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一合一
最后, 这场接风宴在诡异的气氛中结束。
除了太子笑容满面,齐黎也难以隐藏惊喜,再也找不到发自内心的笑容。哪怕是坐在齐黎身侧的燕翎, 嘴角的笑意也没蔓延到眼底。
回福宁宫的路上, 陈玉心事重重的跟在太子的身后,数次欲言又止。
每次话到嘴边, 他脑海中都会浮现齐黎受宠若惊,略显自得的表情,然后悄无声息的闭嘴。
齐黎或许无辜,但是陈玉会算账, 他比齐黎更无辜, 如果因为齐黎被太子迁怒似乎有些冤大头?
正值陈玉陷入犹豫之际,程守忠迎面而来, 虽然说是对接风宴好奇,但是张嘴闭嘴都是齐黎, 显然只对接风宴上的某个人好奇。
陈玉不动声色的抬起眼皮, 偷偷打量太子的神色, 正对上满是笑意的眼睛, 顿时生出被裹挟的错觉。明明想要立刻移开视线却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的错觉, 心跳止不住的加快, 脑海中全是太子突然任性时的经历。
既有施承善被太子杀死的细节,也有他在太子的引导下想出自以为绝妙的主意,险些铸成大错的惊悚。
好在太子的目光没有在陈玉的脸上停留太久, 很快就被程守忠的话吸引, 如同出门与友人相聚的少年般, 兴致勃勃的对程守忠说接风宴发生的事。
唐臻眼角眉梢皆是欢喜, “孤与世兄一见如故, 世兄也很照顾孤,见孤好奇兵戈之事,不厌其烦的细数带兵出征的细节。”
在程守忠的追问中,唐臻兴致勃勃的重复齐黎在宴席上说的话。
齐黎终归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人,虽然在太子源源不绝的吹捧中稍显迷失,但是还不至于因此丑态毕出。
况且宴席中不仅有太子,还有李晓朝、岑威、施乘德、梁安和胡柳生。太子好糊弄,这些人可不是从未去过军营的燕翎和陈玉。齐黎心中非常清楚,稍有不慎,他的自吹自擂就会贻笑大方。
所以齐黎言语间发生的往事,除了过于顺风顺水,挑不出明显违和的地方。
程守忠也是武将,性格又略显憨厚,闻言理所当然的认为太子与齐黎颇为投缘,眼角因为笑意堆积的褶皱渐深。
陈玉见状,不动声色的退后半步,彻底放弃劝太子以大局为重,不要仅仅因为昌泰帝对齐黎有所惦记就心生嫉妒,不分青红皂白的针对齐黎。
无论是在接风宴将齐黎塑造成靶子,还是面对程守忠,完美的隐藏自己在接风宴中的小心思,只让程守忠看到齐黎的自得,太子都非常冷静。
针对齐黎做的任何事,都不是太子的一时兴起。
接风宴的第二天,施乘德率先发难,在京都总督府为施承善设灵堂。以不能让总督最偏爱的孙子做孤魂野鬼为理由,正式宣告失踪已久的施承善在总督府眼中已经是个死人。
三省总督向来不是肯吃闷亏的人,他却是目前为止,除了东宫太子,唯一一个在破秋日损失严重的人,宠爱有加的庶长孙死的悄无声息,不明不白,以三省总督惯常的霸道,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无形的压力从白茫茫的京都总督府,以最快的速度蔓延至整个京都。
唐臻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正拿着长剪打量新送到福宁宫的盆栽。
“施承善死了?”他利落的动手,毫不犹豫的剪断盆栽中长势最喜人的枝杈。
陈玉面露怪异,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施承善死没死,难道不是太子最清楚的事?
好在唐臻也没追问,他围着突然变秃的盆栽转了两圈,再次出手,依旧狠辣无情,直接让原本葱葱郁郁不见缝隙的盆栽,变成彻头彻尾的秃子。
然而太子殿下还是不满意,再次出手,每一下都剪在陈玉预料之外的地方最后圆凳大的花盆中,只剩下手指长的幼枝。
唐臻放下剪子,生出手指轻点幼枝的顶端,脸上的笑意忽然变得真切起来,笑道,“再让那些贪得无厌的枝杈,肆无忌惮的长下去,哪里还有幼枝长大的机会?”
陈玉沉默的拿起水壶,“殿下英明。”
父亲说过,他不需要弄明白所有看不懂的事。
京都总督府治丧半日,东宫太子亲临,不仅带来施承善曾在东宫惯用的物品,还特赐鱼符,追封施承善为东宫少詹事。
随行的陈玉和梁安也有吊唁之物送上,脸上丝毫不见平日与施承善的剑拔弩张。
施乘德腰间系着白布,眉宇间满是沉痛,仿佛与施承善不是生疏的族兄从弟,而是从小在同处长大的亲兄弟。
在接风宴上他鲜少开口,大部分时间都在观察其他人,此时单独面对太子依旧沉默寡言。他郑重的替丧事的主人施承善谢恩之后,开门见山的问道,“我知道小弟脾气又急又大,时常好心做坏事惹人厌烦,太子可知道他出事前,曾与谁言语不和?”
唐臻忍住发自内心的愉悦,佯装没看到施乘德请他出去说话的手势。
为什么要出去?
最好施承善的灵魂真的能被这场丧事招回来,亲眼见证他的死对总督府,终究意味什么。
所谓的庶长孙和总督的偏爱,皆是为施承善的死亡,加码的形容词而已。
真正备受总督看重的绍兴侯世子施乘风,根本就不会有踏入危险的机会,正在江南等待施承善亡故的原因。
唐臻甚至觉得,施承善暴躁、易怒、肆意妄为的性格是三省总督有意为之的结果。
施乘德沉默的站在唐臻的对面,丝毫没有催促的意思。
“施承善”唐臻垂下眼帘,脸上浮现为难,略显艰难的开口,“他、脾气有点、急,平日不怎么陪伴在孤身边,孤也不知道他曾与谁言语不和。”
施乘德见太子比他预料中更软弱,眼底极快的闪过笑意,正想引导太子说出他希望听见的话,忽然觉得手背某处发凉。
他低头看去,透明的水滴正沿着手背的弧度落下。
太子急哭了?
饶是对太子的性格有所准备,施乘德也短暂的愣住,忽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
如果太子过于害怕,没有按照他的引导开口,反而说起曾经被施承善羞辱的往事
唐臻恰到好处的抬起头,刚好将施乘德没有任何防备的表情看入眼中。
因为对方的迟疑,他更加确定,三省总督府的人,并非不知道施承善在京都的胡作非为。
“殿下莫要再为善弟伤心,”施乘德将沾上泪水的手背到身后,语气忽然变得和缓,“善弟有幸陪在殿下左右,实乃幸事,只是他玩心重,尚且不知珍惜,恐怕对太子的信任有过辜负。臣替伯父多谢太子看在他的面子上,不曾与善弟计较。”
唐臻沉默的点头,脸上的紧张肉眼可见缓和许多。
他想知道,三省总督想要借施承善的死,先向谁发难。
施乘德见太子肯认下施承善只是玩心重的话,稍稍松了口气,暗道太子果然软弱,话锋陡转,再次提起施承善的死因。
“殿下可知善弟平日与谁格外亲近?”施乘德解释道,“我想多了解善弟生前在京都的经历,回到江南之后才好与伯父交代。”
“胡柳生”唐臻面露尴尬,在施乘德鼓励的目光中,断断续续的说完这句话,眉宇间的悔意越来越浓,“在这之前,他与施承善走的比较近。”
施乘德平静的应声,继续不动声色的引导太子开口,从施承善到胡柳生,再到最近才与胡柳生走得近的燕翎,只字不提曾当众将施承善踹到骨裂的岑威,其意昭然若揭。
三省总督府的矛头,坚定的指向陈国公府。
东宫太子离开京都总督府之后,昨日在东宫赴宴的人,除了孟长明,皆有动作。
起码在明面上,他们不好比太子更有排场,无论心中如何做想,皆亲自带着送丧之物,去京都总督府吊唁。
不知有意无意,众人去总督府的时间刚好错开。
岑威先与岑戎汇合,然后又在距离总督府仅有半条街的地方等待沈风君,各怀心思的表兄弟只在总督府停留半刻。
期间李晓朝令人送去吊唁之物,表示对施承善英年早逝的遗憾。
或许是因为孟长明和李晓朝不曾亲自露面,燕翎也悄无声息的留在京都陈国公府,只有齐黎和胡柳生前往总督府,敷衍还没彻底撕破的体面。
然后唐臻就收到消息,陈国公府与三省总督府之间仅剩的体面,在施承善的棺材前彻底变成飞灰。
施乘德突然发难,态度强势的将胡柳生扣在总督府。
齐黎身为陈国公的部将,自然不会轻易丢下陈国公世子的狗腿子,尤其是来历非凡,有些身份的胡柳生。
可惜他既不是岑威,身边没有默契的兄弟相助,也不是天生神力,外表极具欺骗性的梁安。肉体凡胎,终究双拳难敌四手,不仅没救出胡柳生,还因为失手错伤施乘德也被总督府扣下。
唐臻发出声轻笑,促狭的眨了眨眼睛,“你们猜猜,燕翎如今是后悔没和齐黎、胡柳生共同去总督府,还是正暗自庆幸窃喜?”
陈玉和梁安面面相觑,眼角眉梢的怂如同一辙。
施乘德和燕翎代表三省总督和陈国公掰手腕,他们躲远点还来不及,哪敢有好奇心?
唐臻高高的挑起眉梢,手指隔空点他们的脑门,“你们啊”
“殿下,有新消息。”
程诚从门外探头,得到唐臻的允许,立刻小跑进来。正要开口,他忽然想起没关门,又小跑回门口,顺便检查窗口是否紧闭。
陈玉和梁安如同充满好奇心的小鸟般,随着程诚的身影转头。
唐臻懒洋洋的换了个姿势,继两个怂货之后,他又发现程诚远非他想象中的那般能沉住气。
彻底检查好门窗,程诚的额间已经有明显的汗水。
他粗鲁的抬起手臂在额间蹭过,小心翼翼的道,“施校尉命人将胡大人五花大绑,摆成只能跪在施大人的棺前赎罪的姿势,齐将军则被关在不知名的地方。”
“陈国公世子大怒,正命人点兵。”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得梁安和陈玉猛地打了个哆嗦,怒目看向门口。
“开门,我知道太子在里面,宫外是不是有热闹?”
孟长明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穿过房门,清晰的传入众人耳中。
唐臻挑起眉梢,从未如现在这般看孟长明顺眼。
宫外出这么大的事,岑威肯定会被堵在外面,宫中似乎只剩下孟长明能无所顾忌的与他看热闹。
唐臻应声,示意程诚去开门,吩咐道,“去厨房找些点心、坚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