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莫知我哀（一）
我恶狠狠地看着眼前这张与我像了五分的脸，仰头啐出一口唾沫，翻了个大白眼给她。
沈月琅怔了怔，大概是没想到将我关在这里这么些天，感知着最极致的恐惧，我还是这么一副愣头青般的模样。
她轻轻挥手，屏退了众人。
“……你不光与我脸生得像，连脾性也像。”沈月琅亲自从旁边的食盒里舀上一碗参汤，捏住我的两颊，慢条斯理地往里面倒了进去，“既然这么像，那么最后，你一定会变得和我一个模样罢……”
这参汤太过滋补，沈月琅想必是生怕我死了，特意寻的百年老参炖的汤，我饮下没多久，就浑身燥热，终于有了说话的力气。
“和你一样啊……”我眼中带着满满的嘲讽，龇牙笑道，“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有多丑陋么……”
她也不生气，只是自顾自地盯着我看，像是想从我的脸上瞧出些什么花样来。
过了半晌，她从袖子中取出一块帕子，动作十分轻柔地帮我拭了拭嘴角，眼神依旧如蛇目一般犀利：“沈月镜，你不要死，你要变得和我一样，这样……我们就是同类了，在这世上活着，就不会感到孤单了。”
好诡异的眼神，好诡异的话语……
她到底想要干什么？简直是个疯子！
“历代先皇，都会从暗廷里选出一百名死士，为太女尽忠……白芍与寒薇，是当年最出色的两名死士，可惜她们在父后身边待太久了，渐渐有了人性……就好像武器生了锈，用起来就不那么趁手了。”
沈月琅俯视着我，像打量一件有趣的小玩意儿般，笑了笑道：“还有许多你不知道的东西，往后我都会慢慢地告诉你……”
“你真他爷爷的有病！你哪是挨了折辱才变成这样，你他爷爷的是脑子里进了喂猪的泔水罢！”
“那……你吃不吃呢？不吃，可就得饿死了。”
“哈哈哈哈，有本事把你的心肝掏出来剁碎搅合在里面！”
“你别饿死啊……你想一想傅怜，他还怀了身子呢，你若真的死了，我就把你的尸体送给他看。”
“……”
见我不说话，沈月琅更加笃定了我的软肋是什么，她满意地笑了笑：“我的未婚夫郎，对你还真是情真意切，明明我都昭告天下，说嘉仁帝遇刺身亡，所有人都认了，偏就他不认，顶着烈日天天在朝堂外敲登闻鼓，可惜满朝文武人人自危，除了谢子燕和傅雪霖那两个老东西胆敢出言不逊，厉声质问，其他人都夹紧着尾巴做人，哪敢申冤？而后我嫌傅怜太吵闹，对外宣称他疯了，将他囚禁了起来。”
“他不过是个男子……你何至于，卑鄙如斯……”
“他可不是一般的男子，他骂我骂得可有文采了……什么山中狡诈狼，我记不清了。没想到从前他看着文文弱弱的一个人，原来是这般执拗刚强。我只在这件事上嫉妒你，不嫉妒你别的，就嫉妒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还有人能这么记挂着你……”
“疯子！你当真恶心！”
“宫里还有事，先不陪你耗了。”沈月琅伸手拍了拍我的脸，“等我下次再来的时候，给你带别的惊喜，乖乖吃饭，别饿死了啊。”
厚重的石门再次关上，我冷眼看着她踩着金丝云履远去的背影，随即瘫软下来身子，虚脱无力地喘着气。
长久的饥饿带给我的，除了腹中绞痛，便是随便说了几句话就虚弱不已。
……
室内的火把不知过了多久才燃尽的，周遭再次陷入了黑暗。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这间密室上头的石壁缓缓打开，倾倒下来水和食物，久违的阳光让我心生希望，可惜就只一刹那，石壁再次合上，留给我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闲着无事，我开始思考人生。
我想，这世上变故未免也太多了。
比如有的人走在路上忽然就被失了控制的马车给撞了，有的人走在山路里忽然就被猛兽给吃了，有的人走水路坐船，遇到大风大浪忽然船就翻了……
我不知道会不会有来世，但若是今生没有过好，留有太多的缺憾，我是会很不甘心的。
我已经长这么大了，却还是因为不懂事而惹江展夏生气，有好的东西我总是先赏给了臣子，大概是觉得他什么都不缺，甚少送过他作为儿女的心意。
还有云崖，我们相识于微，从小一起长大，他掏心掏肺地待我好，我却总是用编草蚂蚱来敷衍他，他上一次生气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作为他唯一的朋友，我是不是太不关心他了……
我看的那本《春宵十咏》，还未付诸实践呢，我的棋盘上，还摆着一盘没有下完的棋，我日日勤勉于政务，其实也向往书中许多地方，比如傅怜最喜欢的玉龙雪山，上有皑皑积雪，山脉蜿蜒如龙，我一次都还没有去过呢……
我看似风光、看似安稳的前半生，其实细想下来，全是不尽如人意。
肠胃又绞在了一块，饿得我头昏眼花，眼冒金星，我索性一头磕在了那个食槽上，将自己磕晕了过去。
晕过去才好……这样就不会因为饿，而总是幻想自己趴伏在食槽上，如猪狗那般伏食。
活着很重要，但对我来说，有尊严地活着更重要。
沈月琅此前没有强迫她们给我喂食泔水，这证明她不是单纯地想要辱我，而是想我自己一步一步地放弃自尊，为了活着，对着敌人摇尾乞怜。
再撑一撑，再撑一撑，再绝望的境地，都不要放弃自己的底线与尊严……
我与自己打了个赌，我赌沈月琅不会看着我活活饿死。
最后这个赌我赌赢了。
被一盆冷水泼醒的时候，我费力地睁开眼，眼前是那双熟悉的金丝云履。
沈月琅蹙着眉头，让她们给我灌入用来吊命的参汤，非常不满意地盯着我看。
她冷冷地问我：“你到底在坚持什么？”
我当真是没有力气再与她说话了，只能用一种嘲笑的眼神，轻蔑地看着她。
我很得意，她摧残不了我，也无法毁灭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