, 如何惩处李晓朝,惯常喜欢彰显存在感的朝臣已经争先恐后的出列。他们张嘴骠骑大将军胆大心细、劳苦功高, 闭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无一例外, 皆是替李晓朝辩解。
程守忠冷笑着抽出绑在腰间的长鞭,狠狠甩在李晓朝面前的大理石处。
大殿内的喧嚣因此戛然而止, 朝臣面面相觑,眼底满是对方眼角眉梢尚未消散的惊恐。
程守忠敢不敢真的抽在李晓朝的身上, 还不好说。
但是如果鞭子抽在他们的身上, 只需要一下就能皮开肉绽!
突如其来的鞭响带来的压迫感还没消散, 朝臣的想法就得到证实。
跟在李晓朝身边的心腹面露不忿, 想要去扶李晓朝起身。
他刚有动作, 程守忠的长鞭就像是长了眼睛似的呼啸而去,在亲卫的脸侧留下深可见骨的伤口。
“身居高处, 还敢有小动作, 可是心中不服?”程守忠居高临下凝视亲卫, 眼底唯有冷漠。
李晓朝转过头, 目光几乎与程守忠没有区别。
亲卫见状, 眼中的慌乱越来越浓,傲气荡然无存,立刻跪地求饶,连声道不敢。
然而无论是程守忠还是李晓朝, 都没有原谅他的意思。想要拍马屁却摸到菊花的亲卫, 当众挨四十大板, 最后是被羽林卫拖出大殿。
再次感受到程守忠的目光,朝臣皆自觉的低下头。再也不敢有任何借此机会,彰显存在感的私心。
程守忠面露满意,问李晓朝,“胡柳生的尸体在哪,幕后主使是谁?”
“因为他不肯开口,只能用重刑。”李晓朝的目光与程守忠一触即离,转而看向唐臻,沉声道,“恐其遗容不堪,令陛下和殿下厌恶,我已经擅作主张,令人将其丢去乱葬岗喂山间野兽。”
“骠骑大将军也知道,这是擅作主张?”程守忠冷笑,不依不饶的追问胡柳生所在的乱葬岗,立刻遣羽林卫去搜寻胡柳生的尸体。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态度非常坚决。
等待的时间,李晓朝在程守忠的询问之下,当众说出审问胡柳生的结果。
铁证如山,胡柳生不得不承认毒害太子的过程。但是他坚称毒害太子只是他的主意,从头到尾,没有其他人的参与。
李晓朝不肯相信这番说辞,严刑逼供,又得到其他线索。
胡柳生在京都的住处中有间密室,不起眼的角落藏着雕刻莲花纹路的令牌,经过证实,这块令牌与红莲贼子有密切的联系。
李晓朝垂下眼帘,沉声道,“胡柳生说贵州深处,鲜为人知的地方,有座名为‘红莲’的小镇,这块令牌是能够保命的凭证。”
保命?
文武百官隐秘的交换眼色,皆想到传闻中红莲残忍疯狂,泯灭人性的手段,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梁安心中微动,抬头看向陈玉所在的位置,发现陈玉正沉浸在心事中,目光呆滞的望着脚尖。
他接连做出许多隐秘的动作,皆没能唤回陈玉的神志,反而引来岑威和施乘德的目光。
“梁兄可是有话想说?”施乘德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梁安却满脸茫然,然后惊慌失措的退后,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不、不是!我要找陈玉算账!”
“是吗?”施乘德顺着梁安的目光,看向依旧在发呆的陈玉,笑道,“我在浙江时就曾听闻,梁家军的小猛虎与广西巡抚的独子不对付。本想着你们在东宫做数年同僚,彼此之间的误会和隔阂会逐渐消散,真是没想到不是冤家不聚头。”
陈玉忽然回神,目光尚未彻底恢复神采,已经锁定声音传入他耳中的方向,“冤家?谁?”
施乘德捂住嘴,意有所指的看向梁安。
四目相对,陈玉和梁安同时冷哼,决绝的转过头,力求连眼角余光中都没有对方的影子。
岑威默默看完这出闹剧,在施乘德意有所指的冲他笑时颔首。
梁安和陈玉的关系确实算不上好。
能亲眼见证对方的倒霉,大概是他们最大的乐趣。
然而他们此时却在默契的防备同一个人。
施乘德。
更准确的说,他们是在防备施乘德身后的三省总督。
广西的北方是混乱的贵州,西边是不愿意理会中原纷争的云南土司,东边是两广总兵的辖地。
两广总兵北边是湖广,东边是早在十多年前就投入三省总督门下的广东巡抚。
多年来,两广总兵与广西巡抚相安无事,几乎能称得上是圣朝最友善的邻居。
谨慎如湖广,早些年也曾参与对河南省的趁火打劫,更不用说年年不得消停片刻的四川巡抚和当地土司。
只是广西巡抚偏安一隅,少有存在感,京都的情况又随着太子的长大日渐复杂,吸引越来越多的目光,所以才导致鲜少有人能想起广西巡抚。
选择太子伴读的时候,广西巡抚没得选从结果看,广西巡抚应该是效忠于皇帝,这也是他让精心培养的独子,千里迢迢的奔赴京都的理由。
两广总兵膝下儿孙众多,偏偏选中与陈玉两看相厌的梁安,怎么看都不像随手为之。
梁安在京都,如同游鱼落入泥潭,虽然称不上寸步难行,但肯定没有他留在两广过得舒服。即使考虑长远的得失,梁安能够做到的事,他的堂兄弟也未必做不到,甚至有可能做的更好。
除非
岑威不动声色的观察陈玉和梁安的小动作,轻声叫住施乘德,一本正经的问起施承善的后事。
除非两广总兵决定太子伴读人选的时候,陈玉也是很重要的考虑因素。
陈玉和梁安两看相厌的消息传遍京都,每次相遇,几乎不会给对方任何好话,非常符合传闻。
然而作为对两个人都算熟悉的友人,岑威却知道,真到处境危急,只能逃命的境地,梁安肯定会带上陈玉。
他们只是看彼此不顺眼,希望对方倒霉,从未有过你死我活的念头。
从某种角度看,至少在京都,他们岑威目光闪烁,忽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形容。
抬起眼皮,看见施乘德近在咫尺的面容上满是对施承善的怀念,虚假的令人不忍直视,岑威莞尔,梁安和陈玉至少比施乘德和施承善更像兄弟。
只是兄弟之间既有兄友弟恭,也有兄弟阋墙。
梁安和陈玉大概是两者各占半数,什么时候哪边占据上风,全看外界的压力有多大。
以小见大,两广总兵和广西巡抚同样是长年处于三省总督的压力下,不得不报团取暖。
既要报团取暖,又要让三省总督相信,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很好,免得引起三省总督的猜忌。
可惜
沈贵妃和端妃的薨逝,明明是突然出现的端妃,莫名其妙的打乱沈家的计划,最后却是沈风君不得不面对燕翎的怒火。
岑威因为新仇旧怨,选择袖手旁观。
李晓朝同样对沈家兄妹心怀不满,因为沈婉君在沈贵妃和端妃的薨逝马上就能平息时选择节外生枝,再次引起事端。
沈风君孤掌难鸣,终究没能顶住巨大的压力,只能接受施乘德的示好,以此缓和艰难的处境。
消息传回两广,恐怕广西巡抚和两广总兵都要睡不着觉。
不过他们的运气也不算差。
位于北方的湖广和东边的三省总督日渐亲密,肯定会给两广总兵巨大的压力。
广西巡抚眼光长远,知道他与两广总兵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是有朝一日,两广总兵不复存在,下一个就会是他。可惜广西巡抚人微言轻,更不敢轻易暴露与昌泰帝和太子的羁绊,恐怕只能竭尽全力的帮助两广总兵拖延时间,苟延残喘。
怎么看都是必死之局。
偏偏这个时候,胡柳生给太子下毒的罪行被发现,供词承认,源源不断的红莲贼子并非偶然。
在贵州,有个被称作红莲镇的地方。
虽然以镇为名,但实际地点却是在深山老林中。
那里既有贵州巡抚的心腹,也有贵州的世家源源不断送去的奴隶。
这些奴隶,有人在主家犯下大错。
有人只是在精疲力尽的时候偷偷休息片刻,因此无法完美融入周围的人形牛马,所以被处处针对。
更有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家中女眷被人欺辱,鼓起勇气动手却反被卸去四肢的倒霉蛋。
除此之外,红莲镇中还有贵州巡抚从别处寻来的流民或百姓。
进入红莲镇,只有两种人能够活着。
一种是镇民,在外面,他们会被称作红莲贼子。
一种是官吏,他们要帮助源源不断的新人变成真正的镇民。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人格外幸运,能在没有成为镇民的时候就走出红莲镇。
可惜李晓朝称,他没能从胡柳生口中问出第三种人的来历和去处。
“胡柳生说,今年从贵州涌入各地的红莲皆是贵州巡抚有意为之,想要在冬天之前,尽可能的消耗红莲的数量,以此减少过冬的消耗。”
“冬天纳入镇民会比较容易,只要在明年的春天,再次放出大量的红莲贼子,就可以轻而易举的维持贵州的现状。”
李晓朝的声音在最前方响起,清晰的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岑威垂下眼帘,不再与施乘德闲话,脑海中自然而然的浮现圣朝的地图。
两广总兵和广西巡抚的生路,正是在贵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