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结局篇(二)
不太合适……是怎样的不太合适之法呢,将她捧得太高,还是贬得太低?
说起沈月琅,我就又想到在那个昏暗的石室里,她如寒冬腊月的大雪般凌冽的眼神,还有嘴角挂着的嘲讽的笑,不知道她嘲讽的人是我,还是她自己。
我原以为回朝之后,可以堂堂正正地告诉她,她错了,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她之所以会兵败如山,并不是因为她篡权夺位,而是因为她在位期间为君不仁。
我想告诉她,人心虽险恶,但也并不全都如她所想的那般凉薄冷血,有自私寡情的人,自然也有善良温情的人。
可是这些话,我都没有机会再对她说出口了。
书案前的傅怜微微侧首,手里执着的笔放下又握起,似是犯了难,轻声问我道:“陛下,请问……若是没有火烧金火殿一事,您会如何处置沈月琅?”
我的思绪如同一团乱麻,捂着太阳穴道:“孤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我本来应该要恨死她才对,她把我关在地牢里百般折辱,像是要看我如猪如狗般低贱乞活,她迫切地希望我变成和她同样的人,可是……可是她好像又害怕我真的会坠入和她一样的深渊,所以后面不再用奇奇怪怪的手段折辱,偶尔还发发善心,用沾了清水的帕子给我擦个脸,时不时地来地牢里又说说闲话。
尤其是在看完她的手札之后,我发现,她其实一个那样可怜的人。
傅怜一向比我聪明,他听到我说“不知道”,马上就明白了某种我自己都不愿去承认的奇怪心情。
他的声音如同春风一样吹散了我心中困惑的迷雾:“礼部所拟的谥号有刻意讨取陛下欢心之嫌,‘厉’,‘纵’,‘炀’,这样的恶谥,看似合理,但不合情。历代帝王都用自己的独特手段肃清超纲,或是雷霆,或是雨露,沈月琅亦如此,只不过她一点都不曾用手段掩饰,才如此遭人诟病。”
抓奸细,惩贪官,杀污吏,战突厥,桩桩件件,放在任何一个帝王的身上,都足以名留青史。
只有沈月琅,她下手的动作太狠太快了,不曾给自己留半分美化的余地,显得十分偏激,她如今身死金火殿,那些人当然要狠狠踩一脚。
“兰辞觉得呢?”
“短折不成曰‘殇’,此谥不论她的功过,只哀她的早逝。至于她的功过……就留给后世人评说罢。”
“好,那便如此批复。”
傅怜微微颔首,执笔蘸取朱砂,在礼部呈送上的奏折上写下细细的一行若水小楷。
……
万物复苏,百废俱兴,又是一年春好处。
我的腰伤终于养得差不多了,叶山茶嘱咐说,我的脊柱比起常人来有些僵直,所以才在扶着树哈哈大笑的时候,一下子就给闪了腰。
我猜想是因为在地牢里身体难以舒展,才留下了这样的祸端,敷衍了叶山茶几句后,我便开始着手请江展夏回宫一事。
上林苑的扶荔宫是一处修养身体的好地方,说是汇集天地灵气也不为过,此前沈月琅瞒了江展夏许多事,从不让宫人向他透露外面的动向,他自始至终,都不知道皇城发生了怎样的事,在沈月琅给他编造的弥天大谎里,他一直以为我忙于与突厥的战事,而沈月琅则去了封地,偏安一隅。
我去栖梧宫拜见江展夏的时候,他的病容已经褪去大半,在春色满园的庭院里看院子里的蝴蝶嬉戏,眼神略有飘忽,不知在回忆着什么往事。
“父后。”我手里揣着双蝶图,朝他一步步走近。
他恍然抬眼,不再似从前那般一见面就严厉地询问我最近的政务与课业,而是请我坐下,让寒薇奉茶。
三十五岁的江展夏,眉目间还是那样锋利与锐气,坐在庭中椅子上,身上盖着轻裘,温声道:“陛下请坐。兰辞可还好?”
“兰辞一切都好,只是他身子越来越重,孩儿怕他有什么闪失,就让他在鸣鸾殿好好安胎,所以此番不曾来拜见父后。”我低下头,从袖子里取出沈月疏让我代为转交的双蝶图,笑道,“今年过年的时候,月疏姐姐说,安王姨母有东西要给您,只不过她已许诺此生再不入京城一步,所以这个东西,就由孩儿代为转交。”
江展夏接过画卷,将其展开,脸上却毫无波澜,又静静地将其合上,递给寒薇道:“收起来罢。”
“父后……”我诧异于他的反应,随后,我正了正神色,开始撒谎,“对了,月琅姐姐在齐地成婚了,她说,以她的身份回京多有不便,以后也许只能以书信给父后问安……”
我有些紧张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袖,书信这事儿好办,傅怜尤擅书道,他钻研过沈月琅的字迹,学个九成像,是不成问题的。
江展夏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了花团锦簇的白牡丹上,抿出一个淡到不能再淡的笑,问:“月琅的夫郎,好看么?”
“好看……是一个比兰辞生得更好看的美人,就是年纪小了些,做起事情来没规没矩,幸好没有被您看见,否则,您也免不了要说教他一顿了。”
江展夏的眼睛像一潭平静的死水,然后说:“无妨,只要人聪慧伶俐,没规矩就没规矩罢。”
他这样的反应,好像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可是他选择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任由我这样欺瞒着他。
也对……他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呢,他可是垂帘听政了七年的当朝太后,我的为政手段,还都是他手把手教的,他那样聪明睿智的人,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呢。
我咽了咽口水,不知道再往下接着说什么,江展夏道:“陛下,等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不要像我对你那样严苛对待她,你要让她知道,你很喜欢她。”
“好……孤知道了。”我抿了抿唇道,“父后,到时候,请您给皇嗣赐名罢。”
江展夏点了点头,算作是应予,我心中松了口气,叙了半晌的话才跪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