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夜会
第二天晚上，风华羲才带着队伍回到了补给点。
战斗在天亮前就结束了，可所有人都沉寂下来。大家慢腾腾地清理现场，收集遗体。原本只要一个小时就能完成的工作，他们居然用了大半天才结束。回来的一路上没有人说话，车厢都是血液、汗水混杂的臭味。
没有人在意，也没有人抱怨。真是难以理解，按照过去众人对风华羲的态度，怎么可能不对这样的惨败埋怨？十多名骁骑卫牺牲了，可所有人看风华羲的眼神却多了不少敬畏。
他完全不能理解，这算怎么一回事啊？
为了成功伏击魔女，几天来风华羲近乎废寝忘食。他询问了所有能够接近姜恪的人，了解他的喜好，查询他最常去的地方。
风华羲从繁杂的信息中，甄选了一个姜恪最有可能与崎姬相会的地方。
很多人认为，崎姬一定已经离开昆城，不会傻傻地等着神龙锢去围剿。
风华羲可不这样想，仅凭崎姬看姜恪的眼神，他就可以确认，崎姬一定还在附近。
风华羲掌握情报有限，但预感到崎姬并不简单。他设下重重陷阱，就是要确保万无一失。可最后还是失败了，而且还搭上了那么多人的性命。
在补给站里，风华羲远离所有人，卷缩在角落里发呆。虽然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饭，但眼前的食物却丝毫提不起他的食欲。
看到气氛沉寂，羊谡便让木虎带头唱歌解闷。木虎歌声刚起，慕容熙就哭出声来，很多骁骑卫也留下了泪水。自姜恪牺牲以来，其实所有人的心头都像压着一块大石头。这次伏击失败，又损失惨重，激战后的片刻松懈顿时打垮了大家的心理防线。
风华羲感到惊奇，自己居然连一滴眼泪都没有。过去他是一个多么软弱的人啊！可现在，无论心中有多少波澜和痛楚，他都不会有半点表情显露，更不会流眼泪。
羊谡抬着一杯酒走了过来。风华羲茫然地接过，却没有喝，他想起了和姜恪喝酒的场景。
“死了那么多人，为什么没人怨我？”风华羲面无表情地问道。
“为袍泽复仇，天经地义。”羊谡所言非虚，虽然神龙锢高层态度不明，可中下层的骁骑卫还是很尊敬姜恪的。
“那又怎样？”
“……我们……也许正在创造新的历史……”羊谡努力笑了笑，想换个轻松一点的话题。
听到“历史”两个字，风华羲不自觉地笑出声来：“历史会记得我们？我们只是不存在的黑影！”
“至少我们救过无数人，即便他们不知道。”羊谡觉得自己的说辞如此苍白“……至少我们是好人……”
风华羲一口喝完酒，起身恶狠狠地说道：“历史从来不是为好人书写的！只为强者！”
风华羲原以为会被神龙锢的上层训示，可最后什么都没有。神龙锢把他遗忘了，没有惩罚，没有作战任务，甚至连无聊的作战会议都没有，只剩下昆城将军分内的一些杂事。
这种工作风华羲是不会做的，他把大部分事情交给了明鲋打理。
自从伏击崎姬失败后，风华羲总是躲着所有人，连自己直属小队的人都不搭理。
这天，夜已经深了，风华羲仍旧没有睡意，一个人呆呆地站在栏杆边吹风。
“你要继续这样颓废下去，可就永远杀不了我啦！”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轻浮的声音在风华羲的耳边响起。
风华羲没有一点反应，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沉思里。其实，他早就察觉崎姬的到来。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他的心中除了疲惫，什么都没有，好像连崎姬都是不相干的人。
见风华羲没有动静，崎姬干脆一跃，来到距离他只有一臂远的地方，和他一样，斜靠着墙壁，侧脸望着外面的风景。
这真是一幅奇怪得不能再奇怪的画面了，两个敌对者，不久前还在拼命搏杀的人，现在居然在一起安静地看风景。
“……你没有杀姜恪……为什么……他是怎么死的……”过了好一会儿，风华羲才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此时的崎姬没有了轻浮的表情，好像变了一个人，当然也没有悲伤，只有一点淡淡的失望。
“你们人类还真是奇怪的生物，脆弱不堪、反复无常、顽固不已，真是无药可救……”说着说着，崎姬眼神忽然变得很是情绪化，满脸都是疑惑和不满，她嘟囔道：“小恪……小恪……为什么要求死呢……”
在崎姬情绪摇摆不定的这会儿功夫，风华羲无声地收敛了气息。他本想按照穆江的指导凝心聚气，可是心中却有一个狂暴的声音在呐喊“杀啊！”
风华羲的气息剧烈变化着，瞬间在极致的宁静与极度的暴躁之间来回摇摆了数次，把自己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种气息的极度变化，连普通人都能有所察觉，可崎姬似乎完全陶醉在了自己的情绪里，没有丝毫察觉。
“姜恪已经死了，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风华羲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气息，勉强保持在正常水平。
这时崎姬也恢复了平静，微微侧着脸，让人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高傲。她缓缓道来：“因为我是为数不多醒着的圣魔，有无数人围着我、烦着我、求着我。世界那么大，居然没有寸土可以安息；时间那么长，却有无数烦恼在滋生；世间如此美妙，却再没有人可以陪我。我只好时不时地满足一下那些无聊的诉求，才好有理由给自己求得一点安宁。”
“姜恪死了，你应该可以有很长一段自由的时间了。”风华羲不动声色地凝聚气息，似乎要和崎姬高傲的气势对等。
“姜恪？姜恪……阿恪……他无关紧要呵……可他就是想不开……迟钝得要命……”说到姜恪，崎姬的表情又变化了，失望中带着一点怒气，但依旧没有悲伤。
“倒是你，能把藏起来的东西给我吗？”崎姬话音未落，竟已轻柔地贴近了风华羲。即便此时他全神贯注，也来不及退后或反抗。
崎姬就这样轻松突破了风华羲的防御空间，近距离面对面地望着他，还用手轻轻托起他的下巴，好像在看久别的情人：“在哪呢？直接交出不就好了吗？”
绮姬温柔的口气，却如万重大山，抚媚的双眼，却如千把利刃。风华羲完全处于下风，逼不得已发出一阵凌厉的杀气。
和先前一样，无论是动作还是气息，风华羲全都慢了大半拍。崎姬没有受到半点影响，从容后退数丈。风华羲也无心追击，双方就这样远远地相互望着，不知道要说什么。
良久，崎姬叹了一口气：“罢了，这种麻烦事本来就不是我擅长的，由你们去吧……”说完翻身从楼顶跃下，飘然消失在夜色中。
之后的数日，风华羲依旧是百无聊赖。这天，慕容熙却找上门来，缠着风华羲去逛街。
往日若遇到这种情况，风华羲肯定会一口拒绝。可这一次，他任由慕容熙拉着上了街。
在喧嚣的闹市中，风华羲一路都是无精打采。也不知走了多久，他忽然发现路边有一家熟悉的书店。
读书的时候，他经常来这里买书，现在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学校附近。他在书店门口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进去。
此时正值中午，看书的人很少。他在店里踱着步，随手抽出一本人来，翻了几页又塞了回去。他来到二楼靠窗的地方，随便找了一本书却没有看，只是任凭微风拂面。
“恭喜阁下就任昆城将军。”不久，一位中年男人悄然走过来，低声向风华羲祝贺。他说话的时候微微低着头，很是恭敬，但又不会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风华羲瞟眼看去，居然是杨文正。
风华羲一点精神都没有：“干嘛对我低头，你不是省长么？”
“在神龙锢，有武职的人地位是很高的。”杨文正拿起一本书笑道。
“你很闲吗？你的保镖呢？”风华羲四处张望，只见慕容熙在远处假装看书，附近没有其他人。
杨文正微微一笑，他经常这样一个人逛街，从未带过保卫人员，连昆城的居民都知道。
风华羲现在知道，像围剿崎姬这样大的行动，如果没有人在世俗部门帮忙，是很难掩盖过去的。他原本以为杨文正要跟自己抱怨一番，结果除了日常闲聊，什么都没有。
“你经常来这里看书？”风华羲实在快聊不下去了，但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离开，而慕容熙始终没有过来帮忙的意思，只是装模作样在看书，不时偷偷朝这边瞄着，满脸都是坏笑。
“是啊，读书是我为数不多的消遣了，也只有读书才能让我找到片刻安宁。你呢？找到能让自己安宁的东西了吗？”杨文正问。
风华羲摇了摇头，什么是安宁？什么是自己想要的？他也不明白。
又随便聊了两句，他也顾不得礼节，便匆匆告别了。
“想看书可以来找我借，我有很多不错的书。”杨文正微笑着说。
“我自己会买。”风华羲觉得尴尬，谁会跑去找一个省长借书？不过有一个人也曾让他去看书，想起来倒是真的有一种想看书的冲动。
“‘书非借不能读也’，有空记着来找我。”杨文正一脸诚恳，不容拒绝。
风华羲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回头狠狠瞪了慕容熙一眼。她吐了吐舌头，若无其事地跟在后面出了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