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浅浅的盼望
江展夏从来不忍责怪傅怜，大抵是因为他与傅怜的生父顾长容是同窗，傅怜的生父早逝，他便想多照看傅怜一些。
说起来当年的太皇太后竟然能想到让男子读书明理，还特意请了一位本已归隐了的居士来当老师，着实厉害。
我正用勺子搅拌着粥，希望它快些凉，江展夏在此刻又提到了我:“陛下，你看看后宫之中有哪位侍臣能堪大任，可授予其协理六宫之权，兰辞的心力毕竟有限，若如我曾经那般日日操劳，只怕年纪轻轻就会坏了身子。”
“孤已让宋美人在学了。”我用勺子捻了捻粥里的银耳，“宋美人似乎十分仰慕凤后，事事都学着凤后，想必处理后宫事宜也能学得很快。”
江展夏对宋惠芨略有印象:“那个孩子……是宋侯爵的儿子？”
“是。”
“他的琵琶弹得不错，其他的，比起兰辞还差得很远。”
江展夏说话就是这样不留情面，幸好不是当着宋惠芨面说的，若是当面说，可该叫人家无地自容。
用过早膳后，宫人捧来银器和清水供以漱口，整理得当后，我拉着傅怜的手，对江展夏俯身道:“孩儿与凤后便不在此叨扰父后了，先行告退。”
傅怜未想过我会当众拉起他的手，他大概是觉得这样于礼不合，欲言又止。
我更是抓紧了这只温暖的手，一刻也不想放。
在路上，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一众宫人，他们都识趣地低着头走路。我细细摩挲着傅怜的手心，傅怜大抵被我抚弄得有些痒，想要撤回手，却又被我死死拽住。
“陛下……”傅怜看我一眼。
我才不放手，他今日心情好，让我牵手，还与我说话，等哪日他又变得一板一眼，我就找不着机会与他这么亲近了。
“孤好想与凤后一直这样走着……”我笑道，“没有其他人，就我们两个，就这样牵着你的手，春天的时候去太液池旁边看花，夏天的时候去月湖划船，秋天的时候去御花园里捡桂花酿酒，冬天的时候去湖心亭看雪……”
一阵风吹过来，宫墙上挂着的风铃叮铃作响，抬头一看，没有月湖也没有湖心亭，只有一片狭窄的天。
“凤后从前去过那么多地方，肯定比宫里好玩多了罢？凤后最喜欢哪个地方？”
见我发问，傅怜目视着前方，眼神像是洞穿了这座宫墙，看到了很远的地方:“臣侍的义母是一名以四海为家的剑客，入宫前两年的时候，她带着臣侍的义父，她的孩子，还有臣侍，一同去过许多地方……这些地方里，臣侍最喜欢的地方，是玉龙雪山。”
“竟然会是雪山？”我微微有些惊讶，我以为他会喜欢稍微雅致一些的地方，比如姑苏的园林，江南的小桥。
“是。玉龙雪山的十三座雪峰连绵不绝，宛如巨龙飞舞，大雪过后，恰似人间仙境。”
傅怜在说到这个话题的时候，眼睛里的神采都与往日不太一样。
我在脑子里想象着雪山会是什么样子 ，却因为实在没有亲眼见识过，实在想象不出来，只能唏嘘道:“能被凤后这么喜欢，肯定是一处非常好的地方，有生之年，孤若是也能去看看就好了。”
我知道自己是在痴人说梦，我这一生，最多在京城附近的州县微服私访，见不到壮丽巍峨的山，也见不到波澜壮阔的海，只能从文人的诗里读一读，这大千世界的景色为何样。
傅怜却没有打击我，他只是笑笑说:“希望有朝一日，陛下能得偿所愿。”
“那必然得与凤后一起！孤一个人去可没有意思，不过雪山一定终年都会下大雪罢，孤要到夏天的时候去，否则在路上就给冻僵了……”
一路漫步似的走着，傅怜认真聆听我的这些不切实际的玩笑话，丝毫没有取笑我，而是反问:“陛下想去那里做些什么呢，那里人烟稀少，只能在山脚看一看，若是上山，恐怕旅途凶险。”
因为那是你喜欢的地方，我想你也能真正开心一些。
我却没有这么说，只是更加牢牢攥紧了他的手，不正经道:“人烟稀少好啊，越是人烟稀少的地方，就越是没人管孤，孤想要做什么都可以了……”
“就算当个天生地养的野人，陛下也会觉得好么？”他竟然同我开起了玩笑。
“嗯……那孤就穿着皮裘，裹着兽衣，在你路过的时候跑出来打劫你，再将你拐回到孤的山洞里去生小孩……”
“陛下……”傅怜的脸又悄悄地红了。
“哈哈哈哈哈……凤后莫当真呀，孤说笑的，说笑的……哈哈哈哈哈哈……”
……
走走又停停，在送他到鸣鸾殿外的时候，傅怜行礼送别，我却叫住了他。
“孤一时之间……恐怕做不到对其他侍臣雨露均沾……”我说的是真心话，“孤只想与你好。”
我只想与你一人好，与你全天下最最好。
可是我知道自己不能将话说得太满，我若将他的真心哄骗来，日后再将他变成他所讨厌的那一副生妒生怨的模样，我心中亦不会好过。
傅怜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我，眼睛红了红。
他这两日的眼睛，总是红得格外厉害，也不知是不是熬夜太晚，将眼睛给熬坏了。
我慢慢朝他越靠越近，同自己说，再放纵这最后一次，这次之后，我与他，就是一对相敬如宾、互相礼待的帝后，莫谈真心。
夏日的阳光穿过那棵古老的垂杨柳，影影绰绰地在他的一袭干净白衣上留下斑驳稀碎的疏影，那些对雪山的纯净盼望，最终都变化做了南柯一梦。
我忽然拥住他，趁他错愕之际，在他的额头上，小心翼翼地烙下一个浅浅的吻。
傅怜恍惚了片刻，似是被我这一举动惊住了，眼底即使是有万丈寒冰，也在这一瞬间山崩地裂。
“凤后，进殿罢，孤在这里看着你。”我没皮没脸地一笑，好似浑然没有半点心事。
“诺……”傅怜微微颔首。
我目送着他的背影，瞧见他没走多远忽然就顿住了脚步，却只是在原地僵持了片刻，随即又继续往前走，并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