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凤飞翱翔兮（二）
“他既然惹如儿不开心，我们便不说他了。”
清涟将琴挂回了墙上，看了看天色，发觉夜幕低垂，于是问道：“如儿是想要直接就寝，还是想再聊会儿别的？”
“坐去床上聊罢，那里软和一些，到时候犯了困，正好直接就寝。”
我走过去帷帐那边，却见床头小柜上摆着的书册，书册封面未写一个字。
心中好奇，我将书取来打开，看清了里面的内容后，便有些窘迫了。
这压根就不是什么书，反而和白芍给我看的画册一模一样，只不过这里面的内容更为大胆放肆，插图里的人物借助了诸多道具，摆弄出各种奇形怪状的姿势，身体被各种异物装点，我看着只觉得骇人。
帷帐贴墙那面，还挂了根长长的红绳，想来也是这样的用处。
我扯下那根绳子端详着，绳子被洗过多次，所以显得有些毛边粗糙，而且红绳上还有淡淡的痕迹，我知道那是什么，是血迹。
“如儿……喜欢用绳子？”
清涟轻声发问，他的声音里掺杂了些许难过与失望，却还是佯装镇定：“那我喊桑根进来帮忙罢，他的绳艺很好，会缚得比画册中的更加好看些。”
“不许去！”我略有些生气。
也许是因为感念我对他有恩，所以以桀骜不驯而闻名的清涟，才会对我这般和颜悦色。
但是本质上，我们还是嫖客与小倌的关系，他一直记得这一点。
如果这样的话，我是有些难过的，因为我将他当作了朋友，可是他还是将我视作嫖客。
可能是我平时习惯了不怒自威，声音一大，就显得有些凶神恶煞，清涟局促不安地解释道：“我以为，如儿方才是想……”
“我不想。”
我打断了他：“我不想同你寻欢。”
他凝视着我，桃花一般的眸子满眼错愕。
我说得认真:“真的，我不想与你做那些事。”
他好像从未听人说过这样的话，所以眼里满是震惊，眼睛开始慢慢发红，同时紧抿着唇，显得十分坚毅。
“你不用把我当做客人，也不用想着怎样取悦我。我待你好，是我发乎本心的行为，不为图你什么的。”
“好，清涟知道了。”
清涟冲我认真点头，情不自禁带了几分羞赧与媚色，那一瞬间我有些失神。
他明明是可以柔情似水、惹人怜爱的，奈何对着其他客人，正如鸨父所说，总是冷言冷语、不识情趣。
倘若他对别人也和对我时是一般神色，春风楼的花魁之位早就没有皎皎什么事了。
不过也恰是因为他待我的这份特别，才会让我更加珍视他。
如果他待我的好，和待别人的是一样的，那我肯定就不要了。
“快来清涟，你也坐过来，我们一起盖着被子。”我搓了搓手道，“这间房子到了晚上好像有些湿冷，是不是？”
清涟为我搬来被子，一边铺着一边道:“这个房间朝向不好，冬冷夏热。如儿可是觉得冷了？我让桑根去打些热水来。”
“有你在，要什么热水？”
我抓着他的手，迫使他和我一起上了床榻，将被子盖好在我们二人身上。被子晒得很是清爽干净，除了太阳的味道，还有竹柏气味的熏香。
面对面地盘腿坐在他的床上，我兴奋道:“你这里的熏香最好闻了，比外面那些人的好闻多了。”
他静静地看着我笑，眉眼弯弯，看得出来，他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那日在医馆里，如儿问我从前遇到的都是什么客人，我没有回答你。”
我认真地倾听着，没有打断他。
“因为我不想让你听到那些腌臜的事情，怕污了你的耳朵，但现在我愿意同你说了。
“我是个不解风情的人，一些讨巧的事做不来，好听的话也不会说，来寻求温柔慰藉的客人大多不会喜欢我，一般只有那些有奇怪癖好的客人喜欢找上来，那天在春风楼门口，我背上露出的疤，就是她们往日里留下的。
“我每天最害怕的事情就是等到了晚上，她们会翻我的花牌，拿着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进屋来找我。
“对我来说，这样的日子本来该麻木了，不应该再去反抗……可是，可是我还是存了一丝妄念，想把自己当人看，我不想为了日子过得好些，就将自己变得面目全非。”
他的眼睛里闪着破碎的光，此时此刻，我深深地与他共情。
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
他像玉，可以被摔碎，却不能改变他洁白的本质；他也像竹，可以被焚烧，却不能毁掉他的骨节。
“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我笑道，“如果我是男子，在你这样的处境里，肯定不如你。纵使他们笑你执拗，不知委曲求全、不懂圆滑之道，但你坚守本心就好了，身体固然会身不由己，但心是可以自己决定的。”
他埋下头，微微颔首。
见他已经困了，想打哈欠，又生生咽了下去，我有些忍俊不禁，于是问:“我们现在安歇可好？”
“好。”
他忍着困意，伸手来解我的襟扣，为我更衣，我在宫里向来被人服侍惯了，也没有推辞，只是当他的手指撩拨过我的肌肤时，我依旧会感到一阵酥麻。
脱了外衫，吹灭了蜡烛，我轻轻躺了下来，此前我并未与阿父之外的男子同床共枕过，这份异样感让我心跳变快，十分激动。
我替清涟掖好被角，道:“好好休息，做个好梦。”
“如儿也是。”
半晌后，我忽然又听到他问我:“如儿下次来……是什么时候？”
我已渐渐进入了梦乡，迷迷糊糊应答道:“你若想见我……我明日便再来……”
“当真？”
“当真……”
在睡得深沉之前，好像有什么湿湿软软的东西，触碰到了我的额头，像极了儿时阿父哄我睡觉时，在我额上落下的吻。
这一觉，我睡得极好。