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背刺一刀（一）
从凤凰苑回来后的当夜，我如往常一般在浴池里沐浴。
浴池的池壁由白玉砌成，说是此玉冬暖夏凉，与上林苑得天独厚的地利相得益彰，十分之养生。
但我却并未觉得白玉砌成的浴池与寻常的石壁浴池有什么不同，只是更奢侈些罢了。
扬起手，拨弄了一下从黄金龙头处流出的涓涓温泉水，氤氲出一片水雾。
殿内的烛火通明，轻纱帐暖，宫人们垂着头候立在屏风后，而近身服侍我的宫人则趁着我依靠在池壁上时，从后面托起我的头发，抹了花膏细细揉搓。
我打了个哈欠，闭眼假寐着，想着昨日在奏章里看到的水患之事，脑子里寻思着解决之法，一时想入了神，并未察觉到宫人何时都已散去了。
待我睁眼时，四处张望了一会儿，看着空无一人的汤泉宫，感觉这气氛十分怪异。
“阿柿……阿柿？”
阿柿应该在殿外守着我才对。
可奇怪的是，没有人理睬我。
我蹙了蹙眉，也不知道这个臭丫头跑到哪儿偷懒去了。
“姑姑，姑姑……”我将嗓门扯得大了些。
我唤着白芍，可是也没有人应答，殿内静谧而安宁，回应我的，只有黄金龙头里的涓涓水流声。
我踩着浴池内的玉石阶缓缓踏了出来，将寝衣罩在身上，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寝衣被溅了一身水，这让我觉得身上很不舒服。
被人服侍了太久，没想到四下无人时，我竟然连洗澡穿衣都变生疏了。
一阵很轻很轻的脚步声传来，我循着这声音的源头望去，一个瘦弱的女子身影穿过层层轻纱，慢慢浮现在我眼前。
她穿着一身再寻常不过的宫装，身姿挺拔，举手投足是与生俱来的贵气与傲气，即使脸上风霜斑驳，也难掩她的美人资质。
偏巧还与我像了五分。
她是沈月琅！
像蛇一样冷峻冰冷的眼神反反复复地打量在我身上，我感到非常不适。
她不是已经被我禁足了么？为什么会出现在汤泉宫？
我系好寝衣的衣带，警惕地看着她：“谁许你违抗圣旨，到处乱跑的？”
沈月琅在离我十步远的地方站定，面上毫无波澜：“你也配，禁足我？”
“来人……来人！”
“别喊了，没有人，你在这儿大呼小叫的，嚷得我耳朵疼，到时候我不开心，可是会把你舌头割掉的。”
她真是病得不轻！
沈月琅连自己的肉都能眼睛不带眨一下地剜掉，是个十成十的疯子，我必须得提防着她身上有没有再藏什么凶器，会不会对我不利。
如今没有那么多时间给我思考她是如何支退我身边的宫人、来到平乐观的，当务之急是与她好好周旋，莫要逼得她狗急跳墙。
“沈月镜，你有没有觉得，活着可真是一件恶心的事情啊。”沈月琅冷冰冰地看着我，兀自叹了口气，歪着头问我，“我的父后，是不是待你很好，将你视若亲女？”
我没有搭理她，眼睛若有若无地扫着四周，去寻觅着可以拿来当作武器的东西。
我没有她那样好的武学根基，若是硬碰硬，就算同归于尽，也是我亏了，必须得出其不意，一击即中……
“我的未婚夫郎，他的身体是不是香香软软，见之久让人情动？”沈月琅缓缓靠前了一步。
不要被她激怒……不要去搭理她……
我深吸着气，余光瞥到了那架屏风，若是她再往前走一些，我马上退倒那架屏风，屏风可以压住她，为我的逃离拖延一会儿时间……
“被所有人高高在上地捧着、前呼后拥的滋味儿，是不是很爽快？”
不行……她的身法极其灵巧，就算屏风压倒了她，她也可以马上挣脱，然后追上我。
“人人都称赞你心系百姓，宽仁治下，你好像很喜欢做一位仁德的帝王……”
我知道了，她的一只手前不久次才被折断过，想来没有多少力气，在屏风压倒她的那一瞬间，我应该用手肘砸破她的太阳穴，让她昏迷。
“其实我以前也是这样想的，当我在战场上浴血厮杀的时候，我看见了一个在战乱里痛哭流涕的老妇，手里拿着刀，不知所措，很是可怜……于是我冲过去，帮她挡住了乱军的刀剑……可她给我这里从背后捅了一刀。”她指了指她肋下三寸的地方，眼神还是那样冰冷，“被一刀贯穿的感觉，我想，你也应该试一试。”
我受不了了，低声啐骂一口“疯子”，在她走到我预料到的位置以后，抬手猛地推翻了木质的屏风。
沈月琅方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我突如其来的反击措手不及，她整个人都被撞倒，当她挣扎着要起来时，我已经压在了那架屏风上，忍了她许久，不由得破口大骂：“试你个鬼！”
屈起手肘，正要朝着她的太阳穴砸去——
可是那一击，最终却没有落在她的脑袋上。
我低头看着自己腰腹被一把利刃从后背贯穿，刀尖处还流淌着猩红的血，淅淅沥沥地，浸染了绘着龙凤呈祥的屏风。
那刀口的位置，不偏不倚，正是肋下三寸。
沈月琅的嘴角扯出一丝笑：“我说了，你也应该试一试……”
我回过头，想看是谁这么厉害，竟然躲过了白芍的眼睛与耳朵，胆敢谋害当今天子。
可当我看清那人的时候，眼睛一下子就满是酸楚。
不应当……不应当是她……
怎么能是她……
当那把刀从我肋下三寸抽离的时候，血从伤口处撒欢般涌了出来。
我从未这样吃痛过……我也并不想死得这样儿戏，所以心中怕极了，捂着血流出来的地方，满脸都是不敢置信。
“姑姑，为……为什么……”
那样无微不至照顾着我的人，那样被我深深信任的人，竟然会是……背刺我一刀的人。
白芍低着头，握着刀的手一直在不停地颤抖，她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一遍一遍地对我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