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夜游
金陵的夜晚一向都是是很热闹的,沈怀玉跟在宋临云身边,这两个人都是难得一见的好相貌,有些经过的人还会盯着他们看几眼。
沈怀玉手里攥着胭脂盒,问道:“宋二公子怎么会来金陵?”
“怎么?”宋临云手支着下巴,金丝折扇夹在指尖,“只允许你来金陵,我就不能来了?”
沈怀玉其实没想到自己还能和宋临云还有交集的一天,她远行金陵,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就算和宋临云有一个婚约。但对于他来说,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是一张废纸。
或许他回淄州,也会遇到一个和他一样洒脱,不拘于世间杂芜的姑娘,然后忘了曾经撩拨过的自己。
可是他现在站在这里,站在秦淮河逶迤的的水波潋滟外,让人又平白生出一种奢望。
一个摇橹船的船夫拿着篙站在船头吆喝着问道:“郎君和姑娘要不要来坐船,我这船可稳地一比吊糟1的哩,看姑娘和郎君长得这样俊俏,我便给你们个便宜,寻常都要两百文钱的,今天儿我只收你们一百五十文钱。”
“我看郎君你一看就是个大富大贵的,带上小娘子一起逛河,讨婆娘开心不要小气吧啦,啊是地呀2?”
忍冬一直默默跟在沈怀玉身后,此时突然道:“小姐,你与宋二公子游船,那我就先回去了。”
说罢还没有等沈怀玉回她,她就转头走了。
而此时的宋临云却已经跳进了船里,站在里面好像是在等沈怀玉下来。犹豫之际,只看到宋临云将手伸出来,真的是在邀请她一起游船一样。
沈怀玉站定之时才低声和宋临云道:“怎么突然想要游船?”
宋临云斜靠在船内的座位上,神色懒倦,“你没听到那船夫说吗?”
“嗯?他说什么了?”沈怀玉也坐下来,不解道。
“他说,讨媳妇开心不能吝啬。”宋临云右手拿着金丝折扇一下一下叩击在左手的手心,“本公子当然不能被他看不起,所以这船我当然得坐。”
岸边的灯浮光掠影般远去,浓墨似的湖水上倒映出了这纲常世间。沈怀玉突然开口唤他道:“宋临云。”
宋临云支起头,“嗯?”
承德五年的冬天,你与我有着一把伞的情谊。
承德十一年的初春,我们有着同游秦淮的情谊。
只是可惜,你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沈怀玉踌躇半晌,开口问道:“你这些年一直都在淄州。我听说淄州的冬天会下很大很大的雪。你能不能给我讲讲淄州的下雪时候的样子?”
“你不是梦里去过吗?”宋临云笑,“现在怎么还问起我来了。”
沈怀玉一本正经地胡诌,“我只梦到过春天和夏天,还没看到下雪的时候,梦就醒了。”
“那还挺不巧。”宋临云姿态倦怠,“淄州的雪确实和京邑不一样,下得狠的时候可以把人埋进去。不过往年那时候我一般都会回京邑,所以其实说起来真正见到的时候也不多。”
“你若是这么喜欢淄州,不如过些日子和我一起去算了。带你去骑马,顺带着给你挑挑贞节牌坊的石料。”宋临云撑着下巴想了一想,“唔……选址你也可以自己考虑考虑,我觉得淄州都护府外的草甸旁就不错,很显眼。”
沈怀玉问道:“淄州和京邑相隔那么远,你每一年都会回京邑吗?”
“也不是。偶尔也懒得动。有一年就没回去,那一年的淄州雪下得也挺大的。我还记得那时候官道上已经完全不能通行了,还是舅舅派了好些人才能勉强扫出一条道。”
“那一年……”沈怀玉迟疑,“为什么没有回去?”
宋临云抬眼看她,换了一个舒服些的坐姿,“因为我不想回去。”
是啊,他是京邑权贵世家的嫡出公子,他回不回去都只取决于他想不想,无论是留在淄州看雪还是回到京邑看灯火,都只随他的心意而定。那么洒脱又自由。
船行至尽头,船夫出声道:“郎君,前面就快到头了,一共一百五十文。”
“一百五十文?我没钱。”宋临云摊手,脸上带笑地看向沈怀玉,“让她付钱。”
船夫显然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略带着点疑惑看向沈怀玉,心中腹诽这郎君看着穿的人模狗样的,怎么连个一百五十文都拿不出来,还要姑娘家来付钱。
想了一会儿又突然想到,难道这小白脸郎君居然是小倌倌出来陪客的?
这么想着,看向沈怀玉的目光就更奇怪了。
沈怀玉被这样的目光看得非常不自在,幸好随身带了一只荷包,虽然钱不多,但是一百五十文还是有的,伸手就递给了船夫。
船夫一边摇橹一边好心提醒道:“姑娘还真是好兴致。只不过嘛,这男人虽好,但还是得找个有个体面事儿的郎君,姑娘你也别怪老头我多嘴,我们金陵虽然民风开放,但是对于这种事还是有些忌讳的。”
“况且,您这还带着这位郎君招摇过市。到时候这街头巷尾的,传出去也不好听,将来肯定会对姑娘你的名声有损。”
沈怀玉刚开始听的时候还有些听不明白,到了后面渐渐琢磨出味儿来了,笑着对船夫说:“这位公子原先也是阔过的,以至于到现在也改不了自己贵族少爷的做派,我看他长得俊俏,便也由着他这样。”
“我们不是金陵人,等日后我们回到家乡,我便不会这么由着他来了。”
宋临云难得愣怔了一下。
“许玲珑,”他的笑就像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一样,“你还真是,胆大包天。”
他像是真的被取悦到了一般,如笔墨逶迤化成的眉眼此刻倒映着秦淮河畔的灯火,亮得惊人。
沈怀玉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宋二公子,对什么姑娘都这个样子吗?”
“许三小姐当然和别的姑娘不一样,”宋临云漫不经心,“毕竟我还要为许三小姐在淄州建一个贞节牌坊。”
沈怀玉心中暗叹一口气,没有再说话了。
船行至岸边,但原本处处又很热闹的秦淮河畔,此时却只站着一个身穿黄色锦服的男人,身量不高,身材臃肿,此刻正在阴鸷地盯着秦淮河上的船,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大帮子家丁。
船夫看着逐渐近了的人影,连忙想把船往其他方向划,但是已经晚了。
黄色锦服的男人已经盯上了摇橹船上的沈怀玉,目光如同跗骨之蛆一样一寸一寸地划过,舌头舔了舔干裂的上嘴唇,指着船夫道:“你,往这儿划。”
船夫被指到,双腿都打起了哆嗦,哪里敢不听那个男人的话,但心中也为这个漂亮的姑娘惋惜,怎么今日这么巧,偏偏就被濮才良看见了,以后这姑娘怕是凶多吉少了。
船夫也是个良善之人,低声提醒沈怀玉道:“姑娘,前面那位是金陵太守濮才良,你今日被他看上,怕是……”他有些不忍说下去了,自从濮才良上任当了金陵太守,这金陵城中的貌美姑娘不知被他糟蹋了多少。
甚至有些家族为了获得濮才良的庇佑,也心甘情愿地将自己家中貌美的女儿送给濮才良。但是濮才良这个人一向都是把女人当成玩物,今日有些新鲜就好言好语,明日没了兴致就可以转手送给家丁。
偏偏这个人还和金陵李家勾结,在金陵城中无人能够奈何,就连上报京邑也没有办法惩治他。反而前去京邑报官的人一个个都惨死在路上甚至是家中。
濮才良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沈怀玉,想到刚刚有个李家的家丁跑过来和他说,李修德帮他物色了一个大美人,但是还没下手,就被旁边的一个小白脸给打了一顿。甚至是搬出他濮才良的名头对方也一点都不害怕。
濮才良在金陵几乎是一手遮天,哪有什么人敢对他濮才良不敬的。他虽然不算聪明,但也不是个傻的,李修德怕是惹到了什么人被打了一顿,然后现在拿自己当枪使。
但还是想来看看李修德口中的大美人长了个什么模样,他这些日子也有些兴致缺缺,索性就顺了李修德的话前来这边看看。没想到这个姑娘果然长得颇合他胃口,一时间对李修德拿他当枪使这件事也没这么厌恶了。
李修德一脚踏在船的边缘,手支在膝盖上,目光并未离开沈怀玉半刻,“这位姑娘,本官是金陵太守濮才良,想必姑娘也听过本官的名号。本官也不想多说些废话,想必姑娘应该懂我的意思。”
他的身后,是数十位气势不凡的家丁,此刻围着这块小小的河岸,没有任何可以逃出去的地方。
宋临云双手抱胸,一脸好整以暇,好像是在看戏一样。
蒲良才心中嗤笑,这小白脸果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号就不敢动弹了,也就只能欺负欺负李修德那个蠢材。
沈怀玉站起身来,嫣然而笑对濮才良道:“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