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不畏
白芷入内, 马皇后虽有些奇怪怎么那么久,此时咳了起来,也顾不上问。
还是白芷见状不对, 连忙倒水与马皇后送到嘴边, 马皇后喝了一杯水,咳得才没那么厉害了!
“娘娘,您昨夜就咳了,要不还是让孙医女过来看看?”白芷亦十分忧心马皇后的身体,朱元璋的提议不错, 是该听。
然马皇后摆摆手道:“不了。时候已经不早,这时候让商枝过来还会惊动东宫。”
惊动东宫是重点。
“可娘娘如此不适?”白芷是心疼马皇后, 不希望马皇后强撑。
不想马皇后摇摇头道:“不妨事。眼下的日子比以前好多了, 今天睡不好, 明天补补就是了。哪像以前, 一天恨不得能多上几个时辰,事事都能安排好。”
话到这儿, 马皇后一顿,幽幽长叹道:“怕是我们谁也想不到会有今天。”
这个我们指的是何人,不言而喻。
白芷想到刚刚在门口的朱元璋,也不知道这会儿走了没有。
想着, 白芷想探头看看门口有没有人,马皇后注意到, 问:“怎么了?门口有什么人?”
正贴着门听墙角的朱元璋乍一听,赶紧连退好几步的,生怕叫屋里的马皇后发现他。这般如同做贼一般的模样也是没谁了。
白芷想起朱元璋的叮嘱, 赶紧解释道:“奴婢想, 就算不请孙医女, 是不是也可以传别的太医。娘娘身子不适总不能硬撑着。”
马皇后闻之不疑有他,接话道:“算了。我这时候请太医,太医不好过,怕是在皇上的心里都要觉得我有意装病。说不动他,拿自己的身体折腾。”
言罢挥挥手,马皇后道:“你下去吧,我躺着歇息。”
“娘娘,还是请太医过来给您看看吧。”马皇后顾忌太多,却从不想想自己的身体,如何使得。白芷忧心的是马皇后。
“没事。下去吧。”可马皇后执意不肯传太医,白芷能怎么办?
朱元璋在外头一字不落听见了,白芷出来正好看到阴着一张脸的朱元璋,吓得一个激灵,差点要往屋里跑了。
朱元璋反应更快将人牢牢拉住,没让她冲进屋再惊动马皇后。
白芷何尝想让马皇后休息不好?分明是朱元璋不想让马皇后好好休息才是。
朱元璋拉住白芷的手腕,干脆把人拉出去,这才将人松开问:“娘娘白日里的时候不咳吗?太子和郡主来看皇后的时候就没有发现?”
被迎头问起的白芷揉了发痛的手腕道:“白日的时候娘娘忙起来都顾不上咳。”
直把朱元璋呛得半死。忙得顾不上咳,朱元璋能说马皇后没事儿干?
满宫的事,皇子皇女们的事,哪一样不是马皇后在管。
他一个当皇帝的忙,莫以为马皇后贵为一国之母就不忙了?
“当着太子和小郡主的面,娘娘一惯是忍着的,就怕让他们察觉。”白芷更得补上一句,好让朱元璋知道,马皇后狠起来是真狠,等闲人都比不上。
朱元璋能说什么?他不清楚马皇后有多能忍?
当年他被郭子兴的儿子们关起来,差点没饿死,马皇后为了给他送吃的,忍着将热腾腾的大饼捂在胸口,碰上郭子兴的儿子们又怕被他们发现,硬是忍着。从那一刻时,朱元璋便清楚的知道,马皇后有多能忍。
“明天跟小郡主提醒一声。”朱元璋终是说不出责怪的话,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让白芷在朱至面前提一句。
白芷显然有些为难。有些事马皇后特意吩咐过的,并不希望白芷透露半分,要是白芷敢跟朱至透露,后果白芷自问担不起。
“娘娘的身体不重要?”一看白芷的表情,朱元璋马上
懂她的迟疑,可凡事总得分个轻重,什么才是真正为马皇后好,白芷不能不懂。
“陛下怎么不说?”白芷立刻反问。
朱元璋一噎,半响答不上来。
“陛下一声吩咐,既显出对娘娘的看重,也不用奴婢违背娘娘的命令。”白芷聪明着,才不会被朱元璋忽悠了。
朱元璋能说,他既不想让马皇后知道他对她的关心,也不想叫朱至捉着机会对他一番堂而皇之的明嘲暗讽。
依朱元璋对朱至的了解,朱至绝对会怼他反正他不是什么都不在乎,既然如此,管什么老婆病不病。
朱元璋哪能给她这机会?
“让你说你就说,娘娘要是怪罪下来有我。”朱元璋赶紧打包票,然而白芷听了就能相信朱元璋?
真当她是傻子呢!
“奴婢是娘娘的人,惹怒了娘娘,娘娘不肯再留奴婢在身边伺候,陛下为奴婢求情也无用。而且,早些年陛下就对奴婢们三令五申,娘娘的吩咐要听,谁要是敢有违娘娘的命令,您第一个饶不了奴婢们。”白芷平静开口,尤其提及早些年朱元璋自己说过的话。
朱元璋一口气卡在喉咙,他不能说以前说的话不作准,让人按他现在的话行事吧。
朝令夕改,以后谁还拿他说的话当回事?
“行了行了,你下去吧。”自打耳光的话朱元璋说不出口,赶紧把白芷打发了。
白芷连忙福身退去,果断不再逗留。
朱元璋发愁啊,真得亲自去跟朱至提马皇后生病的事?
不怪朱元璋没想让太子出面办此事。须知让太子回家静养,究其根本就是太子的身体同样出了问题,再让太子知道马皇后夜咳不止,更不传太医,太子能安心?
朱元璋第一个想瞒的人定是太子无疑。
朱雄英吧。和朱至相比差了点,让朱雄英出面,肯定让马皇后察觉,怀疑到他头上。
万一马皇后要是知道他知道她病了的事,就今晚马皇后的反应,朱元璋有理由怀疑马皇后会不会干脆不听大夫的话治病。
分析之后,朱元璋终是决定,有些事就得朱至出面。
不能正面跟朱至提,不许他旁敲侧击?
朱元璋计上心头,瞬间有了主意。
是以,第二日,万河突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站在朱至面前。
朱至正喝着粥,吃着油条,瞅他那样,马上问:“有话直说。”
都是伺候在朱至身边多年的人,说是看着朱至长大的都不为过,有什么话不好说,不可说的?
大口大口吃着油条,朱至考虑的是,她出去一年多了,回来小半个月,朱元璋和太子都体恤她,让她在家好好休息,没让她上课。独习武这事,朱至早养成了习惯,每天起来打一圈,不用人盯着。
不过,她是不是也该去上课了?
万河听朱至开口,松一口气之余,赶紧在朱至耳边小声嘀咕一句,朱至咬油条的动作一顿,抬眼瞥了万河一眼,万河心下一惊,脸上表情微僵,生怕下一刻朱至问出什么他不能答的话。
结果朱至收回视线,用力一扯油条,吩咐道:“去请商枝来一趟。回来了还不知道皇奶奶将养一年多身体是不是养好了,该让她过去看看。”
万河闻之那叫一个高兴,立刻按朱至吩咐的去办。
孙商枝早就起来了,跟朱至出去,她回来了小半个月忙得整理,也是没时间顾得上宫里的人和事儿。
朱至让万河来传话,她是立刻反应过来,不二话,立刻赶过来。
“是我的不是,竟然忘了这件大事。”孙商枝一来连忙冲朱至福福身告罪。马皇后的身体本该由她盯着养护的,朱至出征,比起马皇后只须静养既可,当然是上
战场的朱至更需要孙商枝。
马皇后当下无二话,即让孙商枝跟着朱至一道出征。
至于马皇后身体如何调养,一应吃穿用度,孙商枝都写好了,只要有人盯着马皇后照做就是。
不过,该验一验马皇后是不是听话照做,孙商枝亲自去一趟。
“现在去也不晚。走吧。”朱至迅速吃完,上课的事,明天再说,今天先去查看马皇后的身体。
孙商枝立刻跟上。
只是出门时见着太子,太子立刻问:“去哪儿?”
“我带商枝去验验皇奶奶有没有听话好好养身。”能说出如此霸道的话,也就朱至而已。
太子不疑有他,赞许道:“是该去看看。”
朱至就这样大大方方地领着孙商枝往马皇后的寝宫去。
马皇后因着咳嗽,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刚起身用了早饭,结果听说朱至带了孙商枝来。本能看向身边的人,白芷也显得诧异,马皇后便明白不是宫里的人传出的消息。
不过,马皇后知是拦不住朱至,挥手让人进来。
朱至就领着孙商枝进了门,马皇后试探问:“怎么把商枝带过来了?”
“有意的啊。”朱至坦荡而答,于这时候走到马皇后的耳边一阵嘀咕,跟在她身边的万河有心想听听朱至说些什么。
可朱至跟马皇后耳朵贴着耳朵,为免让人看到,朱至更是以袖掩之,想看她的嘴怎么动的,都不行。
好吧,他是完不成另一个任务了!
马皇后听着脸上浮现了笑容,难得高兴地问:“当真?”
朱至重重点头道:“真真的。”
“好。给我号个脉吧。”马皇后的心情可见好了,难免让人好奇,朱至究竟跟她说了什么,竟然让她这么高兴。
只是谁也不敢上去打听,反而聚精会神等着孙商枝诊脉结果。
孙商枝同样全神贯注地为马皇后号脉,更是要瞧了马皇后的舌头,问起马皇后近时的情况。
“娘娘咳了几日了?是夜里咳得多,还是白日咳得多?”孙商枝一样一样问起,马皇后如实答道:“咳了有两日了,夜里咳得多。昨夜咳得整夜睡不着。胸口有些气闷,喘不上气一般。”
白芷眼瞳放大,她伺候在马皇后身后,见马皇后喘得厉害,马皇后执意不肯传太医,她的心里自是七上八下的。
如今闻马皇后竟然都喘不上气了,如何能不急。
孙商枝脸色有些凝重道:“娘娘依然忧思过重。”
朱至心下长长一叹,马皇后的忧思因何而来,该知道都知道。
“妾提醒过娘娘,娘娘空不了心,思虑过多,绝非长寿之道。况且娘娘太过隐忍,有气发不去,长此以往积压在心,更是负累。”孙商枝言罢一声长叹,透着无奈问:“娘娘不想活了吗?”
“放肆。”白芷越听越是心惊,对这话如何也忍不住喝斥一声,何尝不是在提醒孙商枝注意分寸。
不料孙商枝一眼瞥过白芷,对她的喝斥丝毫不以为意,道:“我是医者,只管治病救人,不管什么放肆不放肆。如果娘娘不想活,妾也无须再给娘娘开药,毕竟开了药,娘娘既不用,也不遵医嘱,纵然华佗在世也是无用。何必呢?”
一番犀利的言语,听得马皇后笑了,道:“说得不错。生与死,有什么区别呢?这药,不吃也罢。也免得害了你们。”
“娘娘。”白芷大惊失色。可马皇后扬起手道:“好了。”
白芷在这时候终于想起朱至在一旁半句话都没有说,赶紧道:“小郡主,您快劝劝娘娘,不可让娘娘意气用事啊!”
朱至相当豁达的道:“皇奶奶不是小孩子,能让她连身体都不想要,一定是有什么事。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我想让奶奶身体康健,可是也尊重奶奶的选择。既然活着不高兴,不痛快,活着受罪是为何?”
这回白芷傻了眼了。
朱至话中的意思很清楚,她尊重马皇后的选择,马皇后既然觉得吃药无用,养身子无用,都听马皇后的。
白芷动了动唇,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朱至,难以相信朱至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奶奶,您不想吃药咱们就不吃。您心里有委屈说不出来,不想说咱们也不说。接下来的日子我带着您痛快的吃吃喝喝玩玩。您为别人苦了一辈子,以后的日子应该善待您自己。”朱至是不劝人吃药的,更别说孙商枝说得确实挺清楚的啊,马皇后其实就是心病。
心里的事太多,她是自己过不去那道坎,积压在心间,承受不住了,身体各种机能也就慢慢变坏。
“那我们今天去哪儿?”马皇后也是那样想的,并不愿意吃药休息,把自己再牢牢的锁住。
朱至能懂她的心,不强要求她做什么,不做什么,挺好。
“娘娘。”白芷慌了啊,马皇后要是真那么干了,不吃药也不养身,万一真出问题,他们怎么办?
马皇后不接话,凝视着朱至,好奇今天她们要不要出宫。
“应天那么大,我们昨天才逛到哪儿。趁早?宫里的事交给我娘办?”朱至赶紧给马皇后出主意,本来嘛,好些事能交给别人办,能干的人办,有什么不好?
“你娘啊,早些年就犯懒,巴不得东宫的事都由别人办了,以至于差点出了事。你确定她乐意接手宫里的事?”马皇后含笑问,确定常氏乐意接手管?
朱至……差点把亲娘给坑是吧!
“不过早晚也是她的事,早些上手总是好事。”马皇后一想早晚有一天事情总要交到常氏手里,趁早不如交给常氏。
这么说也对。朱至点头道:“皇奶奶说得对。”
马皇后立刻道:“传我懿旨,宫中事务交由太子妃全权处置。二十四司但有不决之事,问决太子妃。”
白芷神色慌张,马皇后果真病也不治,事情也不管了?
朱至此刻和马皇后商量起接下来出宫往哪儿去。朱至早年出入应天,为寻找商机的人,那是哪个犄角旮旯都转了个遍。好吃好喝好玩的,熟得不能再熟。
“城东那头有一个卖豆腐脑的,入口即化,一点都不甜腻。昨天我们去得晚,没吃到,今天早些出去,一定赶得及。还有聚仙楼的烧鸡,新开的宝仙楼的红烧鲤鱼,好吃的多着呢。皇奶奶您放心,保管让您比昨天还高兴。”朱至细细数来,马皇后笑问:“比宫里的都好吃?”
眨了眨眼睛,朱至道:“谁说的宫里的东西最好,我不觉得。”
就是,外头的好东西不计其数,谁说的所有好东西都在宫里?
“走吧。”马皇后也不绕弯子,已然第一时间收拾准备出宫。
白芷欲阻拦,马皇后已经吩咐道:“都在宫里等着。”
竟然又是一个人都不带吗?
“娘娘。”一个人都不带,谁能不担心马皇后出了差池?
当真让马皇后出点什么事,他们谁都担待不起。
“有我在,你们放心。”朱至拍拍胸膛保证,让白芷放宽心。
正好,朱至早有准备,身上穿的就是便服,就这身衣裳出宫,旁人也只当她们祖孙是小富之家。
马皇后很快换好衣裳,陪同朱至一道出宫,朱至总算领着个万河,饶是朱至对万河什么话都没有说,也让万河跟得那叫一个胆颤心惊。
白芷眼看没法儿跟马皇后一道离宫,再也忍不住问起旁边的孙商枝,“孙医女,娘娘出宫了,你就不拦着点吗?”
孙商
枝莫名。收拾药箱道:“为何要拦?拦得住吗?”
作为一个大夫,孙商枝管看病开药方,其他的事归她管?
白芷一滞,她费心费力拦,照样拦不住。可也正是因为拦不住,白芷将希望寄于别人身上,道:“或许你可以。你医术高明,劝一劝娘娘养身子,娘娘未必不会听。”
未必二字,听起来很是玄妙是吧!
孙商枝昂头与白芷对视道:“其一,我虽是大夫,能医病不能医命;其二,娘娘得的是心病,这点娘娘心中有数,不会听我信口雌黄;其三,娘娘的身子在宫里或是出去闲逛,都不妨碍,我为何要劝?”
白芷再想张口,却又突然泻了气一般,无力道:“是我的不是,我不该为难你。娘娘出不出宫,你拦与不拦的结果是一样的。娘娘是心里攒了太多事,难受极了,才会不想治病。”
好吧,终于想明白。孙商枝无须再解释,心下何尝不是也松了一口气。
“可是,孙医女,娘娘是个好人,你也看到了,娘娘真是一个极好极好的人。所以请你一定想想办法,不管用什么样的办法,一定救救娘娘可好?”白芷已然没有了办法,只能紧紧抱住孙商枝的手,哀求着,希望她可以拼尽全力救一救马皇后。
孙商枝被人用力拉扯着,很是无奈,劝道:“我对病人一向尽心,不管他是什么人。这一点希望你相信。”
相较于和朱至打交道的干脆,能不说话不说话,此刻面对白芷的纠缠,孙商枝很无奈。
“那就好,那就好!”白芷终于得了一句准话,好似心中大石得以放下,可又想起了什么,急着刚要开口问,结果门口行来一位内侍,无二话,道:“陛下宣孙商枝觐见。”
得,白芷别管有什么问题都别指望问了,朱元璋要见人。
孙商枝跟朱元璋没打过几回交道,不过,就算只见几回面,孙商枝也清楚地知道,朱元璋不是好相与的。
微拧眉头,孙商枝是不想跟朱元璋打交道不假,却也清楚避不开。只能乖乖跟着人一道去见朱元璋。
“别乱说话。”白芷瞧孙商枝并未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一般,赶紧出言叮嘱一声。
孙商枝眉头紧锁,不乱说话是什么意思?
“孙医女,请吧。”孙商枝有心要问一问,奉旨前来要请孙商枝的人等不了。
白芷冲孙商枝摆摆手,意示她别问了,赶紧走吧!
孙商枝一想反正不管白芷话中何意,她记着朱至叮嘱就是。
随内侍见驾于君前,刚刚下朝的朱元璋一身皇袍在身,顾不上换衣裳的皇帝迎面听说马皇后跟朱至出宫了。
行啊,昨天还带上太子一家,今儿个干脆只带朱至一个?
不,昨天出主意一家子出宫的人是朱至,今天祖孙二人利落出宫的照样是朱至。
朱元璋额头青筋不断跑动,他算是看出来了,他要是不跟朱至好好论道论道一番,事没完。
孙商枝就在这个时候进来,对于孙商枝为马皇后诊脉后说的话,朱元璋早有耳闻,这也是为什么他心急如焚传孙商枝过来的原因。
“陛下。”孙商枝福身见礼。
“起来。娘娘的脉你已经探过了,方才你在娘娘面前所言句句属实?”朱元璋坐立不安的等了半天,一见正主,立刻追问。
“句句属实。”孙商枝神色自若回应,朱元璋心下一紧,往前迈了一步道:“朕要你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治好娘娘的病。”
孙商枝料到会收到如此要求,沉着回应道:“恕妾无能为力。”
朱元璋闻之神色一凝,眼中杀意尽现道:“如果你做不到,朕要你死。”
杀气冲天的朱元璋令周围的人都不由紧了身上的皮,好似朱元璋此刻威
胁的人是他们。
可孙商枝虽惊讶,却没有因此变脸,反而沉着抬眸道:“纵然陛下要妾的命,妾也做不到。”
朱元璋习惯以生死威胁于人,想不到有一天这一招突然没用。
站在他面前的孙商枝容貌出众毋庸置疑,否则也不会让七皇子对她起了色心,敢在朱元璋的寝殿外对人动手动脚。
绝美的面容面对贵为皇帝的朱元璋发出的威胁,并没有因此而动容,反而异常冷静。
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朱元璋,手上沾满了无数人的鲜血,也正因如此,连他的儿子们都怕他,怕到闻其名而丧胆。
孙商枝年纪轻轻,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医者而已,倒是有胆色。
纵然朱元璋被孙商枝拒绝得极是不悦,此刻也对孙商枝多了几分赞许。
可是,赞许归赞许,正事儿万万不能忘了。
朱元璋冷着脸道:“你不怕死,那你的家人呢?”
孙商枝明显一愣,断然想不到朱元璋竟然用家人的性命相要挟。错愕抬头直勾勾盯着朱元璋,朱元璋道:“救不回娘娘,不仅你要死,你的家人也一个都逃不了。”
“陛下如此行事无章,就不怕天下人争先效仿?”孙商枝涨红脸质问,朱元璋丝毫不在乎道:“朕敢做就不怕。朕不怕告诉你,皇后安然无恙,你会安然无恙,否则,谁也别想好过。”
“如此,陛下要杀就杀吧。”朱元璋威胁人时,从来都是无往不利,不料孙商枝确定朱元璋就要这么干事后,竟然接受了。
哎呀,朱元璋正等着孙商枝答应尽心尽力救治马皇后呢,结果孙商枝竟然让他杀?
朱元璋要的是孙商枝的命吗?他分明是想让孙商枝想方设法救回马皇后。
“为免砸了我孙家医者仁心的招牌,请陛下马上将我孙氏一门赐死,也省得将来我若是医不好娘娘,陛下因此责怪于我不肯尽心,道我孙氏医者仁心不过一个笑话。”孙商枝不愿意受威胁,也是因为不肯接受朱元璋的威胁。
此话落下,孙商枝目光灼灼盯着朱元璋,已然是视死如归。
朱元璋哑然,杀一个孙商枝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可是杀了一个孙商枝后呢?
这些年宫中太医几何,没有一个人敢跟朱元璋说实话,饶是马皇后的身体出了问题,就只有一个孙商枝敢说实话,他再把孙商枝杀了,以后还有人敢跟他说实话吗?
而且眼下最重要的是救命,救马皇后的命。
朱元璋紧紧地握住拳头,拳头发出一阵阵咯咯声响,让一旁的人都不由心下发颤,生怕下一刻朱元璋一声令下便要杀人。
“下去吧。”朱元璋却突然冷声吩咐,众人一惊,刚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朱元璋重复道:“退下。”
孙商枝一顿,最后不得不问:“陛下不杀妾了?”
朱元璋猛地抬头瞪了她,怎么有这种见了台阶不知道下的人?
她是真不想活了吗?
朱元璋心下疑惑,面上还得装得凶神恶煞,“好好为娘娘治病,一但让朕发现你不尽心,朕一定会杀了你。”
不料孙商枝一听马上道:“那就请陛下杀了妾吧。”
朱元璋!!!
“医者最忌遇上不相信医者的人,陛下既然打从心里不相信妾,也就是认准了妾不会真心为娘娘治病。是以,陛下无须寻借口,想要妾的性命,妾就在这儿,任凭陛下处置。”孙商枝目光平和,说起生死之事处之泰然,完全不在乎自己一条命。
就她这生死尽由朱元璋处置的态度,按理来说朱元璋应该要高兴的是吧,偏这会儿朱元璋完全高兴不起来,反而被气得火冒三丈!
“陛下,陛下,孙医女为人耿直,不擅言辞,望请陛下息怒。奴
这就把孙医女赶出去,赶出去。”一旁内侍反应过来,确定朱元璋有心放过孙商枝,于此时赶紧上去把孙商枝拉走,拉走!
孙商枝竟然还挣扎,内侍死死将人拉住,他不是为保孙商枝的命,而是别让孙商枝把朱元璋气出个好歹。
这可费了内侍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把孙商枝扒拉出门,结果孙商枝有问:“陛下有话未说。”
竟然以谴责的眼神瞅着内侍,内侍!!!
算了,别跟她计较了,要是跟她计较下去,日子都没法儿过了!
这种情况下应该怎么样?赶紧把人打发走。
“陛下已经让孙医女退下,孙医女请吧。”内侍挥挥手让孙商枝走人。孙商枝抬眼瞅了内侍,似在无声询问,他说话管用的吗?
内侍无奈,哪能想到孙商枝竟然如此憨。
“孙医女快请吧,陛下真让你走了。”内侍赶紧继续打发人,就盼孙商枝赶紧离开。
孙商枝不确定地问:“果真?”
“果真。”内侍连连点头,就为了让孙商枝相信。
好吧,孙商枝同内侍福福身,起身往东宫方向去,内侍摸了一把额头的虚汗,可算把人打发了。
却不知,孙商枝在回头时,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面对多疑的君王,既要有不怕死的胆识,也得有几分脑子才行。
朱元璋的目的是什么?是要让孙商枝尽力医治马皇后。
这一点就算朱元璋不出面,孙商枝也一定会做到。
可是朱元璋必须得清楚,治病和同阎王抢命是两回事。
孙商枝在宫中多年,也经太医院的太医们提醒了,朱元璋是个疑心重且心狠手辣的主儿。
正因如此,马皇后的病也好,太子的身体情况也罢,他们不是看不出来,却是不敢明说,暗里想办法调好就是。
真说出来,除了引得朱元璋勃然大怒外,又能如何?
当太医啊,着实有风险,要不是家传的位置,好些人都不愿意当太医了。为此,孙商枝更要代太医们把一些话说清楚,省得朱元璋认为他们当大夫的果真无能之极。
治不好人,他们当大夫的同样难过。可难过之后得赔上自己的命吗?
他们唯一能做的是汲取教训,救治下一个人,把人治好。
朱元璋的召见,朱至早料到了,同孙商枝也早有言在先。不过孙商枝也早想当着朱元璋的面说出方才的一番话,也无须朱至教她如何应对。
这时候的朱至和马皇后出了宫,虽说是白天,应天经过大明朝十数年励精图治,早已恢复昔日繁华,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街头街尾都是小贩,耍把戏,卖艺的,唱戏的,多不胜数。
最让人注意的更是那高台之上的跳唱,凤阳花鼓舞。
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一个好地方。
马皇后看着上面穿着红色舞衣的两个小姑娘,腰中别着鼓,双手拿着鼓槌,一唱一跳,十分悦目。不知不觉看得入了神,眼神中充满了怀念。
待一段唱完,马皇后从袖中拿出几文钱丢到讨赏的铜锣中,得了一番道谢。
朱至一直注意着马皇后,赏完人的马皇后转身就要走,注意到朱至的眼神,微微一笑道:“我是看到这么两个小姑娘想起旧人。人人都说戏子无情,当初元人欺压我们百姓,不拿我们当人看,为了推翻元朝,就连像她们那么大的小姑娘也能舍身忘死。”
说到这里马皇后回头看了台上的两个小姑娘,十五六岁的年纪啊,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却因国不成国,家不成家,有的孩子早早背负原本不该由她们背负的千斤重担。
不觉中,马皇后眼神中充满悲凉,“夺应天的时候就有几个像她们那么大的孩子
,长得跟你一样好看。为了杀掉镇守应天的蒙古将领,她带着几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女孩,用美人计骗蒙古将领喝下毒酒,让应天无将守城。后来我们攻下了应天,可那几个小姑娘却和那些蒙古将领一样死了。为让蒙古将领喝下毒酒,她们也喝了。”
话到这里,马皇后适可而止,毕竟朱至年纪尚小,有些事不应该让朱至知道太多。
当年的惨状,原比马皇后道来的惨烈得多。
发现自己中毒的蒙古将领,第一时间拔刀相向,对那些姑娘进行虐杀。
马皇后当初赶到时迎面血气冲天,现场的惨状,至今马皇后依然历历在目。
“为大明立下汗马功劳的人,应该让人记住。位卑未敢忘忧国,给予表彰,以作典范。”朱至一听,马上接话。
马皇后明显一愣,朱至何许人也,立刻问:“奶奶想让人知道她们的所作所为吗?”
“想。她们的付出不该让人忘记。”如今记得这件事的人还有多少,马皇后不确定。
以后等她死了,或许就再也不会有人记得了。
“那我们把她们的事迹刻下来,更让人编成故事,人人传颂就不怕别人忘了。”朱至马上有了主意,马皇后接过话道:“刻下来只怕没有人愿意。”
“朝廷出面,没人敢不刻。”朱至已计上心来。难得马皇后有想做的事,她得配合。
“行,你有主意就听你的。”马皇后相当豁达,别人或许对有些事只应承得极好,未必做得到,到朱至这儿,只要朱至开了这个口,马皇后放心让她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