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京中躲藏（二）
“沈如，来人了，先别说话……快藏起来。”
“藏哪儿啊？”
“藏石像后面去，快点！”
“那里藏不了两个人……你藏过去罢，我藏草垛里去……”
我们俩如今这般模样，真像一对憨卵。
“憨卵”二字，是楚地方言，当年沈月疏教给我的。
沈月疏每回过年代表安王进宫给我问安时，散了宴席，总会带着我们年轻一辈聊聊家常，不分君臣。
她还会偷偷给我塞红包，让我小心收着，叮嘱说别给江展夏发现了。
有一回沈月疏在小凉亭里煮着小火炉，烫着热酒时，问我边上那个眼睛一只金色一只蓝色的小少年是谁，她觉得他的眼睛很好看。
我哈哈大笑，云崖最不喜欢别人夸他好看了，彼时他还一个人在旁边用腰带抽树枝上的落雪，听到我们的谈话，他的脸黑的要命，不愿意再站在这儿给人当猴看，招呼也不打一声便走了。
沈月疏不知道他怎么了，我便说：“你夸他好看，把他夸不高兴了，他最不喜欢别人夸他好看了。”
沈月疏便叹气说：“唉，我真是个憨卵啊。”
“姐姐这话是何意？”
“是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楚地方言，实在有意思的紧，沈月琅后面又陆陆续续教了我一些楚地话，比如结束不叫结束，叫散伙，啰嗦不叫啰嗦，叫屁话多，严重不叫严重，叫老火。
那时我还揣着手问：“姐姐不是从小在京城长大的么，为什么会这么多楚地话？”
沈月疏笑盈盈道：“臣女随家母，喜欢与百姓们打成一片，聊得多了，便也算半个楚地人了。”
此情此景，我当真觉得我与云崖像个憨卵。
我们小时候玩躲猫猫时，身形小，藏在哪里都不容易被找到，但如今我与他这么大个人，草堆是藏不进去的，藏在神像后，人比神像还要大，也是很容易被发现的。
就在我与他大眼瞪小眼时，两名羽林卫进来搜查，举着火把，挎着哐当哐当的刀剑走了进来，灯火映照在我脸上的那一刻，那两名羽林卫怔住了，我也怔住了。
云崖下意识地将我挡在身后，一金一蓝的眸子微微细眯，我看见他轻轻地将手放去腰间，摸住浮云刀的刀柄。
谁知道那两名羽林卫像是瞎了一般，互相问道：“这里有什么异样么？”
“没有。”
“那就下一处罢。”
“……好。”
这就结束了？
云崖缓出一口气，待她们走远后，对我道：“你在这里不要动，我去城门口看看情况。”
“你小心些……”
他是想确保城门口没有暗廷的人，他自己承认过，他打不过她们。
云崖走后，我感到腹中饥肠辘辘，想爬去供桌上找些贡品来偷吃，却发现供桌上空空如也。
看来这间庙破的只剩蜘蛛和老鼠了。
我哀叹一口气，脸上却被从屋顶上掉下来的鸡骨头给砸到了，我抬头看去，一个戴着帷帽，背后背着一把剑匣的女人在房梁上盘腿坐着吃烧鸡。
这个鸡骨头掠过我鼻子的时候……真是香啊。
我咽了咽口水，问：“大姐，你一个人在那吃独食会不会不太好啊？”
女人瞧着三十出头的模样，风骨清逸，模样秀丽，撕下一只鸡腿咬了一口，一本正经道：“不成，你一看就至少三四个月没吃过肉了，乍一吃肉，肚子会痛的。”
“那你坐下来，看我看着你吃罢，成不成？”
“不成，我要是不躲起来吃，是会被我夫郎发现的，他万一找过来看到了怎么办？我答应过他，一年不吃肉。”
这人还真有意思，竟然惧内惧成这样，连吃肉都要躲到这么隐蔽的地方。
我好奇道：“他为什么不让你吃肉啊？”
“我练的功夫，离大成就差最后一成，成了就可万寿无疆，在天地间逍遥，但是呢，一年之内，要远离酒肉，我忍不了啊。”
嘁，这人真能吹，还万寿无疆，在天地间逍遥，把我当三岁小孩呢。
“有这么好的事情？那你为什么不练就最后一成啊？”
“唉，长生不死算什么好事啊，百年后爱人孩子都死了，就剩你一个活着，日子有什么活头？去他娘的万寿无疆！”
我又继续问：“那他为什么要你继续练那个功夫啊？”
“因为这么多年来，只有我一个人有这个天赋，他希望我再进一步，成为古往今来第一人，可是我不喜欢，我就想娶夫生子，当个俗人，哈哈哈哈……”
这人的牛皮真能吹啊，她怎么不说自己是神仙，可以上天呢？
云崖回来之前，我与这个女人闲聊了一会儿，天南地北，她什么都知道，唯独对朝廷中事讳莫如深。
她说她从不过问朝廷里的事情。
没想到，她还装得挺高深莫测的，看着挺像那么回事。
女人吮了吮手指，道：“你那个小情郎回来了，我的烧鸡也正好吃完了，小丫头，有缘再见。”
我以为她要跳下来，谁知道她从屋顶上缺瓦的地方翻了上去，衣角翻飞，刹那间就消失不见了，身影如同鬼魅。
如果不是地上散落的鸡骨头，我当真以为方才的叙话只是我的一场幻觉。
云崖果然回来了，脸色非常难看，对我道：“城门口的搜查非常紧……只能白天再看看。”
随即他看到了地上的鸡骨头，不悦道：“沈如！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偷烧鸡吃！”
“不是我吃的……刚才房顶上有个女人，她在房顶上一边吃一边朝地上吐骨头……”
云崖看了眼我这烂泥一般的模样，明显不信我的说辞，却懒得再计较，捏了捏浮云刀的刀柄，目光深深道：“今日先让你好好睡个安稳觉，明日我再细细问你。”
“问我什么？”
“当然是你问怎么变成了这样？沈月琅又对你做了什么！”
我笑笑说：“反正已经这样了，也没什么好再说的了……你站在那儿做什么，不睡觉么？”
“你被关了那么久，脑子也被关坏了不成？难道我不用替你把风？”
“噢……哈哈哈，还是我云大将军英明神武，又聪明哈……”
云崖冷哼一声，撇过头去道：“你莫要笑得这般谄媚！”
可能我被关了那么久，脑子真的被关坏了罢。
迷迷糊糊地睡去时，我嘟囔道：“好大儿，谢谢你啊……谢谢你这么惦记我，我之前却总是想从你那里坑蒙零花钱，还老是拿草蚂蚱忽悠你……以后你成亲，我要给你送上半个国库那么多的贺礼……”
云崖却没有理我。
他只笔直刚强地站立在这破败的城隍庙门口，像一尊石像般巍然不动，仰着头，那个姿势好像是在看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