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一片冰心(一)
“孤不认同。”
我攥了攥袖中的拳头道:“父后,孤会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只是希望到时候……您勿要见怪,也勿要插手。”
江展夏看向我,微微皱眉:“陛下又想闯什么祸?”
“是孤执意彻查耕牛案,牵扯出这后面的许多脏东西,兰辞为了帮我,才将自己置身险境。”我异常坚定道,“他若有事,孤会发疯,孤若发疯,她们一个也别想好过。”
江展夏满脸担忧地看着我:“行,陛下长大了,万事也该自己拿主意了,我不会再管你做什么,只是……”
“孤有分寸。”
江展夏无奈极了,脸上写满了“你能有什么分寸”,他最后也只是点点头:“好。”
“望父皇多多保重身体,孩儿告退。”
我对江展夏躬身行了一礼,江展夏轻轻“嗯”了一声,我便离开了栖梧宫。
……
凉亭内,晚风习习,我正与宋雨濛坐着喝酒。
她是世家女,母亲是侯爵,她得来的消息总比我更确切些。
宋雨濛吃着葡萄,横卧在长凳上,脸上染着酒醉后的酡红,道:“陛下,河东王她们都知道我与您交好,做什么都排挤着我母亲呢。不过母亲与我说过,她们之前被禁足,如今禁足解了,时常一起聚会,不知道在密谋些什么。”
“莫不是,想谋逆?”
“诶,我可没说,是您自己瞎猜的。”
宋雨濛吐着葡萄皮,一脸惬意。
有时候还真羡慕她,不用好好念书,成日里斗鸡走狗,混吃等死,还有花不完的钱。
“若不是因为她们的府中必定也有高手,孤还真想偷偷将她们给暗杀了。”
“陛下,您为了傅怜,当真就这么恼?您从前不还讨厌极了他么?”
“你知道个屁。”
我好没气地夺过她手里的酒盏,自顾自地饮了一口:“朝中许多人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她们何尝不知他无辜,只是势单力薄,不敢说话不敢出声罢了,孤若真的妥协,岂不是更让人寒心?”
“也对,林修撰之前有次在外与文人集会,论及此事时,她当场维护了傅怜,就被那群酸腐文人赶出来了,嘿嘿,真有意思,等她回了自己的官邸,竟然发现门上被人泼了狗血,说她助长歪风邪气,用狗血给她去去晦气。”
我不语。
宋雨濛又道:“还有傅相,这些天压根连门都出不了,一出门就有一大堆人围着,说她生了个妖孽儿子,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就傅怜那样的人,干过最坏的事情,无非是在他责打陛下您的时候,见我在旁边发笑,顺便也呵斥了我一顿,你说一个人能不干坏事、不起坏心,是多么不容易?说是妖孽,也太过分了!”
“一群蠢人,被人家拿着当枪使用,还沾沾自喜……”
“不过那篇檄文写得是真的好啊,傅怜从前应该还写了许多文章罢?我那时候年纪小,听家中长姐说她在学林馆看傅怜作文章,作完一篇,待别人看完,文章就被烧了。留存下来的,不过是他口述,由宫侍记载的只言片语罢了……”
我道:“你从前不是也很讨厌他么?”
“是讨厌啊!可他马上要死了,我便不讨厌他了!”
我气得想打扁她的这张脸:“你才马上要死了!”
宋雨濛赶紧认错:“唉……话糙理不糙嘛,许多骂他的人,就是自己生活不如意了,图个痛快,这种人太多了……他要是不死,她们一定会做出更离谱的事情的……还有,河东王她们如今忌惮他,他要是不死,她们以后肯定还会被讨伐,这如何能容忍?”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个事情就两种结局,要么傅怜死,要么她们死?”
那就让她们去死罢。
宋雨濛讪笑了两声:“我可没这么说……省的到时候陛下闯祸,太后又请我去喝茶……”
我面上装作无事:“无妨,你且说说,这些天外面还有什么传闻。”
“傅怜被禁足的事情传出来以后,她们稍稍开心了一些,整日里聚在一起歌舞升平,以为陛下您最终还是会对她们妥协的罢。”
“对,孤马上就要妥协了。”我笑眯眯道,“宋尚书,孤养你千日,如今正是要好好你的时候了。”
宋雨濛感到有种不祥的预感:“陛下……上次您说这话的时候,还是为了那个小倌儿,要我帮您造假户籍呢……”
“没这么复杂,这次只需要劳烦你在逛春风楼的时候,与你的那群世家狐朋狗友好好说道,就说……凤后遭孤厌弃,孤如今没有废后,是为了等万寿节在别国使臣面前有个体面。”
“啊……是真的么?”
“你觉得呢?”
“我猜是假的,可是……可是您真正想要做什么呢?”
我白了她一眼:“不告诉你。”
并非是我不信任她,而是我怕她知道了以后,这戏做的就没有那么像了。
宋雨濛又道:“其实宫里或多或少都有些世家里的人打探消息,您要是想让他们知道您厌弃了傅怜,那您还不如去鸣鸾殿呵斥他几句,打他几顿,这样岂不是更有说服力?”
“孤不舍得。”我白了她一眼,“孤从前令他伤过许多次心,孤发过誓,以后都不能再让他伤心了。”
“奇怪了,陛下,您以前提起傅怜,那可真叫一个恨得牙痒痒,这些日子都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我许久没来找您喝酒,您被他下蛊了?”
我再白她一眼:“下你个大头鬼!”
我最多是与他赌气,哪里真的怨恨过他。
“行罢行罢……喝酒喝酒,今朝有酒今朝醉……”
“哟,宋尚书还会吟诗了。”
“哪里哪里……”
……
直至五月二十七,万寿节的前夕,我的生辰到来之际,太液池里的荷莲终于盛开了满池。
许是因为傅怜遭我厌弃的消息被传了出去,民间的骚乱稍稍少了许多,他们都以为等万寿节一过,我真的会废后。
做戏就要做全套,此间我一直忍着没去鸣鸾殿,却还是没忍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地在鸣鸾殿外头的那颗柳树下,遥遥望着殿内的那一间燃着烛火的寝殿。
每次都是这样,已经接近亥时,傅怜还没有就寝,可见他没有将我说的“要好好睡觉”的嘱托听进去,真是可恶。
他总有睡前看书的习惯,总是一看便不知道时辰,这个习惯可不好。
等这件事结束以后,关起门来,只我与他二人,定要让他知道不好好睡觉的“下场”是什么。
阿柿见我莫名其妙地在笑,站在我身后,好奇问道:“陛下,凤后都被您禁足了,您怎的还在这里笑?”
我猛地一拍她的头,好没气道:“你懂什么。”
深夜无风新雨歇,凉月,露迎珠颗入圆荷。
我拢了拢衣袖,目光极想穿透宫墙,去看望我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兰辞,再为我等一等。
再等等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