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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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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受到众人微妙的目光,燕翎端起茶盏的手指猛地攥紧,脸上却浮现恰到好处的意外,解释道,“我见殿下脸色不好,想要离殿下近些方便照顾,没想到少将军竟然会如此看待”

    岑威礼貌的抬起眼皮与燕翎对视,然后与燕翎同时移开目光。他并不好奇燕翎的未尽之语,也不在意燕翎是否会从太子妃的位置上离开。

    太子问,他答,仅此而已。

    唐臻若有所思的扫过胡柳生对面的空座,忽然理解他进门时为什么只有燕翎站着,原来是在等座位。

    亏得他以为燕翎弄出翠柳的事,终究是对他有些愧疚才会坐立难安。

    唐臻讨厌自作多情的感觉,燕翎在他眼中的形象立刻从可爱养眼的猫主子,变成又蠢又欠揍的狗子。

    他假装没发现燕翎的目光,面带尴尬的看向施乘风,小声问道,“世兄也觉得那是太子妃的位置吗?”

    施乘风刚因为座位被燕翎恶心,落井下石的机会送到手边,他当然不会心慈手软。立刻引经据典细数礼义尊卑,句句没提燕翎,字字都是指着燕翎的鼻子骂。

    饶是燕翎再怎么脸厚心黑,也扛不住如此肆无忌惮的指桑骂槐。

    尤其是这里不仅有唐臻和施乘风,还有在燕翎心中远不如他的岑威等人。

    骄傲如他,怎么可能忍受被这些人看笑话?

    燕翎起身打断施乘风的话,眉宇间尽是无奈,“是我思虑不周,罚我今日鞍前马后的伺候殿下可好?”

    没等有人询问什么是鞍前马后,他已经走到唐臻身侧,双手端起尚且温热的新茶,煞有其事的道,“请殿下饮茶。”

    哪怕是不听话的狗子,故意讨好主人时也会有可爱的姿态。

    况且燕翎即使是狗,也是赏心悦目的帅狗。

    真的有人会与哈士奇生气吗?

    唐臻没养过,不知道。

    他接过燕翎捧着的茶盏,饮了口放回桌上,算是认可燕翎的赔罪,愿意揭过这件事。

    施乘风见状,拿起块新鲜的点心放入口中,顺势止住话头。

    唐臻也没忽略施乘风,“孤还没问世兄,忽然进宫可是有事?”

    施乘风长叹了口气,“我听闻殿下有差事交代给伴读去做,偏偏我那个不争气的兄弟至今还不能下床。我怕他耽误殿下的正事,便厚着脸皮来寻殿下,请殿下准许我替家中兄弟办几日差。”

    唐臻闻言,眼底的笑意忽然冰冷,睨向长身玉立的燕翎。

    最好别让他知道,当初施承善发疯,也有燕翎的份。

    不然无论是猫是狗,都免不了挨揍。

    “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世兄来得正好。”唐臻点头,对岑威道,“账册呢?”

    岑威起身将装着账册的木箱交给平安,言简意赅的道,“旧日账册中,共有九十二个种类,两万三千四十九个物件。我等清点库房时,点出九十个种类,两万两千一十二个物件,除去已经送到东宫使用的物件,还有三百八十二个物件不知所踪。”

    唐臻眼中闪过阴霾,问道,“这三百八十二个物件都是什么来历?”

    “皆是各地送给您的节礼和寿礼。”岑威停顿了下,看向施乘风,“其中有二百六十八件是三省总督所献之礼。”

    施乘风勃然大怒,自从收到太子命令伴读清点库房的消息,他和幕僚经常推算各种可能。唯独没想过,最显眼的问题,会是东南三省的进献之物不翼而飞。

    小贼没将太子放在眼中也就罢了,竟然敢对东南三省的东西下手。

    他倒是不曾怀疑岑威使坏,毕竟清点库房重新造册,岑威只是主导而已,还有立场不同的另外三名伴读参与其中。

    在京都毫无根基的岑威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脚,难度不亚于登天。

    唐臻反而没什么感觉。

    只要昌泰帝给他的东西没出问题,其他物件哪怕是全部离奇消失,他也不会心疼。他随手拿了本新账册翻看,速度快得几乎没有停顿,明明白白的告诉所有人,他看不懂。

    不过唐臻也没想看懂,他只是在确认,清查库房、重新造册的事是否由几名伴读共同完成。

    九本新账册,陈玉的笔迹占了六册,其他三册分别是岑威、梁安和胡柳生的笔迹。

    看来岑威也没有他表现出的那么好大喜功,不近人情。

    “孤听说清点库房的时候磕碰了些东西?”唐臻忽然问道。

    岑威单膝跪地,有条不絮的解释,“殿下恕罪,共磕坏金器十二件,已经命匠人修补。跌碎瓷器五对,碎瓷尽数入库,殿下可随时令人查看。其余如珊瑚、琥珀等摆件有瑕者共九件,其中五件可以修补,已经命匠人日夜赶工,余下四件无法修补者也仔细封存,放入库房。”

    “清点库房重新造册共用半个月,前五日宫人屡屡出错,以至于磕坏这些物件。臣已经将犯错的宫人尽数收押,另寻守在东宫外的羽林卫整理库房。余下十日,再无意外发生。”

    “羽林卫?”唐臻心思翻涌,半点都没放在库房。

    半晌后,他若无其事的道,“细致周全,每人赏赐二两银子。”

    东宫外居然有羽林卫?

    他怎么不知道。

    谁的羽林卫,统领是谁?

    未免失态,唐臻故意往别处想。

    怪不得平安只提过一次库房中磕坏许多物件的事,他还以为平安上次的话只是埋雷,还有更大的坑等着岑威,没想到竟然是哑炮。

    岑威做事委实漂亮的令人抓不住任何把柄,连已经毫无用处的碎瓷都要封存入库。也正是因为如此,唐臻才能忍住不迁怒,只是看岑威更加不顺眼而已。

    拥有如此矫健的身姿有什么用?

    清点库房的小事都会被人钻空子。

    磕坏的物件中,有从昌泰帝的库房里拨给他的东西。

    “无耻小贼,竟然敢打殿下私库的主意!”施乘风忍了又忍,火气越来越大,忽然拍案而起,“臣愿替殿下追查库房中不翼而飞之物,求殿下允许。”

    唐臻迟钝的点了点头,以手抚额遮挡脸上的表情,“劳烦世兄。”

    燕翎察觉到唐臻的异样,忽然道,“少将军虽有疏漏,但也算尽心尽力,殿下莫要动气。”

    岑威闻言,也不反驳辩解,“殿下息怒。”

    唐臻透过手指间的缝隙,居高临下的盯着岑威漆黑的头顶。直至今日,他依旧看不透岑威所求。

    如果他是岑威,在圣朝皇族的统治下挣扎生存,通过造反获得权势地位,会如何看待被圈养的太子?

    唐臻舔了下牙尖,眼中忽然浮现兴奋。

    他要杀了皇帝和太子,让圣朝彻底乱起来!

    能安抚民心的成宗后裔彻底死光,圣唐正统完全颠覆。

    陈国公和三省总督再也不能维持表面的平和,为了将来不居于人下只能拼命。岑威的继母是湖广布政史沈思水的同胞亲妹,堂嫂是关西七卫的草原明珠,龙虎军不仅可以影响陈国公和三省总督的成败,还能转头吞并西南势力壮大自身,来日与陈国公和三省总督形成鼎力之势。

    如果运气足够好,百年之内,皇位上坐着的人说不定会姓岑。

    即使岑威没有这样的野心,也不该像现在这样,尽心尽力的给他当伴读。

    “岑卿何罪之有?”唐臻语气坚定,“是宫人的错!”

    “刁奴狡诈,险些连平安都被糊弄过去。岑卿初来乍到,能及时止损已是不易。除了父皇赏赐给孤的物件,其余有所损坏的东西都不必再修补,皆由岑卿拿去处置。”

    岑威抬起头平视唐臻的椅子,脸上无悲无喜,“谢殿下赏赐。”

    唐臻依旧看不出岑威的古怪,边默念细思伤身,边忍不住试探,“岑卿办差有功,想要什么赏赐?”

    “臣为殿下效忠是本分,不敢居功。”岑威话锋突转,“近几月,臣家中频办喜事。人情往来,耗费许多金银。臣本就出身贫寒,因此更显拮据,竟然买不起在京都落脚的宅子,至今仍租房居住。”

    唐臻脸上的笑意逐渐僵硬。

    宅子?

    太子殿下才十六岁,怎么可能有宅子?

    当然是历代皇帝闲时置产,惠及子孙。

    他库房中的所有宅契都是昌泰帝给他私产!

    燕翎和施乘风同样在打量岑威,暗道此子难缠。

    不居功,也不拒绝‘主上’的赏赐。

    他们在各自父祖身边见过太多这样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备受信任的心腹。

    如此委曲求全,必定所求甚大。

    唐臻彻底失去扒拉岑威的兴趣,让平安去库房取千两黄金,千两白银赏赐给岑威,另赏陈玉等人五千两白银。

    他故作天真的道,“这些可够岑卿换个足够满意的地方租住?”

    唐臻专门了解过这个时代物价。

    自从烈宗年间,天灾频起,金银的价值越来越高,导致不同时期的话本中的物价非常奇怪。

    好在东宫的宫人虽然是木头成精,但起码长了嘴,只要唐臻有足够的耐心,总是能问出想要的信息。

    昌泰帝登基之后,除了部分地区,各地逐渐恢复稳定,金银的价值也稍稍落下了些,京都相比其他地方依旧离谱。

    一两金子等于十五两银子。

    一两银子等于一千二百枚铜钱。

    唐臻相当于赏赐岑威一万六千两白银,足够岑威在京都买个小宅子落脚。

    至于圣朝成立三百多年,早就数不清有多少权臣在京都定居,如今距离皇宫稍近的宅子都是有主之物,价值远非金银能够衡量,完全不在唐臻的考虑范围之内。

    岑威一本正经的道,“谢殿下恩赏,臣从未如此富裕。”

    施乘风觉得岑威装得太过,故意道,“我先到京都,又比少将军虚长两岁,应该给少将军接风。竟然今日才想起这件事,该罚!罚我送少将军八千两银子安家如何?”

    唐臻闭上眼睛,唏嘘不已。

    他是已经放出话,即使舍不得宅子也不能小气才出金银。

    绍兴侯世子这又是何必。

    用真金白银撩拨岑威的自尊心?

    狼被肉包子打到头上,怎么可能会生气。

    不出唐臻所料,岑威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脸色松缓,对绍兴侯世子的称呼也从世子变成施兄,因为口音稍显奇怪,还有些像世兄。

    陈玉见状,原封不动的将刚从唐臻这里得的赏赐,五千两白银送给岑威做接风礼。梁安本身对岑威没有恶感,也不差这点银子,更不想特立独行,立刻表示,他也愿意为岑威出五千两白银安家。

    难得胡柳生也没舍不得,只是目光总是往燕翎身上瞟。

    没等施乘风阴阳怪气,燕翎已经微笑着开口,给岑威出和施乘风数量相同的银子,八千两。

    “多些燕兄。”岑威倒是一视同仁,只要给他出安家费,无论多少都是兄弟。

    唐臻在上方看得一清二楚,施乘风见燕翎也开口出了银子,脸上分明有悔意浮现。八成是觉得银子给少了,没让燕翎觉得肉痛。

    喜怒哀乐、人生百态。

    唐臻喜欢这种处于人间的真实感,因为发现从昌泰帝的库房中拨给他的东西被毁坏生出的焦躁,终于平息下去。

    陈玉适时的提出询问,“殿下,收押的宫人该如何处置?”

    “平安今日与我说,现在这批宫人处处不尽心,要将他们都打发出去。”唐臻转头看向站在角落的平安,语气难掩埋怨,“孤上次病倒时你也是这么说。”

    平安立刻请罪,“请殿下放心,您的身子已经大好,奴婢绝不会再因为担心殿下疏于对宫人的管教。”

    唐臻懒得去追溯,平安和燕翎但凡遇事不周,立刻在太子身上找根源的习惯是谁先起头,顺水推舟的道,“既然你如此念着孤,为什么不肯回孤身边伺候?”

    平安下意识的想说:

    ‘奴在殿下身边伺候,谁替殿下掌管东宫?’

    过去的十六年,每次太子埋怨经常见不到他,他都是如此回应太子。

    然而话到嘴边,平安却像是被无形的手捂住了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话。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伺候了十六年的主子已经变了。

    唐臻的目光越过平安,看向下方神色各异的人,语气稍显阴郁,如同在暗巷中屡屡碰壁找不到出口的人。

    “宫人换来换去没什么区别,不如从众卿家中调集些仆人来,诸位可愿为孤排忧解难?”

    “殿下!”燕翎脸色大变,“这不合规矩!”

    他早就准备好了下批进入东宫伺候的人,所以才能毫不吝惜的在库房和翠柳的事上折损人手。

    如果下批宫人是由各家送到东宫,岂不是由他在暗,别人在明,变成所有人皆在明处?

    施承善听了唐臻异想天开的话也惊疑难定,甚至觉得这是太子被连番刺激之后有所长进,故意试探他们。

    若是他送入东宫的人,落入他人圈套,恐怕会连累祖父。

    陈玉眉梢跳动,广袖下的手掌牢牢握紧,没过多久便尝到浓郁的血腥味。

    梁安目光定定的凝视陈玉的下颔,忽然叹了口气,闭眼装睡。

    胡柳生左看右看,数次欲言又止,奈何陈玉和梁安不理他,更远的人注意力都在唐臻身上,只能继续寻找插话的时机。

    唯有岑威认真的思考,该如何为太子分忧。

    他面带遗憾的道,“臣身边只有近卫,没带仆人,只能从宫外采买或送信回河南,令家父寻找合适的仆人。”

    毕竟刚收到一万六千两白银的赏赐,岑威拒绝的底气不足,忽然问道,“我见东宫只有守在门外二百羽林军,再无其他护卫,不如我送五十近卫给殿下,保护”

    “放肆!”眼见岑威越说越离谱,燕翎再也忍不住出言呵斥,“事关太子殿下,自然有祖宗留下的规矩,岂是你说如何就如何?”

    燕翎似乎觉得自己的语气过于生硬,停顿了会,语重心长的道,“我知道少将军是好意,只是你出身乡野,不知道东宫选人的种种顾虑和良苦用心,难免有所错漏,说出引人发笑的话。”

    唐臻的耳朵动了动,说不出的古怪再次萦绕心间。

    燕翎这番话,既可以说给岑威听,也可以说给太子听。

    皆可以归纳为不知道东宫选人的种种顾虑和良苦用心,说尽引人发笑的话。

    可惜岑威并不是心思敏感纤细,到处都是痛点的人。

    他抬头与燕翎对视,明明因所处之地矮人半头,气势却半点不弱于对方,“这是殿下的东宫,我只知道听从殿下的命令。”

    “你不管百姓如何看待殿下?三月刚亲政,还没有任何建树,四月就因为宫人的伺候不够顺心,大改祖宗留下的规矩,完全不顾福宁宫中的陛下。”燕翎冷笑,“原来少将军挂在嘴边的忠心只是纵容娇宠,完全不顾殿下的未来。还是少将军本就打算用老实忠厚的假象引导殿下耽于享乐,免得殿下亲政后知道岑家村做的好事。”

    唐臻安心躲在燕翎的身后,垂头掩饰脸色,假装心神难宁。

    短短几句话,集齐扣帽子,画饼,无中生有,移花接木,挑拨离间。

    这谁扛得住?岑威沉默半晌,越过燕翎看向唐臻,“臣没读过书,不知道该如何与陈国公世子辩论。无论殿下需要什么人手,臣总是能替殿下寻来。”

    他安心落座,终于显得没那么任劳任怨。

    太子亲口对他提要求,他才肯做事,并非腆着热脸拼命的往前凑。

    施乘风看够了热闹,脸色几经变换,终于下定决心。

    “臣亦愿意听殿下的吩咐。”

    最多再过两个月,他就要启程返回浙江。燕翎的嘴太厉害,又是陈国公世子,施承善那个蠢货论起脑子还不如岑威清醒,肯定会被燕翎压制。

    施乘风可以接受总督府的人在东宫争不过燕翎,但他必须掌握局面彻底失控的具体时间。

    总督府得不到的东西,陈国公府也别想得到。

    不长脑子的施承善恐怕指望不上,摆在明面上的宫人反而能光明正大的获取消息。

    陈玉轻声道,“臣听殿下的吩咐。”

    梁安狠狠的咬牙,两广总兵与三省总督的走狗隔岸相望,他最见不得三省总督又得好处。

    可是陈玉与绍兴侯世子站在同处,若是殿下最终还是想要各家皆派人入宫,将来陈玉和施承善在东宫行走更加方便,梁安肯定会被边缘化。

    最重要的是,燕翎薄情冷性,他今日站了燕翎,鸡飞蛋打,来日也不会因此得到燕翎的另眼相看。

    换成施乘风和岑威,只要肯厚着脸皮说好话,总是少不了半口汤喝。

    “臣也听殿下的吩咐。”

    反正燕翎的指责落下来,有个高的施乘风和岑威顶着。

    胡柳生在燕翎仿佛要吃人的目光中骇笑连连。

    哪怕陈玉和梁安分开,单纯冲着回报,他也会选人更少的燕翎,让局面维持平和,但呵呵,他没得选择,不是吗?

    到最后,竟然只有燕翎不同意唐臻从宫外寻找奴仆代替现有的宫人。

    作为燕翎最后的希望,唐臻的心情格外复杂。

    他上辈子不是没有过将别人的生死存亡捏在指尖,欣赏对方的恐惧、挣扎,并以此为乐的经历,但从来没有过才发现对方想要圈养自己,然后就捏住对方命脉的事。

    虽然所谓的命脉,会给燕翎带去的挫折非常有限,但怪不得那么多人好好的不当人,非要当变态。

    唐臻面露歉意,嘴角却扬起愉悦的弧度,“对不起。”

    下次记得提前哄我。

    先让我高兴,才有心情哄你。

    唐臻猛地推开燕翎,焦躁的转了两圈半,咬着牙道,“我要宫外的仆人,还要将平安留在身边!你们负责将现在的宫人带走,不要再问我如何处置。”

    话毕,他红着眼眶环视四周,目光在难以置信的燕翎身上流连许久,猛地转身跑向门外。

    岑威低头看向手背,是太子殿下的泪水。

    众人面面相觑,颇有不上不下备受折磨的感觉。

    燕翎对太子的影响之大,只要没眼瞎的人都能看到。

    然而太子虽然因为没听燕翎的劝说,难受的当众失态甚至落泪,但至少做到坚持己见。

    养废了,但没完全废。

    真是令人头疼。

    唐臻如同一阵风似的跑到大门处,扶着宫墙大口的喘气,因为胸口的窒闷,泪水止不住的沿着侧脸落下。

    可惜宫人都惧怕近来性情大变的太子殿下,远远的缀在后面不敢靠近,否则他们就会看见,泪流满面的人正眉眼弯弯、嘴角上翘。

    唐臻借着眼泪干嚎两声,算是畅快的笑过,随手擦了擦不知道花没花的脸,去寻守在东宫外的羽林卫。

    直到快要走出东宫的范围,唐臻才看到羽林卫的身影。

    他们并非在门口或宫墙处站岗,而是藏身在所有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其中最正常的位置,竟然是有掩体的房顶。

    唐臻昂头沉思片刻,放弃去试探羽林卫的念头,转身走向福宁宫。

    得益于对空间格外敏感的天赋,唐臻绕着东宫转了大半圈,已经能确定,羽林卫的位置有什么讲究。

    用最少的人,以最彻底的方式监视东宫。

    即使是爬狗洞进入东宫,也没法逃过这些羽林卫的眼睛。

    程守忠见到唐臻吓得脸色铁青,“您怎么哭了?是谁欺负您。”

    “嗯?”唐臻摸了下刺痛的脸,再次嫌弃太子殿下的娇弱,故意道,“他也不是故意将军别问了。”

    “施乘风?”

    程守忠非要问出个结果。

    唐臻摇头,胡乱摸出张帕子盖住眼眶。

    他不在乎狼狈与否,只是不想刺激程守忠,免得福宁宫中的人担心。

    “岑威?”程守忠忽然固执得厉害。

    唐臻继续摇头,低声道,“我觉得宫人不够尽心,要求他们从宫外给我找仆人。他们不同意彼此的看法,争吵了几句,我有点害怕。”

    程守忠见到唐臻脸上的腼腆羞涩,更加心疼,从荷包里拿出块糖送到唐臻嘴边,小声道,“这是我从陛下的糖盒中偷的莲花,专门给您留到现在。”

    唐臻眨了眨眼睛,喜悦瞬间从嘴角蔓延到眼角眉梢。

    他小心翼翼的捧起在他看来算是粗制滥造的彩色糖果,连呼吸都是甜甜的味道。

    “快吃。”程守忠笑着催促,保证道,“臣下次还给您偷。”

    唐臻却舍不得,轻声道,“那等下次”

    “臣每日都能碰到陛下的糖盒,无论您什么时候来都会有。”程守忠打断唐臻的话。

    唐臻被程守忠催得没办法。

    他怕这次不听话,下次拿不到糖或者程守忠拿别的糖糊弄他。

    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在这件事上,唐臻不想冒任何风险。

    微微发涩的甜味从舌尖蔓延到四肢百骸,唐臻满足的叹了口气,每根神经都牢牢记住这股味道经过的感受。他变戏法似的从袖袋中摸出张巴掌大的年画,脸上浮现犹豫。

    如果开口说话,糖是不是会吃得很快?

    程守忠笑眯眯的接过年画,小心翼翼的卷回原样塞入袖袋,连声道,“臣明白,陛下不肯收就便宜给臣。”

    唐臻笑着点头,放松身体靠在程守忠肩上,昂头望向福宁宫的琉璃瓦。

    他还有话想问程守忠却舍得不浪费一星半点的甜。

    毕竟这是他唯一的糖。

    程守忠偏过头偷偷擦了下眼泪,怕唐臻回东宫的时候吹了寒风,夜里难受,专门让人去拿件昌泰帝的斗篷给唐臻。

    唐臻四肢僵硬的随着程守忠摆弄转身、抬手,悄悄对比身上的斗篷与程守忠是否贴合。

    程守忠虽然苦相,但身形绝不凄苦。他魁梧健壮,摆弄唐臻如同应对易碎的木偶,每个动作都小心翼翼。铁汉绣花,莫过如此。

    唐臻只能抬头仰望他。

    确认过差距,是能装下三个病秧子的壮汉。

    唐臻顿时笑得像是偷吃荤腥的小猫,身上的斗篷虽然大得厉害,要不是他小心翼翼的提着,早就落在地上,宽窄却不算夸张,绝对包不住程将军。

    他的父亲,是个身形伟岸却消瘦的人。

    临到要离开时,唐臻才想起正事,问道,“守在东宫外的人是羽林卫?”

    程守忠眼中闪过惊喜。

    早在从岑家村走出来的小子抓羽林卫去东宫做苦力时,他就在等待太子殿下知道那些人的存在,会有什么反应,唯独没想到,太子殿下愿意如此直白的问出来。

    他忍着眼眶的酸涩,仔细掖紧少年身上并不合身的斗篷,力求不留任何缝隙,语气却没什么波澜,“羽林卫是保护皇帝和太子的禁军,当然会有人守在东宫外,岑威发现多少人?”

    “他没细说。”唐臻摇头,今日人多嘴杂,他怕会引起没必要猜忌,没敢表现的过于在意羽林卫。

    程守忠想了想,低声道,“不如让那些人就此守在库房?”

    可怜的殿下,若不是无人可用,怎么可能连宫人都不要,反而让各家往东宫送外面的仆人。

    唐臻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道,“我打算将父皇给我的东西单独分出来,现在缺个掌管库房的人。”

    程守忠却不肯再给提议,他扶着唐臻转身,狠心道,“天色渐黑,您该回东宫了。”

    唐臻长叹了口气,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始终没换来程守忠的心软。

    平安说话算话,当真为唐臻准备了全新的软轿。

    是否舒服暂时不提,起码唐臻在福宁宫外做完望亲石,不必再一瘸一拐的走回东宫。

    天色逐渐昏暗,轿外的灯笼却照不亮里面。

    唐臻脱了鞋,整个人都缩进宽大柔软的斗篷内,右手紧握成拳,牢牢攥着程守忠借着给他掖斗篷的动作,偷偷塞进他手中的小印。

    小印只有指节大,材质似玉非玉,依稀能摸出狼形雕刻和下面的小字。

    ‘羽林’

    是羽林军的印记。

    可惜程守忠不愿意透露更多的信息。

    程守忠照例等到再也看不见太子殿下的身影才回福宁宫,立刻去正殿给昌泰帝请安。

    自从过了年,昌泰帝更仙风道骨,平日里愿意见的人越来越少。

    即使是程守忠,也是习惯性的守在昌泰帝随时能看到的位置,并不能保证每次都能见到昌泰帝。

    他也没与太子殿下说谎。

    昌泰帝的饮食皆要由他掌眼,糖盒更是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程守忠犹豫片刻,只拿起两枚糖块放入荷包,既担心殿下得到的糖变多,味道不如现在甜美,也怕殿下日夜吃糖,哑了嗓子。

    “将军,陛下召您。”宫人在门外高声道。

    这里放着昌泰帝日常所用之物,整个福宁宫,只有昌泰帝和程守忠可以随时随地的进入。

    程守忠随口应了声,锁好糖盒,习惯性的嘱咐宫人警醒。

    “陛下?”他走进寝殿,直到能看清昌泰帝的面容才停下脚步,老老实实的跪下请罪。像他这样的亲信武将,除非犯错,都是单膝跪地请安。

    昌泰帝气得头疼,不冷不热的质问道,“你跪什么?”

    程守忠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眼,低声道,“臣将您近日最爱穿的那件斗篷给出去了。”

    “还有呢?”昌泰帝冷笑。

    程守忠满脸茫然,“臣偷了您的糖?”

    昌泰帝深吸了口气,苍白的脸色逐渐红润,咬牙切齿的道,“朕的虎符呢?”程守忠抖了下,看向昌泰帝的龙床,小声道,“虎符在您放玉玺的地方,臣给您拿出来看看?”

    “哈”昌泰帝扬起下巴,示意程守忠少说废话。

    圣朝虎符是由玄铁打造,仿照传国玉玺的形状,龙虎对望却不相争。

    如今唯有龙牌还在昌泰帝手中,背面刻着圣朝历代皇帝的年号和名讳。

    烈宗

    成宗

    昌泰帝

    那些为皇位争得头破血流的人反而寂寂无名,已是尘埃。

    昌泰帝看了眼就移开视线,眼前仿佛有熟悉又陌生的面容交替浮现,有人叫他外甥,有人叫他表弟,还有人叫他叔叔。

    虎牌被烈宗赏赐给陈国公的先祖宁王,允他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烈宗信守承诺,宁王有生之年,绝不收回虎牌。

    后来烈宗和宁王相继去世,成宗完全没有收回虎牌的意思,昌泰帝更是连想都不敢想,虎牌逐渐成为陈国公的标志。

    程守忠见昌泰帝难受,连忙将虎符收回床底,端起温水呈给昌泰帝,温声细语的道,“殿下念着您,这次给您送张年画,上面画着条肥鱼。他的气色比上次好了许多,可见平时会认真的调养身体,东宫要换批宫人,这次是各家送到宫中由殿下挑选。您且放宽心,殿下如今能拿得起事,日子定会比从前容易。”

    昌泰帝不为所动,突然道,“朕的羽林印呢?”

    程守忠的脸皮抖了下,满眼无奈的看像昌泰帝,从桌子下方摸出拇指大的印记,“这不是好好的在这里?”

    “你的羽林印呢?”

    不问出异样,昌泰帝誓不罢休。

    程守忠被问得恼怒,又不敢发火,硬气的道,“臣的羽林印当然在臣身上!”

    昌泰帝疲惫的闭上眼睛,脸上浮现终于尘埃落定的安心。

    “你这是在害他。”

    本就是稚童抱金砖过闹市,身后突然多了护卫,只会令觊觎财富的人更加疯狂狠毒。

    “臣只是严格执行陛下的吩咐,您说太子能自己发现羽林卫,才允许羽林卫现身保护太子。今日太子问到我头上,臣难道不该有些表示?”程守忠脸上浮现不赞同,小声嘟囔,“况且您的东西不给太子,最后还能便宜哪个?”

    如果陛下和太子不在了,陈国公和三省总督想要再找个傀儡皇帝,还是不是开国皇帝的血脉都要打个问号。

    “他咳咳咳、咳咳”

    昌泰帝突然咳得撕心裂肺,久久停不下来。

    程守忠见状,后悔的捶胸顿地,他怎么就这么贱!难得陛下不受咳疾困扰,非要引得陛下频频开口。

    直到昌泰帝饮了药睡下,始终守在床边的程守忠才小声说出昌泰帝没说完的话。

    ‘他的命只能由天,由不得我。’

    “可是陛下,您现在苦苦支撑难道不是为了护着殿下?”

    早晚护不住,不如趁着还能护的时候尽可能的给殿下选择的机会。

    “殿下?”平安亲自举着灯笼迎唐臻下轿,脸上尽是怒意,“怎么没让人给您送顶灯笼?”

    唐臻轻笑,开口时依旧散发着甜味,“因为你没告诉他们,我见不到亮会发热。”

    他今日心情好,懒得再与平安计较那些摔坏的东西,见平安老实闭嘴就提起斗篷跳下轿,脚步轻快的奔向寝殿。

    晚上要盖着斗篷睡觉!

    像是窝在父亲怀里那样。

    还没躺下,他已经在期待了。

    用过晚膳,平安再次出现,轻声对披着斗篷抱紧双腿发呆的唐臻道,“您离开东宫之后,陈国公世子就出宫了。”

    唐臻这才想起来,他始终觉得有什么忘在脑后的事叫‘燕翎’。

    他感激的看向平安,“去拿账册来。”

    今日燕翎带给他的快乐虽然短暂但也能称得上稀奇,希望下次不要再有。

    太挑战人性,他经历两辈子才变成好人,不想堕落。

    唐臻从与昌泰帝无关的账册上随手指了几样东西,又去桌前写下十张纸条分别放入信封。

    然后吩咐平安,“每隔一个时辰,送一份礼物去成国公府,什么时候燕翎愿意回孤的纸条,什么时候将回信顺着门缝送进来,不要敲门,也别打扰孤。”

    十个时辰,只要是没睡死都该醒了。

    宫人依次离开寝殿之后,唐臻裹紧斗篷爬上床,发出惬意的喟叹。

    彻底与温暖的美梦汇合前,唐臻最后的念头是:燕翎的脾气应该不小?

    如果半夜就感动的进宫来找他,正好撞见他酣然入梦的模样,好像有点尴尬。

    陈国公府

    燕翎沉着脸从宫中返回,立刻将自己关在书房,整整三个时辰没发出声音,也不许任何人入内。

    哪怕只是院中的蚂蚁,也能感受到滔天怒火。

    仆人们更是小心翼翼,连迈步都不敢放肆,生怕吵到世子的耳朵,落得被撵出去的下场。

    直到平安公公赶到,世子的院落终于点上灯笼。

    燕翎冷冰冰的望着桌上以白玉和琥珀打磨的围棋,没有任何触动。

    这次哪怕唐臻送来比骨弓更有意义的物件,他也不会再轻易的原谅唐臻。

    平安轻咳了声,从袖袋中拿出信封递给燕翎,“殿下的亲笔信。”

    燕翎不屑的转开头,无悲无喜的开口,“打开。”

    他要让平安亲眼看着惹怒他的下场。

    平安眼中闪过不喜,小心翼翼的撕开封口,生怕力气太大会毁坏信纸,将其展开放在燕翎面前,转身背对燕翎。

    燕翎冷笑的垂下头。

    不看?

    他非得让平安亲自念

    信纸上只有两个字。

    ‘燕翎’

    直到从平安口中得知唐臻总共准备了十份赔礼,燕翎狰狞的脸色才稍稍平静,黑沉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门口。

    第二份礼物:以百年木为骨的折扇,扇面是金蚕丝。

    纸条:燕翎

    第十份礼物:一块锦鲤玉佩。

    纸条:燕翎

    平安打了个哈欠,敏捷的躲开满天乱飞的棋子和折扇。

    困顿的脑袋令他想不明白,昨夜为什么要浪费时间亲自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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