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晚春
沈怀玉打开小门以后略微呛了两下,她挥了挥刚刚被扬起来的尘灰,看到了面前这片很是熟悉的竹林。
她真的回到了京邑,回到了许府。
她天生记忆惊人,所以哪怕从这里到晚春院的路只走过一次,她也能毫不费力地找到晚春院的所在。
而此时的晚春院,灯火早就已经熄了,看不出来里面到底还有没有人。
沈怀玉扣了扣院门。
连翘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像是被刚刚吵醒,带这些不耐道:“现在也不是什么饭点,有什么事要来叩晚春院的门,怎么大晚上的扰人清梦。”
她一边说着,一边耷拉着步伐,走过来开门。
只见门外站着一个身姿窈窕的姑娘,眉目昳丽,顾盼生姿。
连翘一瞬间脑子里只蹦出来了一个念头:小姐出去风餐露宿大半年,丝毫没有疲态,怎么长得还更好看了些。
在短暂的愣怔以后,连翘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笑意,“小姐,我还以为你怕是在外面忘了连翘我呢,原来还晓得回来。连翘这些日子待在府中,可真是差点儿都要闲得发霉了。”
连翘一边说着,一边在沈怀玉身后张望:“王大侠和忍冬怎么没跟着小姐回来?”
然后还拉着沈怀玉的袖子不撒手,似乎是生怕她又跑了一般。
沈怀玉失笑:“忍冬应该过些日子再回来,而我既然已经回到了京邑,自然也不需要王大侠的保护了。”
连翘拉着沈怀玉就往屋子里走,“小姐你这么多天出去究竟做了些什么,连翘在府中天天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你回来,快和我讲讲,其他的地方和京邑比起来,可有什么有趣的?”
沈怀玉道:“你先别急,先喘口气,等我坐下慢慢和你说。”
连翘这才发现自己现在激动得实在是逾矩了些,赶紧撤开沈怀玉的袖子,“那小姐你先坐,我去给小姐你拿些梅脯,还有再烧些茶水来。”
沈怀玉将自己在金陵和淄州遇到的些趣事一一讲给连翘,只不过略去了宋临云的部分。
连翘愤慨道:“那个什么濮才良,实在是个不得好死的狗官,居然能把好官害成这样,不过小姐你这一行实在是太危险了。你什么时候面对过这样的事情,就算是王大侠在你身边,也不可能万无一失的啊。”
“倘若再遇到这样的事情,小姐你一定要先告诉老爷,老爷可是大官呢,肯定能惩治那些个狗官的。”
连翘一边说着,一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可是,王大侠若是与小姐你在淄州就分开了,那淄州回京邑的路途你是怎么自己一个人回来的,那必然是凶险万分啊。”
“从淄州回京邑,”沈怀玉犹豫了一下,“我遇见了一个高人相护,不必担心。”
连翘不疑有他,还是嘱咐道:“小姐有主见自然是最好的了,但是这陌生人还是不要轻信得好,谁知道会不会将来背后捅刀子。不过小姐你平安回来了就是最好,只是以后应当注意些。”
沈怀玉点头。
连翘得了她肯定的答复以后也不再念叨,将装满梅脯的小碟子往沈怀玉处推了推,“我之前腌的好多的梅子呢,就等着小姐回来可以解解馋。”
沈怀玉还未动,就听到此时院门外传来响动。但此时已经将近亥时,怎么可能会有人来晚春院?
她问连翘道:“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有没有人来找我?”
连翘摇头。
许玲珑先前就很少出门,也没有过多交集,甚至在许府中根本就没几个很熟的人。要真的说上交好的话,可能也只有许姣姣一个人了。
连翘道:“老爷之前发了那么大的火气,自然没有人敢来晚春院。平日里只有送饭的嬷嬷会定时过来,还有些回过来送些书籍和针线衣物的,这么大晚上的,怎么可能会有人要到晚春院来?”
她话音刚落,院门处却传来了叩门之声。
连翘奇道:“按理说,这大半年了都没个人影要来晚春院,怎么小姐你刚刚回来,就有人找上门来?”
沈怀玉听她这么说,大概已经知道了站在门外的人是谁,“你先去开门吧。”
-
李叔是跟在许南牧身边的老人,对于整个许府可以说是相当了解。今日他巡查的时候就看到了那平日里从不进出人的小门,居然从外面进来了一个人。
知道许府那小门的人那是少之又少,外面一层竹林掩着,谁平日里会到那里头去。
待看清了脸后,他才意识到,是三小姐回来了。
当即马不停蹄地到了许南牧的书房,去知会这么一件事。他向来只是为主子办事,但是有的时候也琢磨琢磨,这三小姐一出去就是大半年,也不知道出去做什么了。
这么神神秘秘的。
不过高门大户,多得是底下看不见的暗流,有些寻常人不知道的事情,实在也是正常的。
李叔只为许南牧做事,只要许南牧默许了,自然也不会干涉太多,更不会跑到其他地方去嘴碎。
许南牧听到李叔禀告三小姐回来这么一件事,略微愣了片刻,里面搁下了笔就准备往晚春院走去。李叔没想到他这么急切,赶忙也跟了上去。
许南牧怎么可能不急,卫国公府的亲事他还不知道怎么定夺,李季真问得又紧,他最近实在是为了这件事焦头烂额,现在知道了沈怀玉已经回来,自然是要好好问问她的意见的。
自己与她,毕竟还是明面上的父女。
抛开这个不提,他也想知道对于林瞻一事,她究竟找到了什么证据,还有那金陵的濮才良,到底和她有没有关系。
这么多事情积压在一起,他自然立即去往晚春院,去问个清楚。
连翘打开门就看到了许南牧神色严肃,站在门口处往院子里张望了一下,低声问道:“你们家小姐现在是回来了?”
“小姐是回来了。”连翘犹豫,“不知道老爷深夜前来,到底是……”
小姐刚回来许南牧就直接来到了小姐的院子中,连翘也实在是不知道这倒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许南牧颔首,“让我先进去,我有些话要问你们家小姐。”
他都这么开口了,连翘自然不可能拦在门口,只得领着许南牧进入院内。
沈怀玉此刻正在饮茶,蒸腾起来的雾气模糊看她的眉眼,显得更加皑皑如天上谪仙人。
她看到许南牧深夜前来没有任何的惊讶,放下茶盏道:“父亲来了,坐。”
犹如许南牧第一次在许府看到沈怀玉一样。
从前的玲珑两靥总生病态,眉眼是郁结之气深重,而沈怀玉则是截然不同,和寻常女子完全不一样的官宦生涯让她多了远超他人的从容,实在是漂亮得惊人。
许南牧屏退左右,待到连翘和李叔都退出去后,询问道:“金陵濮才良一事虽然说是徐良徽做的,但是我可是听出点其他意思来,那信可是宋家那小子送到京邑来的,算算日子,你那时候也在金陵。莫要和我说,这件事和你没关系。”
“说起来,江宁刺史詹文轩,我倒是记得,以前和你应当是旧相识。”
沈怀玉笑道:“我若是说和我没关系,许大人相信吗?”
许南牧撇嘴,“你当时糊弄小孩子呢,我可不信。这事儿,多半和你沾点关系。还有那宋家小子,你们之间估计也有些渊源。”
“不过淄州一战大捷,宋家小子倒是还有些真功夫,虽然身上没个一官半职的,但是毕竟也是树大招风。卫国公府已经够富贵的了,他的亲舅舅又是手握重兵的穆弘文,他不当官,倒也算不上是什么坏事。”
“你去了金陵和淄州,想必应当找到些林瞻当年所犯之事的证据了吧?”
许南牧这么突然一下问出来这么多问题,沈怀玉倒是还真的不知道该从哪个回答起好,挑了个近的道:“穆弘文进京述职,会将承德五年的淇城被屠一事重新翻案。通敌叛国是大罪,就算是他是为了夺嫡,也是承德帝心中的一块石头,时不时硌得慌。”
“林瞻说不出口。”
“当年淇城被屠一事群情激奋,林相势力再大,也不可能越得过民意。所以等到穆弘文进京述职,再加上徐良徽这个正儿八经的淇城人作为担保,林瞻必然难逃此劫。”
许南牧点点头,女相沈怀玉对于当年峪城和淇城是最为熟悉的,这件事交给沈怀玉自然也是最为合适的。穆弘文作为守卫淄州的军将,自然对于当年使得淇城被屠的凶手同仇敌忾,这么一想,这件事也差不多有个定论了。
况且,纵容濮才良豢养私兵一事,已经让林瞻党元气大伤。
许南牧犹豫了片刻,“但是今日我来,其实还有一件事。”
“但说无妨。”沈怀玉喝了一口茶。
“那就是你和宋家那小子的婚事。已经有人来催问过我好几次了。”许南牧道,“说起来宋家那小子也算是前途无量,人长得又俊俏,你在金陵想必也是和他有些接触的,也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沈怀玉一口茶直接呛在了喉咙里,连着咳嗽了好几下。
许南牧接着道:“不过我也听说,这人确实是喜怒无常了些,就是寻常也喜欢去逛花楼。但是总体上也能算得上是洁身自好,家世和相貌倒是挑不出什么毛病,你可以好好考虑考虑。”
“若是实在不允,我便去回了。”
和昔日同僚谈起自己的婚嫁一事,沈怀玉实在是五味杂陈。
“我没有不允。”
她道。
许南牧心中也品不出个滋味,“诶,也好。”
“那你就先歇着吧。赶明儿那卫国公府的人再来,我就去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