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力争（一）
这是我第一次被带入府尹大狱。
打人本是轻罪，秉着民不告、官不究的原则，本来也无伤大雅，赔点钱就可以了事，但是这个女人并不打算与我和解，直言要以律法处置。
本朝律法规定:
“诸斗殴人者，笞四十，谓以手足击人者。伤及以他物殴人者，杖六十，见血为伤。”
见我对打人一事供认不讳，她们便把我扔进大狱，等着明天天亮再给我打四十大板子。
那女人捂着伤手，脸上尽是大仇得报的笑:“哈哈哈哈，我有的是法子治你！你就乖乖挨好这段板子罢，等我伤好了，玩死春风楼里那个小贱人，让你哭死去！”
我冷冷瞥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被人铐上镣铐带去了牢房里。
我并没有嫌弃牢房的环境，和从前在冷宫时候也差不多，除了没有被褥避寒，其他都还可以忍受。
响起一阵铁链窸窸窣窣的声音。
“哎，哎……”对面牢房的犯人激动地冲着我叫喊。
我坐在稻草上，不解其意，也不想搭理她，我只在想白芍不会还在暗处看着罢，她究竟有没有回宫向江展夏禀告我被关进府尹大牢的事情呢……
对面牢里的犯人更加激动了，她扒着牢门，将手从木头缝里伸了出来，冲我挥挥道:“是我！那天医馆我去抓药，你把我打了一顿，我还被抓走了呢！”
我心下好奇，站起身也凑了过去，借着火把的光看清了那人的脸，还真是那个因为揶揄傅怜而被我暴揍了一顿的女人。
她怎么还在牢里关着？
我不由得问:“云崖没放你走么，你怎么还在牢里？”
那女人委屈得不得了:“我冤死了呀！云大将军过来审我，嘱咐我不要在外大肆宣扬你打人的事，叫我不要乱讲话，本来说得好好的，他却因为军营里的事被临时叫走了，后面就把我给忘了呀！”
“噗……”我不厚道地笑了，“所以呢，她们就一直关着你么？”
“府尹大狱的人也不明白情况，说我既然是云将军亲自押解来的，必然是重犯，不得轻放！我哭着说我是受害人，是被人打了一顿才被带进来的，他们都不信呀，觉得我在胡说八道！”
“那你冲我叫唤有什么用，我这不也被关进来了？”
“她们有眼不识泰山！云将军那么护你，怎么可能让你在牢里被关着，你快让她们喊云将军来，把你放出去，顺便把我也捞出去！我真是造孽呀，在牢里待了半个多月，我家夫郎肯定以为我去外面买个药死在了路上，说不定要背着我改嫁了！”
“行行行，别叫嚷了，我要是能出去，一定也捞你一把。”
我重新坐回了稻草堆 ，听到耗子吱吱的声音，竟还觉得分外亲切。
看准一只大灰耗子，我一把拎起它的尾巴，在手上玩了玩，那耗子急得到处乱咬，扭来扭去，我顺势将它一甩，它就躲回自己的老鼠洞了。
“姐姐，我喊你姐姐了，你不要这么风轻云淡呀，你什么时候让他们喊云将军来带咱们走？”女人急切问道。
“云崖又不知道我被关到这里来了，他也救不了我啊。”
女人无力地瘫软在地，语气里满是绝望道:“唉……真的造孽啊，早知道会受这些苦，我当初就改管好自己的嘴巴，不打趣傅家那位了……”
见她怪倒霉的，我不由得问道:“你是何人，家在何处？等出去了，我让人送些礼品去你府上赔赔罪。”
“别折煞我了，能出去我就谢天谢地了……”女人叹气道，“不过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结识一番也成罢，我叫李明双，是京城里普普通通的一个小老百姓，家里在金雀街开了个铁匠铺。这辈子最倒霉的事情就是那天去买药，和朋友们吹了几句牛，被你打了一顿，接着就被云将军抓走了……”
她一边感叹，还一边哭了起来:“我家夫郎到底有没有跟人家跑呀，急死我了……”
略微感到有一丝寒冷，我拢了拢手臂，问:“你只娶了一个夫郎么？”
“是啊，我就娶了一个，我是小老百姓，又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家里可养不起那么多男人！”
“那要是养得起呢？”
“要是养得起，我肯定三夫四侍，今天宠幸这个，明天宠幸那个，坐享其人之福呀！”
“那你现在这个夫郎怎么办？”
“他？我要是能娶上善解人意的夫侍 ，他哪凉快哪呆着去吧，男人年轻的时候什么都好，上了年纪就脾气大，啰里吧嗦，我肯定还是喜欢年轻漂亮的！”
我靠着墙壁，对这个说法不敢苟同。
年轻的皮囊与肉体固然吸引人，无数女子都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可我还是深信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女人又道:“得，别光说我了，咱们能两次相见，也是缘分。你说说你吧，你一个能让铁面无私的云将军都为你徇私的人，怎么就被关到这里来了呢？”
“因为打架，又被人报官了。”我无奈道。
女人燃起了浓浓的八卦之心:“仔细说说呗，这次又是因为男人罢？”
“嗯，我认识了一个男子，我不清楚自己对他的心意……但是我知道他是个很好的人，而且他待我与待别人都不同，他只对我笑，只对我好……我想救他，我不忍心再看他受苦了。”
“生得好看不？”
“一等一的容色。”
“既然他对你有意，那就快把他娶回去呀！”女人激动不已，摩拳擦掌道，“如果有个一等一容色的小公子对我有情，我就是死了也甘愿了！他是哪家的公子呀？”
“春风楼的公子。”我如实答道。
“啊？”女人震惊，“烟花地里的男人你玩玩就行了，怎么还想着往家里带？那里的公子再勾人，也是贱籍的小倌，我这种平民百姓都不会想着纳他们当夫侍的，你这种大户人家出身的，家里人肯定更不允罢？”
我知道，我与清涟之间隔着何止万丈鸿沟。
我若从未认识他，那他是生是死都与我无关；可是我已然与他相识相知，并且深深怜惜着他，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身陷泥潭而袖手旁观？
我攥着腰间的香囊，指尖摩挲着上面绣着的水仙鸾鸟，坚定道:“就算家里人不允，我也要带他走。”
“你还是太年轻了，男女之间的感情最经不起考验了，你图他的貌，他图你的钱，就算你们是两情相悦，嘿嘿，只要有人棒打鸳鸯，啪嗒——你们保准得一拍两散！”女人摇头晃脑道，“尤其你们的身份差得太远了，老人家总说要门当户对，也不是没道理的！贱籍男子当个外室都很难，你还是放弃罢！”
“我偏要一试！”我倔强回嘴。
“你试你试……好言相劝不听，不到黄河心不死是罢……”
女人气哼哼地躺回了她的稻草堆，翘着二郎腿。
这时牢里其他的犯人出了声:“我干你大爹的！你们两个有完没完呐，大半夜的睡不睡觉了！真是姐俩好啊，进牢房里来认亲了不成？”
……
忍着偷笑，心中的阴霾稍稍散了些，我躺在稻草上，枕着胳膊，想着未来的事，心中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彻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